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來說,人鬼殊途,人死之前,憑借那一口怨氣才可以保死后魂體不滅。
但若怨氣不足,沒有附身之所,游蕩在人間始終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最終魂飛魄散。
除非有足夠強大的怨念,支撐著鬼魂吸納陰氣而修煉,最終成大氣候,為禍人間。
能達到百年以上的老鬼,其煞氣已經十分厲害,照理來說這樣的鬼物,世間壓根兒找不出幾個來。
“她提到了沈莊……”
再聯系到沈莊百年前的屠城事件,造成了城中大量百姓的死亡,也是這一次鬧鬼事件的由來,所以宋道長猜測:
“這女鬼可能來自于沈莊之內。”
說到這里,老道士的眉目之間浮現出一縷憂色:
“若真是如此,沈莊危矣。”
城中隨便出來的一只鬼物都達到了百年以上的修為,根據當年的死亡記錄看來,如果城中死亡的鬼魂并沒有前往地府報到,繼而轉世投胎,可想而知城中有多少的百年級別以上的厲鬼存在。
最為關鍵的是,別人以為他神通廣大,可只有宋道長自己才知道,那只女鬼并不是他出手誅滅。
他拿出的銀鏡只是暫時將那鬼物鎮住,但最終女鬼是遭到了其他的未知存在殺滅。
令老道士感到惴惴不安的,是這殺死了鬼物的究竟是誰?又為何會在此時出手呢?她臨死之前的認錯對象又是誰?又是為了什么而哀求?
能令百年以上的老鬼都感到畏懼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她附身在沈氏身上,是有什么緣故還是巧合?”
種種疑問涌上老道士的心頭,讓他長長的嘆出了一大口氣來。
“可能跟吳嬸出身沈莊有關。”
宋青小看了雙眉緊皺的老道士一眼,將自己之前的看法說了出來。
“什么?”老道士說出這些話,不過是因為這一路剛開始就生出不少波折,感到內心壓抑才有感而發。
他說出這番話,并沒有指望著自己的這個小徒弟可以回答得上來。
卻沒料到這會兒宋青小卻開了口不說,還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第一次牛車出事的時候,大家都下車幫忙推車時,可能那會兒吳嬸就已經中招了。”
為免老道士生疑,宋青小似假還真的將當時發生的事以猜測的形式說了出來:
“第一次下車的時候,大家都推車不動。”
馬車并不重,以宋道長以及宋長青的修為,不要說牛車掉進了水坑之中,就是將整個牛車帶著所有人全部舉起來,對于兩人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當時無論兩人如何使勁兒,那馬車卻紋絲不動,直到后面有人開玩笑,說是因為吳嬸太沉的緣故,讓她下了牛車后,那卡住的牛車不費吹灰之力又被推了起來。
那會兒眾人還笑說此事像是撞了邪一樣巧,鬧了吳嬸一個大紅臉。
如今看來,哪里是像撞了邪,恐怕根本就是真的撞了邪!
宋道長其實也有些懷疑是當時中招的,只是此時再一細想,越發覺得可能事情就是如宋青小所說一般。
“車上的人中,除了我們三人以及車夫之外,共有九人。”
而這九人之中,共有七男兩女,“有訪親的,有尋友的,有做生意的,也有回家的。”
宋青小輕聲分析:
“除開其他原因前往沈莊的外,真正算回家的,只有吳嬸與這位張叔兩人而已。”
宋道長一開始對她的話不以為然,聽到這里,倒是神色肅穆了起來。
這一趟出門,他的這個以往嬌憨可愛的小徒弟像是瞬間開了竅,變了一個人般,對事件抽絲剝繭。
“張叔是才搬進沈莊沒幾年,嚴格說來,他都不算真正的老沈莊人。”
相反之下,宋青小轉頭看了還昏睡未醒的吳嬸一眼:
“吳嬸雖然外嫁,可她娘家在沈莊,從小生長在那里,可能因為這一點,才會被那女鬼附身的。”
老道士聽到這里,點了點頭:“很有道理。”
周圍豎著耳朵聽兩師徒談話的人聽到這一番說話,都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大口氣。
“若照小娘子所說,我們這些人與沈莊并不相干,是不是沒有大礙?”
