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遠這么說,你便信了?”
翌日下午,邯鄲城下,公孫軍大營中軍大帳內,正在與幾位軍師觀略地圖、討論戰事的衛將軍公孫珣忽然抬頭瞥了帳下某人一眼。
魏越被看的發毛,只能勉強訕訕而笑:“莫非許子遠不是君侯間諜,屬下中計了?”
公孫珣并未作答,只是繼續端詳地圖,而婁圭等人,卻順勢起身,各自立于幾案兩側。
“若是如此,屬下著實愚蠢!”魏越不敢怠慢,趕緊俯身叩首自責。“居然中了許子遠的計策……”
“你哪里只是中了他的計策?”公孫珣扶著身前地圖,低聲嘀咕了一句,卻又忽然抬頭傳令。“擂鼓聚將!”
帳中諸多人物,韓浩、張既、龐德、賈逵等人自然紛紛忙碌,組織中軍大會,而婁圭、田豐、荀攸等人也紛紛肅立兩旁,等待諸將匯集。
俄而,鼓聲隆隆,卻竟然是中軍處大小鼓具齊鳴,且連響二十七聲,復又重復兩遍……這是最高級別的聚將鼓,軍中兩千石、千石,外加中軍直屬文職軍吏無人敢怠慢,紛紛聚集到中軍所在……這便是所謂的大會諸將了。
隨即,越發慌亂的魏越干脆被甲士帶到了帳外將臺上繼續跪下相候,而稍待片刻,公孫珣也棄了大帳,帶著幾位軍師、側近一起出來,到將臺上落座……這個夯土將臺乃是昔日第一次邯鄲圍城時袁紹所立,此時倒是便宜公孫珣了。
帳外,軍中諸將佐何止數百,原本立在將臺上下左右,看著跪在正中的魏越正議論紛紛,但隨著公孫珣側身坐在將臺之上,一面扶刀一面不發一語,片刻之后,嘈雜一時的將臺左近,居然復又鴉雀無聲起來。
而這,則讓魏越驚慌起來,其人稍作思索,趕緊再度揚聲主動請罪:“屬下無知無能,居然放過許攸……”
“你哪里是無知無能?”公孫珣聞言不怒反笑。“依我看,倒是我平日里小瞧了你,以至于今日才知道你魏子度的本事……”
魏越目光閃爍,朝著周邊諸位同僚亂瞅,成廉、程普、韓當、高順等軍中故舊見狀也是無奈,幾人互相看了幾眼,倒是程普稍作思索,便要上前詢問事情端倪。
但就在其人將要出列之前,卻見公孫珣似笑非笑瞅了自己一眼,登時一驚,竟然被當場定住身形。
而此時,公孫珣早已經轉向身側張既:“德容,那名今早從梁期城下出寨投降的魏郡本地軍官是怎么說的?你大聲告訴軍中上下,省的有人說我冤枉了人。”
“回稟君候!”張既不敢怠慢,立即出列應聲作答。“那降人說,昨夜后半夜,袁賊與沮授、許攸、郭圖、呂翔等賊眾從城南入城,隨行的還有袁軍著名勇士陳留典韋……此事因為典韋部被安置于城外營寨中,傷員安置于城中的關系,袁軍上下,無論城內城外,有心人皆可知。”
魏越聽到一半,便已經當眾哆嗦了一下。
“將徐司馬抬來!”公孫珣并未順勢質問魏越,而是復又抬手示意。
隨著其人指示,龐德也親自下去,然后帶著數名義從,抬著一名傷員上了將臺……眾人窺的清楚,此人乃是公孫珣義從出身的一名軍司馬,也是徐榮族弟,正在徐榮部中任掌軍法之務,喚做徐興徐子信。
“不必行禮了。”眼見著對方還要在擔架上掙扎拱手,公孫珣卻是趕緊擺手。“將你今日來中軍請罪時所言的事情再說一遍……你是在何處遇見的典韋,并被他擊退?”
“罪將不敢隱瞞。”徐興趕緊俯首而言。“罪將昨夜于在梁期城西南處十余里的地方,一處通往滏水的蘆葦蕩中遇見的典韋,并因此觸犯軍法……”
“為何去彼處?”
“回稟君候,昨晚屬下原本是在梁期城西數里處埋伏,后來西面的魏將軍所部忽然舉火歸營,屬下以為此番動靜后彼處再難尋得俘獲,而想要入城就食的袁賊潰兵多半要繞到南面歸城,便逆著魏將軍的行程,向南而行,結果遇到了一片蘆葦蕩,威脅燒塘之下,這才逼出了典韋……”
“那蘆葦蕩多大?”
“不好說,總有數里連續,乃是西北往東南走向……”
“下去養傷吧!”公孫珣好意讓對方退下,卻又微笑看向了身前不遠處的魏越。“魏子度,你剛剛找我,說你昨夜在梁期城西放走了誰?”
周邊諸將佐登時醒悟,然后目瞪口呆。
至于魏越,也是趕緊叩首請罪:“屬下萬死!但屬下真不知道袁紹等人藏在其中,屬下只以為當時只是許子遠和他的親近侍從而已……此事在場部眾皆可作證!”
