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一名中年武士面色發白的從外面闖入后院室內,引得屋里數人驚慌失措。
“如何了?”見到此人回來,便向來從容的曹節也忍不住有些緊張。
“已經打聽清楚,昨日下午陽球發出了公文,要張奉張常侍歸案受詢。”這名武士趕緊答道。“據說張常侍今日一早去了以后當場叩首,愿意以衰老不堪自請辭去常侍,然后還保證,只等下次天災,就讓自己弟弟張顥也請罪辭去太尉一職,兄弟二人孤身出洛,只求歸鄉……”
“那陽球怎么講?”一旁曹節的弟弟,同樣頭發斑白卻又多了胡子的曹破石忍不住追問道。“可曾許了嗎?”
“那陽球開始不許,說宦官不能離開洛陽……不過,后來張常侍再三懇求,只說屆時讓自己弟弟回常山老家就行,他自己便在宛城尋個住處安頓,陽球這才答應!”
曹節未曾說話,曹破石卻是松了一口氣。
“還有一事。”這名武士咽了口唾沫,方才繼續說道。“中黃門陳玖昨日傍晚死了!”
曹節猛地一怔:“怎么死的?”
“被那個公孫珣亂箭射死的。”這名武士面色愈發蒼白起來。“按照陽球從宮中請來的旨意,陳玖也在案中,于是司隸校尉府便對他也發出了公文,讓中都官從事公孫珣去召見他。聽人說,當時陳黃門驚懼不已,哭著對家中賓客說自己若是和對方一起離去,一定落得和王甫一樣的下場,便請家中賓客在前面假言迎接,他從狗洞中鉆出準備逃回北宮……”
“然后呢?”曹節身后,一名操著江漢口音,面容清秀偏偏又胡子旺盛的年輕文士突然發聲問道。
“然后那公孫珣眼看著等不到人,猜出對方出逃,便立即帶著義從去追,就在北宮東墻外面的大街上追上!聽人說,當時陳黃門跪地求饒,但公孫珣假裝沒聽到,直接以追捕逃犯的名義下令亂箭射死,然后又當街把尸首拴在馬后拖到了司隸校尉府……據說,街上的血跡現在都還沒被掩蓋。”
這次輪到曹節咽了口唾沫……而那中年武士見狀,也是趕緊知趣的退了出去。
“都是你羅子羨的主意!”屋內安靜了片刻,然后忽然間,這曹節的弟弟曹破石卻是憤憤推了一把那個年輕大胡子文士。“非要我家大兄鎮之以靜!如今這個局面,那陽球與公孫珣分明是殺紅了眼,若真是也來一個‘追捕逃犯’,然后亂箭齊下,我大兄豈不是要平白丟了性命?!”
這個大胡子文士,自然也就是和呂范有往來的羅慕羅子羨了,登時無奈:“此事確實是我失了計較,我實在是沒想到彼輩會如此酷烈而又干脆……”
“不是子羨的問題。”曹節勉強安住心神,趕緊喝止道。“當日子羨的主意是我首肯的,便是我也沒想到這兩個豎子會如此,如此酷烈……大敵在前,咱們自己人千萬不要自亂。”
羅慕當即俯身聽令,而那曹破石一臉憤然,口中猶自不干不凈,但終于還是礙于自家大兄的威勢漸漸安靜了下來。
“大人。”等到曹破石靜下來以后,羅慕便立即進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局勢既然已經超出預料,那大人就沒必要再留在外面家中鎮之以靜了,還是要想法子速速入宮才行!這時候,整個洛中就只有北宮是安全的!”
“子羨所言甚是。”曹節連連頷首。“便是昨晚上咱們爺倆商定的那個法子,也終究是要在宮中發動的……”
“什么法子?”曹破石不禁好奇插口問了一句。
當然了,問也沒用的,這位越騎校尉只是收獲了自己大兄的白眼和那個羅慕的沉默以對而已。
其實也不怪自家長兄都看不起他,這個曹破石本身就是屬于那種格外低端的人……要知道,雖然曹氏本身是魏郡世代兩千石的家族,但等到他出生的時候家道已經徹底中落,什么什么都沒了,自己哥哥入宮做了宦官不說,他出生后干脆就是取了個雙字名,可見家勢已經到了什么份上了。
所以,雖然隨著曹節的一朝成功,他也一躍成為了兩千石,但昔日鄉野間的無賴氣息卻是再也改不了了!
一直到去年,他都五六十歲了,去做兩千石的越騎校尉,幫助自己哥哥掌握軍權。結果呢?一到軍營,聽人說自己手下有個五百主(也就是千石司馬了),家里老婆長得漂亮,就居然不顧臉面的索要,最后逼得人家老婆無奈自殺……得虧越騎營中沒有一個叫高順的人,否則他估計也是要死的!
其實,這種低端惡心的事情,在崇尚功利實用主義的大漢朝并不少見,尤其是在軍中的中下層格外泛濫……但是,做到高位以后還這么干,就實在是太掉份子了。歷史上,從底層混上去的人,諸如呂布、韓世忠都有類似的毛病,夏侯惇也曾經喝多了讓自己下屬的老婆出來陪酒,以至于被人普遍性嘲諷。
當然了,這里面可能也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問題,呂布沒人管不說,曹孟德說不定會覺得自己那哥們真性情,跟自己好像,所以好開心!而趙構和秦檜則恐怕巴不得韓世忠一直這么干下去呢!
