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四十一章 白首漢廷刀筆吏(續)

類別: 歷史 | 秦漢三國 | 覆漢 | 榴彈怕水   作者:榴彈怕水  書名:覆漢  更新時間:2019-01-27
 
中平六年,或者說是光熹元年,五月二十四,日頭剛剛偏西,張讓就得到了來自何苗的傳信。

而聽到傳信后,聚集在張讓宅邸中的諸位常侍、黃門幾乎絕望……當然會絕望,實際上,早在丁原火燒孟津、董卓上書誅宦,何太后將他們攆回家以后,這些人就已經絕望和后悔了。

現在回頭想想,他們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出賣蹇碩,蹇碩的兵權其實是他們最大的倚仗。

不過,絕望之余這些人也做好了其他準備,實際上,早在公孫珣報捷的奏疏到達洛陽那一天,這些人就開始重新串聯了。因為那個時候張讓等人就已經反應過來,他們的妥協注定毫無意義。

畢竟,一旦公孫珣這個不講理的人引兵南下,誰也保不住他們。

所以,必須要反抗。

而袁紹這一次禍及家人,只不過逼得他們進一步下定了決心而已……再不決死反抗,非但自己性命不保,連家人也要牽連,如此還有什么可顧慮的呢?

五月二十四,下午,張讓離開了密室,來到側院去拜會自己的兒媳婦何氏,這是何進同父妹,是何苗同母妹,也何太后同父同母的胞妹。

而甫一見到何氏,身為公公的張讓便跪地叩首,他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自己的兒媳婦去見何太后,準許他們這些常侍、黃門入宮,再伺候太后、新天子兩日,因為他們這些人知道‘不容于大將軍’,所以準備各自歸鄉了。

何氏如何見過如此陣仗?幾乎是立即答應,并即刻入宮去了。

五月二十四日傍晚,諸常侍、黃門重返宮中。

而與此同時,何進也終于在何顒、逢紀等人的提醒下想明白了眼下局勢。

五月二十五,上午,何進見到了自己派出去的募兵首領之一,王匡。后者募兵數千,駐扎在城外二十里處,其本人則領其中千余精銳,直接進入到了洛中。

這個人的出現,讓何遂高大喜過望。

五月二十五,中午,何進接到太后旨意,要求他前往嘉德殿議事,而剛剛得知自己兵馬到來的何遂高也不以為意,便徑直前往位于南宮的嘉德殿。

這里多說一句,嘉德殿是南宮正殿,天子日常辦公休息的地方,也是大朝會舉行的地方,距離尚書臺很近,而當日南宮火災后重新整修過一遍,倒也金碧輝煌。

不過,即便是去位于南宮的嘉德殿,即便南宮虎賁軍首領如今乃是袁術,何進依然有所準備,他提前招呼了袁術,而且,還先往尚書臺一行,在那里招呼了尚書臺的侍衛與諸位尚書,這才不慌不忙往嘉德殿而行。

下午時分,兄妹在殿上相見,結果一如既往,何氏請求自己兄長放過十常侍,而何進卻請求自己妹妹不要再維護這些人……只不過今日剛剛添了兵馬在手,昨日又為此事與何苗撕破了連,何進的腰桿子挺的格外直,說話也沖了許多。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要誅殺十常侍!

兄妹二人不歡而散,而何進卻并未出宮,而是轉到尚書臺,與諸位尚書議論政事,一直到傍晚,才準備出宮。

“大將軍!”公孫越持文書往尚書臺而來,卻是迎面撞上了將要出宮的何進。

“文超可是許久未到我府上了!”何進見到公孫越自然是滿臉笑意。“如何啊,今日可有空閑?”

“大將軍邀約,越自然不敢推辭。”公孫越當即輕笑答道。“晚間一定叨擾。”

何遂高聞言扶著腰中儀刀愈發大笑:“再過一個月,萬事平定,你兄長也來洛中,咱們就可以放下心來,隨時相聚了。哪里現在,連日辛苦,想喝一杯酒水都不敢輕易放縱。”

公孫越也是不由陪笑。

“不耽誤你做事了。”何進見狀便兀自扶刀而走。“晚間莫忘了過來。”

公孫越躬身相送。

而眼見著何進將要轉身,這位黃門侍郎卻是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事來:“大將軍!”

