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陷入了漫長的沉寂。
林軒沉默著來到姜淺予身旁，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幫她抹掉臉上的淚水，卻越抹越多，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她攬入懷里，蹲在那兒沒有作聲。
誠如姜雅所說，未來充滿了變化——以她的思想與閱歷，自然深知愛情的不確定性，即便是走進婚姻也不代表能夠攜手到老，不過這是所有戀人都要面臨的問題，而非林軒與姜淺予的特例，甚至可以說，以林軒和姜淺予表現出來的性格與成熟，他們互相喜歡，能夠一直走下去的概率要遠遠超過普通人。
然而同樣的，兩人間的特殊關系注定了他們感情失敗的代價也要遠遠地超過普通情侶，且極可能會影響到整個家庭，哪怕概率低，只要它還在存在，那可能出現的意思可能就會化作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甚至整個家庭的上空，揮之不去。
林軒明白后媽的擔心，卻無能為力，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但現在的行為、再動聽的言語，對姜雅而言，其影響力都不足以抵消對莫測未來的憂懼，這是她的心病，也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林軒不論做出怎樣的回答與保證，在莫測的未來面前都是蒼白的。
不論林軒還是姜淺予，都不相信姜雅不明白這些，所以當她再次對林軒強調這一點時，其用意不言而明，一個只能用時間來回答的問題，林軒怎么可能給得出讓她滿意的回答？
林軒的沉默大概從某種意義上默認了小妮子的質問，姜雅坐在那沉默了好一會兒，林軒正要說話時，她忽然扭頭望過來，定定地望著兩人，問姜淺予：“你覺得我是在逼他？”
姜淺予帶著哭腔道：“你都這樣說啦，不是逼還是什么呀？”
姜雅回過身，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問：“我是你們的媽，你覺得我不希望你們好嗎？”
她是這個家庭的決策者，極少會顯露出軟弱的一面來，而此時的聲音聽著卻似乎有些異樣，林軒多少覺得有些愧疚，小妮子也叫了聲“媽……”沒了剛剛的怨氣。
姜雅已輕舒了一口氣，說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個道理你們都該明白的。職業選手的價值不僅在于賽場，小軒你既然選擇了職業電競，就離不開公眾的視野，何況你跟淺淺現在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網絡時代，操縱輿論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陳慕雨跟蘇洛雨少年相戀，現在已經結婚生子了，但跟小櫻的傳聞到現在都還沒消停過，這件事情你們知道的比我更清楚，陳慕雨的崛起觸動了許多人的利益，你帶著sky重回LPL，又手握俱樂部股份，可以說基本已經被綁在了陳慕雨這一系，一旦你跟淺淺的事情曝光，被人稍微引導一下，可能就會是全網罵戰，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林軒搖了搖頭，隨后反應過來她看不到，把小妮子臉上殘余淚痕抹掉，拉著她起身，走到沙發前坐下來，看著姜雅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姜雅道：“你們既然想要在一起，兄妹肯定是做不成了。”頓了一頓，似乎是在考慮，又似乎是遲疑，過了一會兒，才望著姜淺予說道：“前段時間你爸就找過我，想讓你去北美……”
見林軒和姜淺予都默契地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行啦，不用裝了，媛媛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了嗎？”
小妮子心虛地不敢看老媽，林軒也有些尷尬，訕訕地道：“您知道啊？”
姜淺予哼了一聲，咕噥道：“肯定是姐姐出賣我，枉我還幫她保守秘密！”
姜雅道：“那倒不是，她那個脾氣，跟你爸鬧翻了，哪里好意思跟他說，不過她不說，她身邊自然有人說。”
林軒立即明白了，沈媛身邊那個黑人女保鏢多半是沈鶴的人，估計從自己跟沈媛接觸后沒多久，未來岳父那邊就知道這件事情了。
姜雅嘆道：“當時我一口回絕，但現在看來，你去北美反而是一件好……”
姜淺予不等她說完就打斷道：“我不去。”
姜雅盯著她問：“不去的話你們怎么結婚？”
姜淺予道：“為什么不能結婚？拿一個戶口本就夠了，比跨國結婚還要轉國籍什么的簡單多了。”
姜雅似乎有些生氣了，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如果到時候有人拿這個來作借口攻擊你們，你們怎么解釋？鄰里間流言四起，你又怎么去跟人一個個解釋？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替你其他人考慮考慮，包括你哥……小軒，現在官方政策對于公眾人物的輿論導向非常重視，一旦真形成了負面影響，就不是賽場上能挽回的了。”
姜淺予扭過頭去不說話，一副不論你說什么我都不信你的架勢。
“你哥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那你該知道他的野心，也該比我對他更有信心，如果他真的能夠順著電競大勢做出一番事業，未必沒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陳慕雨……”
林軒苦笑道：“媽您也太抬舉我了吧？”