那車上另一個婦人問了一句,大家屏息凝神,以期待的眼神盯著宋道長看。
“冤有頭,債有主。”宋道長應了一句,“若按道理來說,這些冤魂來自沈莊,可能確實只會找出自沈莊血脈的麻煩。”
他話音一落,其他人的眼睛一亮,不過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又接著說道:
“但是冤魂厲鬼,通常都被怨氣所籠罩,又哪來道理可講呢?”
一番話又讓眾人飛揚起的心落入了谷底,半晌之后,才有人顫聲開口:
“算了,反正到了附近,我就隨車回去,沈莊我不去了。”
宋青小聽了這話露出淡淡的笑容,上了這車,又哪里有這么容易就能回去的。
“只是那厲鬼魂飛魄散之前提到的他/她到底是誰?是人是鬼?在百年前的屠城事件中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角色?”
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
“而死于百年前的冤魂,中間一直安分守己,卻又為什么會在百年之后重現人間?”同時還鬧出這么大動靜來。
沈莊本身富裕無比,又因當年屠城一事名聞天下。
作為桑蠶業發達的城市,其富庶引來了不少全國各地的商賈,這樣一個城鎮出現如此嚴重的鬧鬼傳聞,必定會傳揚全國,引來全國驅邪鎮妖的和尚、道士以及修行者們。
臨出發前,宋長青曾經說過,沈莊已經開出天價,招攬能人異士,像宋道長這樣攜徒弟前往沈莊的修士不知凡幾。
這樣的結果,沈莊內的那些已經蟄伏百年的老鬼們有沒有預料到?
亦或是已經料到了,可這些陰魂卻并不在意?
“唉……”
老道士長長的嘆了口氣:“其實沈莊那里,本身位置就有問題。”
“百年之前的屠城事件之前,我的師傅曾經前往過那里,說那里是養煞之地,遲早都會出事。”
宋道長說到這里,就見到小徒弟的眼中露出‘愿聞其詳’的神情。
她的一雙眼睛微微睜大,眼神清澄。
昏暗的天色之下,周圍陰沉無比,她腮頰微潤,就像是這陰森環境之中的一抹亮色,格外鮮明。
老道士哪怕心情因為這沈莊一事而煩躁無比,可一見小徒弟認真的眼神,心中卻格外滿意她此時‘好學’的勁兒,當即溫聲解釋:
“沈莊的位置不錯,四面環水,北接永清河,南接內運河。”
而永清河則連通各大河海流域,四通八達的水上交通,注定了沈莊繁榮的貿易。
但巧就巧在這兩條截然不同的河流之內。
“我云虎山一脈自古星相占卜最是靈驗的。”哪怕是性格嚴肅的老道士,提到師門的時候,臉上依舊閃過一絲隱晦的自得:
“上北下南!照我云虎山一門的傳承風水秘術看來,永清河在北面,其水屬陽;而南面的內運河位于下方,則屬陰水。”
沈莊恰好位于兩水交匯之間,如同夾雜在陰陽之間的一點地,就形成了絕佳的特殊地勢。
“此地若是用以建山立派,其心正、陽足,則門派繁衍,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照他當年的師傅所言:“就是門派之中若是修行者,心向大道,則有可能脫胎換骨,位列仙班;而若是心向凡塵,前往人間,便是養出帝王將相之才也不在話下。”
這話大逆不道,當年還在晚金統治期間,自然不好亂言。
“而如果此地用以養煞,集陰陽之氣,則會養出為禍三界的魔煞來。”
物極必反,唯有取居中的平衡之道,緩慢發展,才大有可為。
所以一直以來,真正的有識之士一直在觀察沈莊,而沈莊的繁榮富裕也并非偶然。
宋道長說到這里,看了宋青小一眼:
“一百多年前,你的師祖與舊友途經沈莊的時候,就感應到了那里非凡的氣運之中,又好像透出一絲怪異的紅氣。”
道家重‘氣’。
云虎山一脈的修行之中,以紫氣最佳,畢竟當年道家先祖老子騎牛過函谷關,紫氣東來,所以紫光是大吉之兆。
而當年沈莊的沖天紫氣之中,又像夾雜一絲紅影,便有些不詳了。
“他老人家恐這紅氣不吉,害怕會出大事。”果不其然,在十多年后,便發生了沈莊被屠,成為死城一事。
