“若是如此,那便沒什么好說了!”
東皇道主與瑯琊閣主目光對視,過了很久,才低聲開口。
他們兩人的交談很簡單,也似沒有什么火氣。
言語里可以傳達的東西很簡單,更多的東西只在他們心里。
對他們兩個人而言,這三千年的時間間隔似乎也算不得什么,自從三千年前東皇道主率眾打上了瑯琊閣,在白悠然托著自己父親的首級從閣內走出來時,這種因果便已經定下!
哪怕三千年來,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卻也一直沒有人忘記……
瑯琊閣主白悠然顯然不是一時起意,東皇道主也無從選擇!
事實上,之所以會說這些話,也是因著另一個人的存在,不得不最后勸說。
但既然勸不動,那便只有一個辦法!
一種無形的氣機開始自虛空里呼嘯,暗流涌動,整片天空都似乎因此而變得肅殺!
不知有多少人察覺到了東皇道主身上的氣機,都臉色微變,緩緩后退!
他是仙道十尊之首,當之無愧的天元第一人。
在這三千年里,東皇道主便是天元當之無愧的神話,無論是他在三千年前,天元生死存亡之際,一步踏入大乘境,苦守魔邊一線,給了天元喘息之機,還是他在后來天元與魔偶、神族的大戰里,屢定乾坤,道定天下,又或是他在后來,強行重開昆侖山,聚攏天下無數有識之士,共同推衍化解魔息之法,都是功德無量之事,皆奠定了他這天元第一人之名。
當然,更不用說的,便是他的修為。
仙道十尊之中,無一不是修為通天,立身于世間巔峰之人。
但他這天元第一人,卻更為神奇,三千年前,他是第一個踏入了大乘境界的人,也是后來點化了許多大乘修士的人,再后來,更有傳聞,他潛心修為,早就已經突破了大乘境界,只是,突破了大乘之后的境界,實在太過玄奧,卻已經不是普通修士可以揣測的了。
這樣的人,便是無敵的存在。
而他,如今明顯已經動了殺機了,周圍天相都隨著他殺機的出現而風起云涌。
誰都不知道他出手的時候,會引發何等樣的異變!
而迎著東皇道主的殺意,周圍的修士都已滿面驚恐,悄然退開,遠離這片區域。
甚至是白狐劍首,九重天女帝等仙道至尊,在這時候也是凝神以待。
可是正面承受著這殺意的瑯琊閣主白悠然卻表現的很輕松,這種輕松,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有意義的,心情似乎與三千年前,不得不親手托著自己父親的首級走到瑯琊閣外時的驚慌顫抖恰恰相反,那時的他心里有多少恐懼與憤怒,如今的他便有多少從容與冷靜……
“你手里的玄天盞是為母器!”
東皇道主看著白悠然,聲音沉沉響了起來:“只有煉化了這一片魔地,玄天盞才會成長,成為真正可以克制魔息的仙寶,所以包括你在內,所有的人都以為毀了這玄天盞便可以毀了昆侖山這千年來的心血,但這本來就是引誘你出手的誘餌,玄天盞一開始便煉出了兩盞,所以你毀了這一盞,也于事無補,魔地還是會覆滅,魔息還是會消散,瑯琊閣也會亡!”
他神情很坦然的說了出來。
身為東皇道主,世間第一人,他自然不會沒有對瑯琊閣留心。
或許世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瑯琊閣主,但是他會,他一直都在做著準備。
或許真如他所言,只因為瑯琊閣主是那個人的學生,所以他才一直容忍至今。
當然,容忍不代表他沒有做準備。
這一次瑯琊閣主趁著魔地覆滅在即之時大搞文章,先是泄露了仙道的攻伐計劃,又在玄天盞被祭起之后,忽然將其搶在手中,當然是為了毀掉昆侖山的心血,這個時機倒是拿捏的不錯,只是東皇道主既然早有準備,便不可能不留下后手,起碼這玄天盞不是惟一的。
“我當然知道你早有準備!”
聽了東皇道主的話,瑯琊閣主白悠然似乎并不覺得意外。
他甚至絲毫不為所動,笑的淡然:“只是這一次我沒有留后路!”
頓了一頓,他才輕聲解釋:“是沒有給這世間留后路!”
在他說著這話時,他身后的黑色道卷,愈發的真實,愈發的療闊,緩緩展開,似要將這整片魔地遮住,仿佛是這黑色道卷,比周圍充斥的濃郁魔息,還要更為濃郁……
東皇道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臉色微變。
“對不住了!”
他忽然低聲開口,也不知是說給瑯琊閣主聽的,還是那個不在人間的人。
于此一霎間,他陡然之間,袍服展動,身形在這一霎仿佛成為了天地的一部分,抬手之間,蒼穹都拉低了無數,一種漫漫天地之力,自四面八方涌來,仿佛大江匯聚,絲絲道蘊蒸騰而上,在他的頭頂,形成了朵朵鮮花一般流云,一路鋪展,徑直向著瑯琊閣主沖去。
在這道蘊面前,就連魔息,也被強行分開。
所過之處,皆是吾掌之域!