“何事?”正好走在一名虎賁軍武士身側的何進不以為意,轉身相詢。

“我兄長私信于我,讓我提醒下你,如非萬不得已,事成之前莫要輕易入北宮!”公孫越如此提醒道,卻不知道真是公孫珣的意思,還是他借了自己兄長的名義。“尤其是閹宦昨日重入北宮。”

“我曉得了。”何進當即頷首。“我如何會如此愚蠢?”

言罷,二人各自轉身,一往中臺而去,一往宮外方向而走。

然而,公孫越尚未入中臺,何進尚未轉彎,卻忽然有一名小黃門匆匆跑來,然后飛奔到何進跟前下跪:“大將軍!太后有詔,請你再回去嘉德殿一趟。”

何進冷笑一聲,卻是不以為然,便兀自又往嘉德殿而去了。與此同時,全程聽到如此言語的公孫越也并未在意,而是繼續去送他的文書……畢竟,嘉德殿就在尚書臺旁邊,而這里是南宮,不是北宮!

北宮是天子居所,也是后宮所在,是宦官們的根基,而南宮卻不是宦官們的老巢!這里有御史臺、尚書臺,一墻之隔就是銅駝大街,大街對面就是各種官寺衙門,那里滿滿都是何進的人。

甚至就在南宮內,嘉德殿旁,大將軍和士人們就有一處共有的據點。

沒錯,就是公孫越正要進入的尚書臺。

此時此刻,南宮的虎賁軍歸袁術節制,而尚書臺的侍衛們更是早早被替換為心腹之人,只聽錄尚書事的大將軍與太傅袁隗二人的招呼。

如此局勢,如何去不得旁邊的嘉德殿?

實際上,何進中午就已經去過一次了啊,還在那里跟自己妹妹吵了一架,此時太后再次召喚,不外乎是想接著吵或者干脆服軟……有什么不能去的?

就這樣,八月二十五黃昏,何大將軍再度來到了嘉德殿殿下,按照禮儀,他需要在殿前禁撻處脫履下刀,然而,其人剛一坐下,鞋子只脫了一只,就赫然發現,身邊突然出現了數十名手持利刃的宦官。

而為首之人,赫然是頭發早已經花白的張讓、趙忠、段珪等人。

雙方相顧無言,到了這份上,也不需要什么言語了。而沉默中,何進忽然起身,只穿一只鞋子便試圖逃竄出殿……只要逃到中臺,他都還能有救。

十幾名宦官也毫不手軟,眾人蜂擁而上,亂刀齊下,而何進身中數刀,卻依然沖出了禁撻,來到殿下。不過其人到底是挨了數刀,根本無法支撐,卻是被擔任尚方監的中黃門渠穆趕到殿下,一刀斃命,復又割下了他的首級。

身系洛中,甚至整個天下平衡的大將軍何進,一命嗚呼。

平心而論,這次殺戮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不要說何進本人,若是公孫珣甚至公孫大娘在此,面對如此情形,恐怕也都會茫然失措的……要知道,長久以來,公孫大娘這個三把刀一直認為何進入宮而死的宮殿就是宮殿,后來知道了南宮北宮以后,更是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北宮。

而即便是在南宮尚書臺養過一陣子雞的公孫珣也是如此,他老早就從潛意識里認為,何大將軍‘將會’死在北宮。

但實際上,無論是眼前還是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中,何進都是死在了南宮,死在了距離尚書臺極近的嘉德殿。

而且,這次死亡并不足夠稱得上是政變,更多的像是刺殺,因為即便是何進死了,南宮仍然不在,或者說不全在宦官們的控制之下。

殺了何進,閹宦們便兵分兩路,一路自然是曾為大長秋的趙忠出面,往宮城上去聯絡虎賁軍中的舊部,以太后的名義去封鎖宮門;另一路,卻是張讓、段珪等人急切草擬偽詔,任命親宦官的公族許相為河南尹,樊陵為司隸校尉,并攜帶何進首級往尚書臺傳詔。

不過,兩路全部受挫!