姜雅不理他，對姜淺予繼續說道：“論學校，西大穩居國內三甲，論事業，sky15的股份價值過千萬，論前途，五年之后是什么樣子媽現在都已經難以估量，你確定自己要在一所連九八五都不是的大學里面浪費四年嗎？還是說繼續做一個只有幾年青春飯的女主播？”
姜淺予瞥了她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小聲嘀咕道：“我長得好看。”
姜雅卻沒半點玩笑的神情，正色問：“江映雪，楚茗，哪個不比你長得好看？”
林軒趕緊打斷道：“媽，媽，媽，不帶您這樣的，她們兩個都沒淺淺好看，而且我跟她們兩個一點關系都沒有……”
姜雅繼續無視他，“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你現在年輕漂亮，十年后二十年后呢？”見小妮子張嘴要說話，她點頭道：“行，十年二十年后你依舊好看，三十年四十年呢？他四十歲甚至五十歲時依舊可以做一個風度翩翩的帥大叔，吸引大把年齡足夠當你們閨女的小姑娘往身上撲，你呢？一千四百年前的古人就明白以色事君者短的道理，你現在還覺得長得漂亮就能守得住一個人一輩子？”
姜淺予不說話了。
姜雅道：“我已經跟你爸商量好了，過兩天你回學校辦一下手續，然后就跟他回北美，準備入學考試，只要不影響學業，你隨時可以回國，小軒也隨時可以去看你。”
姜淺予看了她一眼，悶悶地道：“我不去。”
姜雅問道：“為什么？”
姜淺予道：“沒有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去，你說的再好聽，再有道理，都是為了讓我們分開……我才不上當呢。”
姜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想要壓下自己的情緒，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都沒再說話，林軒擔心她們倆鬧僵，岔開話題道：“什么大學？”
姜雅道：“斯坦福。”
林軒點了點頭，并不覺得意外，沈鶴跟后媽都是自那里畢業的，且沈鶴這些年貌似小有成就，估計多少是有些關系的，不論國內外，這些名校都不乏一些非常規通道，否則如果按常規流程，小妮子從現在開始準備，估計明年都沒法入學。
他又問：“我爸知道嗎？”
姜雅點點頭道：“昨天就跟他講了，但沒說完。”
林軒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以林義的性子，估計知道后媽跟沈鶴還有聯系就會炸了，難怪今天早上還在吵架，三樁事情趕在一塊，以他的承受能力估計有一陣子要緩了。
林軒心中閃過這些念頭，轉過頭時，卻發現小妮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笑道：“好啦，先不要著急拒絕，也許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今年MSI不就是在舊金山嘛？”
姜淺予瞪著他道：“你傻啊？”話沒說完，眼淚就又滾落下來，林軒顧不得后媽在旁邊看著，忙伸手幫她擦淚。
姜雅看著一雙兒女，長嘆了一口氣，起身回了房間。
林軒見后媽離開，伸手把小妮子攬入懷里，無奈道：“你還沒看出來嘛，媽連這么蹩腳的理由都找出來了，就是鐵了心要我們分開幾年才放心。”
姜淺予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哽咽道：“那也不一定，也許是覺得我沒見過世面才會喜歡你呢，等我到了別的學校，看到有那么多牛逼哄哄的人，轉頭就把你給忘了。”
林軒笑道：“那我就努力變得比他們更厲害。”
姜淺予伸手捶他，哭道：“不答應她能把我們怎么樣啊？”
林軒將她摟在懷里緊緊抱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嘆道：“她是當媽的，能把我們怎么樣啊？”
姜淺予不說話了，只是伏在他胸前默默地抽泣，林軒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乖，不哭了，真不愿意去那就不去，好不好？別哭了。”
姜淺予抬起臉來，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他，“真不去？”
林軒低頭在她嘴唇親了親，望著她水霧氤氳中充滿了希冀的眸子，苦笑道：“不去不行啊，要只是我媽，我還能不管，但她還是岳母啊，條件都開出來了，我要是也不敢接，她怎么能相信我們會一直走下去？”
姜淺予又流出的眼淚都蹭在他毛衣上，吸著鼻子道：“憑什么要她相信啊？”
“她是你親媽，是我后媽，又是我岳母，你婆婆，身兼四大要職于一身，你說為什么要她相信？”
“我才不管呢，我就不去！你到底站在哪邊呀？”
林軒抱著她沒有再說話，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姜雅的想法，她所說的那些話并非全都是為了讓小妮子去北美這個目的而說的“蹩腳的理由”，為兩人的未來做打算大概不假，考驗的用意自然也有，但最重要的，卻多半還是對兩人的不放心，擔心兩人年少沖動，熱戀情濃下做出沖動的決定與行為，這個時候把兩人分開，一是降溫，二是考驗，也是為未來做長遠打算與投資，稱得上是一舉多得。
這大概也是他們想要獲得父母同意所要付出的代價。
至于姜雅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比如通過小妮子出國、林軒再把她娶回家這一系列類似于放線釣魚的操作把沈鶴奮斗了半輩子的資產弄回來，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站在姜雅的角度去審視這件事情，他個人的性格變化，以及與小妮子的關系進展，都是發生在這不到一年時間里的，姜雅對前者肯定是覺得欣慰的，但多少有些難以接受，何況當初小妮子還把許清如的事情捅給了她知道，難免都會影響到她對兩人現在關系的看法與考慮……這樣一想，姜雅的做法似乎并不算冷酷，甚至考慮到她一直以來的理性，對親生兒子也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當然如果真的是親兒子，很大概率是會被打斷腿的。