畢竟是仙道第一人,他這一出手,便已展露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境界。
尋常大乘修士,也只是以身合天地而已。
但他如今,卻給人一種已然超脫了天地之意……
“你知道該怎么做!”
但是迎著東皇山道主的一身仙威,瑯琊閣主白悠然卻表現的很是淡然。
他沒有出手抵御的準備,甚至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他只是輕輕開口,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只希望你,莫要讓我失望……”
太厄魔主知道瑯琊閣主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也是臉色一陣扭曲,然后狠狠咬牙,一聲低吼之后,忽然間身形變幻,掀起無盡魔息,直向前東皇道主迎了過去,周圍黑霧如瀑,逆轉倒流,如淵似海,攔在了東皇道主的道蘊之前,周圍虛空劇烈收縮,擠壓,使得這一片魔地之內的虛空,像是一張被人折皺了的紙,突兀的橫亙在了東皇道主的面前……
能夠攔下東皇道主,或說暫時阻止他的,當然只有太厄魔主。
誰也不知道太厄魔主此前曾經與瑯琊閣主白悠然達成過什么協議,但太厄魔主也曉得眼前的局勢,他并沒有太多選擇的機會,所以在這時候,他也只能替白悠然擋在了身前。
“嘩……”
一場滔天大戰便突兀暴漲,襲卷整片魔地。
單純論起實力,太厄魔主或許不如東皇道主,但如今畢竟是在魔息之間。
起碼,他可以撐上一小段時間。
而瑯琊閣主白悠然,則明顯是要趁這段時間做些什么。
“該出手了!”
而在這時,白狐劍首、九重天女帝、八荒城主等人,則也對視了一眼,聯手向前沖來,太厄魔主雖然攔下了東皇道主,但卻忽略了他們,對于他們來說,誰都不想向瑯琊閣主出手,因為某種程度上,瑯琊閣主也算他們半個晚輩,但事已至此,卻也別無選擇了。
“嗖”“嗖”“嗖”
三道神芒交織而來,打向了瑯琊閣主。
四大仙尊里面,除了大自在天魔尊之外,另外三人皆已聯手攻至。
迎著三大高手聯手,瑯琊閣主在這時候,卻也表現的很是從容,他雙臂一振,周身忽然便有無盡符篆飛起,一時間半空之中,皆是盈盈紫意,身為瑯琊閣主,如今的他,本來便是這一方世間最了不起的大符師,再加上如今的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因此這一出手,便是漫天紫符,每一道紫符,都蘊含著一道法則之力,在這時候交織成陣,便像是一方天地!
“嘩!”
但這漫天紫符,在三大仙尊面前,也只是撐得一隙時間。
短短的時間,只容得瑯琊閣主走出一小段距離。
看起來沒用,但在這局面下,這一小段距離,卻也足夠了。
就在三位仙尊面前,忽然金光耀眼,三道巨大的金旗展現,橫過了偌大虛空,將他們完全攔在了外面,以這三道金旗之廣,就算是他們,也無法在急切之間,突破此防……
“爾等……”
遇著這金旗,九重天女帝滿面驚怒,沉聲厲喝。
她萬萬沒想到,神族三圣會在這時候出手,將她們攔在了外圍。
她分明剛剛才與神族簽定了契約。
“在你找到我們之前很久,他便已經找到了我們!”
九重天女帝對面,那位身穿金色披風的神族昭顯圣主動回答,聲音古井無波:“而且你只答應給我們一州之地,他卻答應給我們一半天下,你許我們不提舊怨,他卻可以讓我們與天元生靈再無分別,更重要的是……”他大旗展動,像是揮動了一片金色的海洋,漫天漫地的傾泄了下來,聲音在海洋之后響起:“你們不知道三十三天的破滅之力,究竟有多可怕!”
“爾等神族,皆為懦夫!”
九重天女帝厲聲大喝,已真正動了怒意。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如何還能不明白……
看似仙道與神族聯手,攻伐魔地,但居然成為了神族、魔地,還有瑯琊閣反攻仙道!
“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選擇,應該不能歸于懦夫……”
瑯琊閣主白悠然在這時候則顯得異常的輕松,他輕聲微笑著低聲自語。
說著話的時候,他已在這一片混戰之中抽身出來,慢慢的走到了這片戰場的中間,這里正是黑暗魔息最濃郁之處,他一身白色儒袍,在這濃重的黑暗魔息之中,顯得猶為亮眼,而他身后的黑色道卷,則在這時候漫漫鋪展了開來,似乎已經和頭頂之上的蒼穹融作一處。
那無盡道卷之上,皆是金色的文字,顯得又神圣,又詭異。
金光大作,像是星辰光芒,落到了大地之上。
在這種金光強盛到了極點之時,大地之上,出現了一副奇怪的畫面,一道道靈脈在地底之下,若隱若現,仿佛是人的經脈,仔細看去,甚至還可以看到那脈絡正在輕輕縮動!