對于何進來說,虎賁軍們不可靠,但對于閹宦而言,虎賁軍們同樣不可靠,大部分虎賁軍選擇了追隨趙忠,立即封鎖宮門,但仍然有不少人虎賁軍選擇立即逃竄,去宮外傳遞消息,就在南宮外銅駝大街上等候的何進心腹吳匡等人立即得知道了何進的死訊,然后即刻鼓噪,試圖進入南宮,卻被那些忠于宦官的虎賁軍給攔在宮門前。

而中臺處,吏部曹尚書盧植接到了宦官們傳遞來的白板詔書后,也是第一時間產生了疑慮……因為這個任命不可能出自錄尚書事的何進與袁隗之手。原本正準備離家的諸位尚書、尚書郎稍一討論,便明白要出大事了,于是即刻封鎖尚書臺門窗,并開始拔出儀刀守衛。

“大將軍何在?”等到身后準備妥當,盧植更是第一時間出中臺喝問。

迎接他的,則是一個中黃門奮力擲進來的何進首級。

場面一時驚愕,跟著盧植出來的諸多年輕尚書郎多有失色。但盧植只看了一眼,就干脆利索的從旁邊還有些茫然的虎賁軍侍衛手中奪戈而立,公孫越見狀也是長嘆一口氣,然后同樣從侍衛手中奪戈去維護盧植。

這次輪到張讓這些人茫然失措了,他們經歷了那么多風雨,卻是第一次看見正經的士人,還是海內名儒,面對著他們亮出了兵刃。

無奈之下,張讓等人下令強攻中臺。

但是,由于虎賁軍的不可靠性,由于吳匡等人還在宮門前,兵力不足的張讓只能讓宦官們持刀向前,而中臺本就是高臺宮殿,他們居然一時僵持難入。

五月二十五日晚,虎賁中郎將袁術得到了自己部分屬下的匯報,換言之,袁氏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時間知道了大將軍的死訊。

聽到匯報的袁隗手足無措,倉促之下,只能招來自己三個侄子,就在自家院中討論。

“叔父大人是什么意思?”袁紹咋一聽到此言,第一時間也是慌亂無措,但很快,不知道為什么,他就陡然握緊了腰中刀把,語氣居然也變得平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袁隗茫然應道。“我是問你們,如今大將軍突然被殺,你我如之奈何啊?”

“南宮局勢如何?”袁紹勉力朝袁術問道。

“不知道。”袁術額頭之上滿是汗水,卻到底還能應聲而答。“虎賁軍一大半留在原地聽了趙忠的命令封鎖宮門,倒也有一小半來尋我,然后還聽說中臺那里似乎也在僵持不下……”

“吳匡在何處?”袁紹突然打斷對方問道。“對大將軍最忠心的吳匡現在何處?逃散了嗎?”

“在宮門前聚集,進退不能!”袁術這才想到另外一個情報。

“這是機會!”袁紹聽到此言,幾乎是立即聲音顫抖了起來。“叔父大人……大將軍的勢力沒有離散,也不可能這么快離散,而洛中人盡皆知,大將軍和我們袁氏是盟友!若此時我們能為大將軍報仇,就可以奪取何氏的所有東西!從此袁氏一家獨大,比當年霍氏還要強橫!我們原本不就是這么計劃的嗎?不過是何進突然死了,不需要我們再費心思與他爭權了而已。”

“若如此,天下人如何服我們袁氏?”袁基也是突然滿頭大汗。

“我們袁氏為天下人誅殺宦官,誰不服我們?”袁紹凜然反問。“兄長難道不知道,天下苦宮中數十年了嗎?!”

“何氏還有車騎將軍在!”袁術嗓音微顫,本能去捻須的手也有些發顫。“二人雖然向來不合,也無學院,卻終究是兄弟。”

“告訴吳匡那些人,何苗是閹宦一伙的,大將軍之死就是他們所為,讓那些武夫趁亂殺人!殺了何苗,何氏的權勢就都是我們的!”袁紹當即回復。

“公卿中也有反對我們的。”袁隗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下自己的侄子。

“也殺掉!”不知不覺間,袁紹已經挺直了胸膛。“這件事情叔父和兄長來做,以叔父的名義召集群臣,就在咱們家里,殺掉那幾個素來與閹宦走得近的公卿,以作警示!”

“城外有外兵!”袁基忽然又提醒道。“丁原、董卓、橋瑁……”

“這恰恰是我們的優勢。”袁紹似乎早有所料。“若非是有此外兵,我還未必敢替大將軍復仇……三路外軍,董卓是叔父故吏,橋瑁素來與我交好,先不驚動他們,待洛中事定,大義在手,我們再驅使董卓、橋瑁去兼并掉丁原,那局勢就徹底在我們手中了。”

叔侄四人,一時沉默。

“可是……說了半日,如何要為大將軍報仇?”一片沉默之中,袁術忽然想到一個最根本的問題。“閹宦們現在在宮中。”

“那就攻打南宮。”袁紹面無表情。“你去找吳匡,我去找剛剛募兵回來的王匡,一起攻打南宮。”

叔侄幾人再度沉默了下來。

“還有什么可猶豫的?”一時間,袁紹勃然作色,而且居然只是對著袁術大怒。“這個時候,要么去打南宮,讓我們袁氏徹底成為天下仲姓,要么你我兄弟就只能學當年黨人那般遠遁山海!叔父和袁基可以有退路,你跟我有嗎?!”