林軒明白這些，小妮子自然也不是不清楚，不過對她而言，姜雅是親媽，自然可以更放肆一些，在她的想法里，老媽這方面的壓力更需要自己扛起來，她想要用任性、耍賴來抗拒，所以不滿林軒居然不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營，卻又明白他的不得已，不愿跟他發脾氣，乖乖地任他抱著。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響起姜雅的聲音：“行啦，又不是生離死別，不要搞得跟我棒打鴛鴦似地，替你們操碎了心，還不落好。”
林軒訕訕地放開了小妮子，她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眼眶還紅紅的，瞪著老媽大聲道：“本來就不是生離死別，我又沒答應你！”
姜雅沒好氣地道：“你答應也得去，不答應也得去。”
姜淺予抽了抽鼻子，兀自嘴硬道：“我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樣？”
姜雅也不生氣，笑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樣，但我能找你男朋友的麻煩，不要忘了我不光是你媽，也是他媽，還是后媽。”
林軒有些尷尬，用腳趾頭都能聽得出后媽是在開玩笑，小妮子卻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還跟著較真，被老媽氣得眼淚都又要流出來了，吸著鼻涕哭道：“哪有你這樣當媽的？要不要臉啊！”
林軒原本一直覺得小妮子挺聰明的，但現在看來跟后媽斗還差得遠，為了不讓她更丟臉，趕緊拉著她回房間去，見她還吸著鼻涕，眼淚汪汪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拿了紙巾幫她擦掉鼻涕，無奈地道：“看不出來媽在玩笑啊？”
小妮子吸著鼻子，又往林軒剛疊起來的紙巾上蹭了蹭，賭氣道：“玩笑也不行。”有些讓人覺得好笑的稚氣。
林軒笑道：“那要不我們現在出去跟她吵一架？”
姜淺予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的樣子，“吵不過她，你又不肯幫我。”
林軒重新將她攬入懷里，笑道：“我不敢啊，要是她不肯把你嫁給我怎么辦？”
“我們把戶口本偷走就行了。”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有用就行了。”
“別把事情想得那么糟，至少這樣就不怕有人再舉報了。”
林軒哄了半天，小妮子的情緒總算好些了，不過還是有些怏怏不樂，逗了她幾次都不肯笑，林軒沒辦法，只好做出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換她來哄自己，正想著郎情妾意你儂我儂，房門被砰砰地敲了三下，隨后姜雅走了進來，見兩個剛剛分開，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道：“小軒你先出去，我跟淺淺說會話。”
林軒應了聲，出了小妮子房間，把門關上，順便把剛剛跟著后媽一塊溜進去的呆呆也抱了出來，坐在沙發上出了會神，拿起手機看了看，翻到一條微博私信。
“大舅子你跟淺淺不是親兄妹嗎？”
附了兩張照片，雖然不甚清晰，但能看得出來赫然是昨天晚上他跟小妮子挽著手走在酒店走廊里的場景，林軒怔了一下，隨后笑起來，回了句：“怎么了？”
對方很快回復：“如果傳出去，影響不大好吧？”
林軒沒搭理，對方過了一會兒又發來一句：“其實我蠻喜歡你們倆的，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林軒依舊沒搭理，對方又繼續發來私信：“你覺得呢？”
林軒回了句：“所以呢？”
對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總要意思一下吧？”
林軒發了個問號。
對方終于坦白了意圖：“封口費你應該知道吧？”
林軒截圖后很干脆地把對方拉黑了，想了想，又點開它的個人頁面截了一張圖片，然后就把這件事情拋到了腦后。
姜雅過了好久才從小妮子房間出來，也不知道是真有事情，還是為了給即將分開的兩人留點相處空間，跟林軒說了聲后就出門了，林軒回到小妮子房間，見她正抱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溜進去的呆呆在床上發呆，看著情緒已經平復了下來，問道：“媽跟你說什么了？”
姜淺予看了他一眼，悶悶地道：“還能說什么，就給我洗腦唄。”
林軒啞然失笑，在床邊坐下來，幫她理了理柔順的長發，笑道：“那洗腦成功了嗎？”
小妮子重新恢復了澄凈明亮的眸子望著他，“你覺得呢？”
林軒把她攬入懷里，沒有回答，姜淺予也沒有再問，過了許久，她輕聲道：“媽呢？”
林軒道：“她說她出門有事。”
小妮子伏在他懷中“哦”了一聲，林軒低頭看著她，小妮子睜著晶晶閃亮的眸子與他對視了兩秒鐘，在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細密的睫毛在輕輕地顫動，慢慢接近，然后在視野中消失。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戶照入清新雅凈的女孩兒房間，溫馨而甜蜜的畫面，似乎在昭示著即將到來的萬物復蘇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