那么回到眼前,曹破石雖然是曹節的親弟弟,但在這種要緊的事情上,他卻根本插不上嘴,反而是那個不愿意改姓,只愿意稱大人的羅慕,更得曹節信重。
于是乎,無奈之下,曹破石干脆郁郁起身離開房間,到前院閑坐。然而,不等他在前院安穩下來,卻忽然聽到門前一片嘈雜,然后就看到門房處的賓客、徒附一窩蜂的往院中跑來……
“亂跑什么?!”曹破石登時大怒。“不曉得乃公我在這里嗎?”
“二爺!”宦官府上的稱呼永遠充滿著陽剛之氣,為首的一名賓客首領當即慌張下拜。“禍事來了,那公孫珣引著他的白馬騎兵和甲士一起過來了!”
曹破石聞得此言,登時嚇得僵立當場……緩了數十秒后,卻又不顧年齡、身份,慌忙拔腿向后院跑去。
“大兄,跑是來不及了,速速躲藏起來吧!”曹破石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后院,稍微一說以后便立即勸道。“這時候千萬不要硬接……”
曹節也是面色煞白……饒是他老謀深算,饒是他見多識廣,饒是他心中其實早有方略,但所謂拳怕少壯,這對方真要是不管不顧的沖進來,然后來個‘亂箭射死’,那自己萬般謀劃也都沒有意義了啊?!
所以,一念至此,曹節登時就要往自家茅房處去躲避……他在那里早早就挖了一個地窖。
然而,就在這時,那羅慕卻忽然伸手拽住了自己的恩主:“大人不要驚慌!”
“子羨有何道理,速速說來!”曹節頗為緊張的催促道。
“我曾在公孫珣的義舍中住過一段時日,也曾細細想過此人路數……觀此人行徑,雖然屢屢有求利而忘身之舉,但終究是有條理的!”羅慕抖著頜下的大胡子迅速答道。“他參與此事,無外乎是想求名,而如今王甫已死,于他而言,其實已經算是有所得了。既然如此,他何必為了錦上添花之事而豁出前途呢?大人你并不在王甫案中有所牽扯,無旨意而擅殺兩千石,于他而言其實并不值得!”
曹破石登時大怒:“我大兄執掌朝政十余年,扶立天子繼位,如此金貴的性命,哪里就不值得那個豎子賭上一把?你剛剛還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閉嘴。”曹節思索片刻,忽然又安坐回到了原地。“子羨說的對,我們不必慌張,這豎子定然是來找對街袁赦那老小子麻煩的,我們暫且安坐!”
曹破石無可奈何,只能強壓著不安跟著坐了下去。
而很快,前院的賓客就傳回消息,說是對方果然是沖著袁赦的府邸去了,曹氏兄弟這才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
不過,那羅慕依舊低頭不語。
“子羨在想什么?”曹節見狀不由問道。
“大人!”羅慕忽然俯身大禮參拜。“請大人做好準備,如我所料不差,待會這公孫珣必然要來府上尋大人……”
曹節當即愕然:“這話是怎么講?”
曹破石也是立即憤懣了起來:“你這人到底怎么回事,一會功夫轉好幾個彎?又要留在家中,又要去北宮,又說不是來找我們的,又說是來找我們的……”
“大人。”羅慕沒有理會曹破石,而是沖著曹節認真言道認真。“王甫被分尸示眾以后,洛中諸位年長常侍、黃門紛紛喪膽,那張奉張常侍明明有做太尉的弟弟為外援都沒想著對抗,只求全身而已,而袁赦袁常侍明明有袁氏這條后路,又怎么會無端反抗呢?可若是這樣,這公孫珣帶著騎兵、甲士來此處又是為何?”
“是來震懾我的!”曹節當即恍然道。“也是來試探我的……我一直都在家中靜坐,他一定是有了疑慮!”
“正是如此!”羅慕趕緊點頭。“所以,待會他一定會親自上門拜訪……”
“那我是見還是不見?”曹節認真問道。“若是不見誰又去應付?若是見又該用哪種態度?!”
羅慕毫不猶豫地答道:“要見!哪怕只能安他半刻之心,那也要見!至于態度,大人本就沒有涉案,只是辭去了大長秋一位,依然還是封了候的兩千石中常侍,該是什么態度就是態度!”
“說得對!本就……”曹節微微點頭,剛要繼續說話,卻聽到前院忽然一陣紛亂,便當即嗤笑改口。“這豎子還真夠快的!”
羅慕當即賠笑。
“那你們爺們去見他,我去躲一躲?”曹破石忽然再度開口。
“曹節字漢豐,南陽新野人也。其本魏郡人,世吏二千石。順帝初,以西園騎遷小黃門。桓帝時,遷中常侍,奉車都尉。建寧元年,持節將中黃門虎賁羽林千人,北迎靈帝,陪乘入宮。及即位,以定策封長安鄉侯,六百戶……節弟破石為越騎校尉,越騎營五百妻有美色,破石求之,五百不敢違,妻執意不肯行,遂自殺。其淫暴無道,多此類也。”——《后漢書》.宦者列傳
還有書友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請:m.ddxstxt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