而瑯琊閣主白悠然所在的位置,恰是幾條最大主脈的中心位置。
他臉上現出了一抹毅然之色,緩緩抬起了手掌。
在這一霎,天地之間的魔息,被他的黑色道卷引動,似乎在緩緩的下沉。
“他那是……”
看到了瑯琊閣主引發的異動,場間眾修盡皆愕然。
有些見多識廣的,已經隱約猜到了什么。
猶其是東皇道主,在這時候更是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了起來。
“你們煉出了玄天盞,神族煉出了大羅天旗,我同樣也煉出了些東西!”
瑯琊閣主白悠然在這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也說不好是驕傲,還是悲哀,又或只是在平靜的敘說一個事實:“既然是否要轉生這件事,人間一直有不同的意見,那便不如先絕了那些不同的意見來源,清除魔息,是非常困難的,但若是讓魔息永遠存在,那倒是……”
“……簡單多了!”
說著話時,他手掌已經舉到了至高點。
在他頭頂之上的黑色道卷里,有無盡黑光凝聚,卻形成了一個大印。
那一方大印,黑洞洞的,似無若無,帶著一種可怖到了極點的氣機,仿佛可以洞穿世界。
“他……他是要將魔息引入天元地脈……”
終于有人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一聲大喝,驚動了無數的修士,無比驚恐的看著瑯琊閣主。
他們總算明白了瑯琊閣說不給世人留后路是什么意思,也總算明白了瑯琊閣主的真正目的,他并不是想要毀掉玄天盞,也不是想要阻止仙道覆滅魔地,他甚至不是為了聯合神族與魔地,重創仙道,而是為了,借著這個機會,在天下人面前,完成這么一件大事……
他果然也是驚才絕艷之輩!
昆侖山用千年時間,參衍出了玄天盞。
神族用了三千年時間,煉制出了大天羅旗……
而這位瑯琊閣主,則不但將黑暗轉生法重新推衍出來,還煉出了這等異寶!
他要將黑暗魔息,引入地底靈脈,徹底的改變天元,須知道,黑暗魔息本就可怖,極難消解,倘若魔息進入了地脈,開始循環不盡的話,那天元自身,便成為了可以生出黑暗魔息的魔地,到了那時候,就算天元修士再不甘心,又還能拿這片殘破的天地怎么辦?
無論想不想,都必須要轉生,否則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意識到了這一點,無論是東皇道主還是四大仙尊,都已神色大變,急急要沖上前來阻止,但很明顯,瑯琊閣主早就算好這一切,太厄魔主知道此乃生死存亡之際,咬緊了牙關,豁出性命纏住了東皇道主,而三位神族圣人也不顧一切,以大羅天旗阻住了三大仙尊……
瑯琊閣主白悠然已高高抬起了手掌,即將向下揮落。
遠處的虛空里,察覺了瑯琊閣主意圖的各方道統,也不要命一般沖了上來,想要阻止他,只是神族大軍在這時候,已經沖向了前來,與一眾魔物一起,將瑯琊閣主護在了里面。
這時候,他周圍已經是銅墻鐵壁,極難攻入。
“這個孩子啊……”
一直沉默的抽著冒煙的瘦削老頭兒,已經放下了煙袋,眼中精光閃爍。
他心里也有些不舍,但再不舍,也只能做出這個選擇了,于是他慢慢的向前走著,身形似乎出現在了天地之外,這也就使得,他身前縱是有著再多的軍馬與魔物,也阻止不了他分毫,甚至在外人看起來,他就是這么直接走了過去,但周圍卻沒有任何人留意到他!
一邊走著,他身上的氣機也在蘊釀。
這種氣機,使得他時而像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劍,時而像是氣機全無的幽靈。
眼睛看向了瑯琊閣主,心里在暗暗盤算。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次出手,有多大的機會,畢竟這位瑯琊閣主,也不是普通人物。
他更不想讓這個人死在自己手里,可又沒有別的辦法!
也就在他身形詭異萬分,出現在了瑯琊閣主身邊不遠處,已經距離近到了足夠出手之時,瑯琊閣主白悠然也已凝聚了足夠的力量,那一方大印森然浩蕩,沉重如山,同樣的,他也像是徹底做足了勇氣,手掌開始慢慢向下劃,這動作,沉重,緩慢,但又勢若千鈞……
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個動作,代表著什么意義!
天元從此再也不是天元了……
“我選擇的,是正確的……”
在這一刻,他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低聲說著。
然后,他用力揮落了手掌。
也是在這時候,遠處的枯瘦老頭眼中閃過一抹劍光,那一劍將出未出……
可是在這時候,他動作忽然收住了。
因為他看到,瑯琊閣主的動作,也忽然間停住了。
他那只足以改變整個天元命運的手掌,揮落至中途,忽然顫抖了起來。
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錮。
“你……”
瑯琊閣主的表情,忽然變得痛苦無比,他緩緩翻過了手掌。
在他潔白如玉的手掌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三道鞭痕,清晰入骨。
正是這三道鞭痕,使得瑯琊閣主痛苦到了極點。
他的手掌,居然硬生生揮落不下去,臉上的表情扭曲到了極點,心神悲痛到了極點,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抬起了頭來,向著天上悲憤大叫:“先生,你已經去了三千年了……”
“……到了現在,你還要影響我的道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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