袁術怔了一下,卻是忽然轉身而去。

袁隗、袁基面色蒼白,看著袁紹諾諾不語……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至親之人一般。但袁紹并未停留,他拔出自己腰中從未染血的佩刀,只是看了一眼,便兀自拖著白刃向外而去。

五月二十五日晚,袁術引忠于自己的少許虎賁軍,外加大將軍所屬從事吳匡,一起引兵攻打南宮。

稍晚,袁紹尋到剛剛募兵回來的王匡,倉促召集了數百人,加入到了攻打南宮的隊列之中。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袁紹、袁術、王匡吳匡,聯手攻入南宮宮墻,并匯集了中臺諸位尚書、尚書郎,政變的具體訊息被徹底傳播開來。

五月二十六日上午,得到訊息洛中所有政治勢力不再猶豫,幾乎是全部出動。

車騎將軍何苗引兵入宮,試圖救出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并為兄長報仇;隱藏在劉寬故邸中的田疇,也即刻動員,率百數十義從殺入南宮,以求解救公孫越與盧植;董卓親弟董旻也不敢怠慢,匆忙中也帶數十西涼兵攻入南宮;而西園各部,馮芳、曹操等有閹宦背景之士人被剝奪兵權,但旋即他們就各自回家帶些許兵丁入宮,參與攻殺閹宦,以示清白;至于其他種種,各處府臺、官邸,紛紛派出各自侍衛,去入宮攻殺閹宦。

誠如袁紹所言,天下苦宮中數十載了!

何止是袁紹不愿意再忍,滿朝文武,天下士民,誰愿意再過之前靈帝在時的那種日子?!

而換個角度來說,當前一日盧植見到何進的首級,第一反應不是斥責,而是去奪戈的時候,張讓、趙忠等人的拼死所為,就注定只是困獸猶斗罷了!

士人們為了自保拿起了武器,然后瞬間便發現,所謂皇權、宮廷都是那么的可笑。

五月二十六日中午,得到消息的太傅袁隗心中大定,立即以勾結閹宦叛亂的名義,在自己府邸中公然處決了同為公族卻偏向閹宦的許訓與樊陵。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南宮大半被反宦官勢力攻陷,宮城著火,火光中,就在嘉德殿前,吳匡以為大將軍報仇的名義,聯合董卓弟弟董旻,突襲殺死了車騎將軍何苗,城中各處也開始趁機火并攻殺,北軍、西園皆有動亂。

五月二十六日晚,到二十七日清晨,南宮幾乎全部淪陷,袁紹憑借著自己的威望,下令封鎖宮門,反過來在宮中屠殺宦官。

一時間,無論是否有位階,是否有惡名,南宮宦官幾乎被憤恨了幾十年的士人們盡數屠殺,甚至有胡須少的侍衛、御史、尚書令被誤殺。

而就在此時,趁著袁紹等人大開殺戒,宣泄憤恨,之時張讓、趙忠等人卻突然挾持何太后、天子劉辯、陳留王劉協三人逃出南宮,試圖經過南宮北宮之間的御道逃入北宮。

然而,倉惶走到御道之中,卻忽然聽到身后動靜不斷,兼有慘叫聲出現,回過頭來才發現,居然有數十人各自持械追來,而為首一人,高冠白發,身長清瘦,持戈而來,居然正是盧植盧子干。

“盧公為何追索太后與天子儀架?!”張讓抱住天子劉辯,轉身執刃厲聲喝問。“南宮有賊人作亂,燒宮截殺,血流滿地,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將太后與天子送往北宮安置難道不對嗎?!還是說你要當著天子的面作亂,讓我們血濺到天子身上?!”

“事到如今,何必還做亂言?”盧植持戈相對,須發皆動。“你們依仗天子權威,作威作福,禍亂天下,到了今日還要以天子、太后為質嗎?!”

“你到底想如何?”趙忠推太后何氏向前,卻也是厲聲作色。“真要對太后、天子刀兵相對嗎?”