雖說不久之后,因為其特殊的陰陽交界地勢,使得沈莊又再度崛起,可是這并沒有令宋道長的師傅安心。
“他老人家仙游之前,曾叮囑過我,要我盯著沈莊,恐怕當年那絲紅煞之氣會再生事端。”
牛車之上的眾人聽到這里,都不由齊聲驚嘆:
“老仙長真是活神仙,算得半點兒都不錯。”
“有老仙長這樣的神人在,沈莊有救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吹捧,說得原本靜寂的牛車之上竟然熱鬧了起來。
“師傅他老人家自認修為低微,雖然算出沈莊有大劫,可卻認為解決這樁大劫的契機不在他身上,所以七十多年前,脫去凡胎位列金身的時候,曾把此事交給了我來辦。”
面對眾人的恭維,老道士并沒有露出得色,而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
“可惜我修為還不及他老人家一半,真是丟了他老人家的臉。”
宋青小聽他說到這里,不由心中一動:
“這就是您此次前往沈莊的由來?”要解沈莊內的這個‘劫’?
她這話音一落,老道士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至極的神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這眼神之中像是蘊含了害怕、不舍以及心痛、猶豫等神色,最終又化為一絲果決:
“是也不是。”
他欲言又止,像是有話想要和宋青,最終卻又不知有什么顧慮,又將這即將到嘴邊的話咽回了喉嚨里面。
“我去沈莊的原因,除了有你師祖當年的囑托之外,自然還有其他的緣由。”
宋青小看他語氣神情,隱隱感到這緣由可能與自己相關。
她立即想到了這一次試煉自己的身份不同與以往之處,當即就問:
“什么緣由?”她問完這話,見宋道長緊抿著嘴唇,神色嚴厲并不說話,看樣子固執非凡。
雖說才進入試煉場景不久,但俗話說相由心生,老道士的眉眼之間透出堅定果決,一看就知道性格執拗,未必會屈服于強勢實力之下。
若是強行逼問,恐怕問不出什么好歹,反倒更令他緊閉心神,難以問出話來。
她稍微猶豫了片刻,便試探著伸出手來,去抓老道士的衣袖:
“師傅。”
這一聲輕輕的呼喚帶著猶豫、遲疑。
老道士看了她一眼,見她說話的功夫間神色怔愣,像是有些不大習慣做這樣的動作。
小女生低垂著眉眼,神色冷清,嘴唇緊抿,既是有些別扭,又像是帶著一種堅定之色。
這樣的矛盾神態落在老道士的眼中,卻覺得份外可愛。
“唉!”他又嘆了口氣,眼神帶著憐愛,想要伸手摸摸小徒弟的腦袋,但又可能是因為以往嚴厲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做出這樣得舉動不大習慣,因此伸出一半,又慢慢的頓在半空。
“你這小丫頭啊!”
老道士將四指一握,伸出食指沖宋青小的額角點了一點:
“你們三師兄妹命中注定都有一大死劫,當年收養你的時候,我就給你算了出來。”
他的指尖溫暖,配合著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令宋青不出的憐愛關懷:
“七年前,我以紫微推命,推出你命中的劫數會在你十八歲前出現。若是過了這一劫,將來你順順遂遂,自然非同一般……”
而若是過不了這一劫,那自然會身死道消,恐怕再進輪回也難。
只是這樣的話宋道長并沒有說出口,他只是溫聲道:
“你今年正好要十八啦。”
他頓了頓,壓下眼中翻騰的情緒:“我半年之前算過一卦,這應劫之事,正好就在沈莊里面。”
興許是說出這番話來害怕小徒弟擔憂、害怕,他又神情堅定的道:
“我們臨出門前,曾焚香祭過各位先祖,有他們保佑,此行必定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