“我為人臣,豈會對天子、太后動刀兵。”盧植當即凜然作答。“但今日你們也不要想再有所為,你們挾持著天子與太后到何處,我自然會跟在何處……我倒想看看,你們到底還能如何?!”

“張、段兩位常侍先帶天子與陳留王入北宮。”宦官們聞言個個色變,倒是性格偏狹的趙忠怒極生笑。“我與太后在此與盧公好好辯一辯!”

張讓等人大喜過望,立即轉身逃走,一時間只剩下趙忠一人挾持太后立在御道之上與盧植等人對峙。而盧植、公孫越、田疇等人率領的人手雖然很充足,但礙于何太后驚慌失措,只知慟哭,卻居然一時不能奈何。

“太后!”盧植上前數步,持戈而言。“現在素來臣處,趙忠不敢殺你……”

“太后莫哭!”趙忠也居然是何太后開口道。“老奴也想問你一件事。”

太后聞言驚慌不已,想要動作,但卻手足俱麻,想要做應聲,卻居然聲音嘶啞,不能說話。

“無妨,太后只管點頭搖頭便是。”趙忠愈發冷笑。“老奴想問你,當年你毒殺了王美人,先帝要廢你,難道不是我們這些人合力掏出幾億錢賄賂了先帝,才保住你的位子嗎?”

何太后當即點頭不止。

“可為什么,我們屢屢示弱,屢屢懇求,不過是求活命而已,可大將軍卻不愿給我們機會呢?甚至還要族誅?這算不算何氏負我們在先?”

何太后再度點頭,卻又哭泣搖頭。

“你們這些閹宦之流,禍亂天下,人人皆欲誅之,大將軍要處置你們,這叫不因私而廢公!如何算負你們?”憤然出聲的,乃是跟來的義從首領田疇。

“放屁!”趙忠終于勃然大怒。“天下禍亂固然有我們這些人的責任,但只有我們有責任嗎?盧子干,你是海內名儒,你來與我說……我們這些閹人固然污穢不堪,可從袁氏以下,滿朝公卿,從你的學生公孫氏以下,遍地邊將牧臣,乃至于你這樣的名儒世族,又有幾個是個干凈的?!殺了我們,天下就能太平了?”

田疇張口欲駁,卻被沉默不語的公孫越示意攔住。

然后,立在最前面的盧子干不慌不忙,依舊是持戈而對:“趙常侍所言,確實無可辯,誠如你所言……殺了你們,天下未必能夠太平!但不殺你們,天下就永遠太平不了!你以為呢?”

刀兵火光之中,趙忠居然沉默了片刻,然后其人卻是忽然向前猛地推了一把,將太后何氏推向了盧植懷中,盧植趕緊接住,而趙忠卻是趁機在御道中后退數步。

公孫越、田疇趕緊向前逼近。

然而,失了倚仗的趙忠不慌不忙,卻居然又持刀笑了出來:“盧子干……你不能駁我言,我也不能駁你的言語。但我還是想問一問你,你想過沒有,何進已死,何苗也死,如今我們這些閹人若是也被你們殺光了,那無人扶持天子,會不會反而天下大亂呢?”

盧植一手扶著太后,一手持戈,居然沉默以對

“我曉得了,你想到了,卻因為對我們這些閹人有與怨氣而不愿意放手。”趙忠愈發大笑,宛如癡狂。“天下人都說我們閹人自私,但天下人卻不知道,你們這些士人才是最自私自利之人!天下人都說我們閹人玩弄權術,但天下人卻不知道,你們這些士人才是最無君無父之人!我趙忠堂堂大長秋,豈能落入你們這種偽君子手中?”

說完,一直后退的趙忠忽然止步,然后不顧身前數把逼近的白刃,竟是突然橫刀自刎,血濺五步,灑滿御道。

“遣一半人護送太后去崇德殿安置!”停了半晌,須發花白的盧植方才出聲,卻依舊面色如常。“咱們接著追!”

————我是血濺五步的分割線————

“中平末,何進死,南宮流血,張讓等常侍因挾太后、少帝及陳留王,劫省內官屬,從復道走北宮。尚書盧植執戈追于道中,讓等先走,獨忠持太后斷路。植仰數,忠亦憤:‘禍天下者,豈獨吾輩閹宦?公卿以下,誰能忠廉?殺吾便可求漢室太平乎?’植從容對曰:‘不殺汝輩,則漢室終無太平!’忠慚,乃釋太后,自刎于復道中。”——《世說新語》.言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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