成廉無語之余,也是當即出列,同時下跪懇求:“君侯!子度這人素來糊涂……此事他固然大罪無誤,卻只是無意而已,還請君侯念在他多年苦勞份上與他一分寬恕!”
言罷,其人奮力叩首不止。
見此情狀,周圍程普、韓當、高順且不提,便是徐榮、張遼、張飛、趙云、田豫、楊開、文則、宇文黑獺等將也紛紛出列求情,倒是一眾軍師、文臣、義從近侍都沒表態……而關羽、徐晃、潘璋、郭嘉等人,干脆也都肅容相對,未做姿態。
不過,隨著公孫珣坐在上首環視四周,雖面帶笑意卻一言不發,這些求情之人卻是漸次息聲,然后尷尬立在將臺之上。
“居正!”等到將臺上安生下來,公孫珣方才看向了唯一陪著魏越下跪的成廉。“你說的極對……魏越這廝,隨我多年,功勞苦勞總是有的。而且我何嘗不知道他魏子度是個糊涂蛋,又何嘗沒有一心想給他個好結果呢?非只如此,多少舊人、故人,若是可以,我都想讓大家都有個好結果……起來!”
公孫珣一邊說一邊漸漸收起笑意,并轉而嚴肅,等到最后兩個字,卻是干脆隱隱有了厲聲風氣。
而成廉聽得此言,卻更加惶恐,非但不起,反而再度叩首不止。
“也罷,總得讓人心服口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公孫珣一聲嘆氣。“你替我問問你身側這位同鄉知己,什么叫做‘將來若無戰事,一武夫何來功勛立足’?然后再替我問問他,什么叫做‘君侯婦人之仁,居然不許追入城下營寨,遲早自取其辱’?最后還要替我問問他,什么叫做‘袁紹都許了部下封侯了,君侯掌握朝廷,竟如此小氣’?”
這番話第一問出來,關羽在旁便率先挑眉捻須;第二問出來,之前出列求情的諸將,從程普到韓當再到徐榮,從張遼到田豫再到趙云,無論大小,俱皆失色,徐榮、張遼更是額頭冒汗;而等公孫珣說完最后一問,成廉終于猛地抬起頭來,只見其人額頭上血水、汗水混雜,雙目之間更顯得有些茫然且愕然,卻是緩緩轉向身側之人。
“屬下……屬下……”魏越俯首跪在彼處,喏喏不知所言。
“第一句話,乃是許攸當眾說服你放他南行的言語,你若不認可此言,焉能放他離去?”公孫珣緩緩嘆道。“不過我昨夜聽到時,其實并未在意,只是覺得你實在愚蠢而已,外加貪鄙糊涂老毛病犯了,所以本意稍作處置,功過抵消一下便可!甚至都不想驚動太多,省的你魏子度如此資歷之人,沾親帶故,反過來讓我受氣……”
紛紛出列求情之人此時愈發有些膽戰心驚。
“第二句話,乃是你昨夜回到軍中,違背軍律私自飲酒,喝到半醉時,在帳中當眾所言……而你手下軍主簿、軍司馬等人驚懼之余來報中軍處時,我雖然有些氣你居然針對于我,但念你只是一介武夫,不通大略,更兼昨日傍晚我確實突然下令收兵讓你們不再追索,只是轉而打掃戰場,讓不少人少了些斬獲,也算是事出有因……故此,我當時便想,君臣一場,干脆將你安置到后方算了,也算是保全于你。但是子度啊,你千不該萬不該,無論如何不該說出最后一句話的!”公孫珣在座中一聲長嘆。“因為你這么一番話說出來,讓我如何再信你?如何再用你?而且這么一句話說出來,誰還能保證昨夜你放過許攸只是被他蒙騙?而且子度……”
“是!”魏越終于惶惶然抬起了頭來。
“你與袁紹在洛中也算是熟識之人,也曾當面對飲,所以昨夜莫不是你其實已經看見了袁紹,只是覺得許子遠的話太對你胃口了……你看,我這人對功臣如此苛刻,若是一下子了結戰事,你將來如何繼續作戰立功得賞?說不定反而會鳥盡弓藏!倒不如放虎歸山,也好多打幾仗,多攢些家底為上?!”
魏越欲言又止,卻居然沒有立即辯解。
旁邊成廉看到,如何還不明白?其人幾乎崩潰的昏了過去,而其余諸將,便是之前還頗淡定的幾位軍師也有大開眼界的感覺。
公孫珣同樣怔了片刻因為他同樣沒想到這廝居然愚蠢和膽大到這個地步,甚至從他的角度而言,昨夜之事到底如何其實并無所謂……莫說許攸,便是袁紹,從心底而言,公孫珣其實也并不在意對方有沒有逃回去,甚至也不在意對方還有多少兵,能否據城堅守,不然昨日就不會下令收兵了。
只能說多了這么一檔子事,對魏越的處置反而能直接了許多。
但平心而論,這讓公孫珣有些黯然。
一念至此,公孫珣環顧左右,一聲嘆氣:“諸君,你們不要再求情了,因為我本人也是真想保全他的,甚至此地最想保全其人的便是我了……但你們都來求情,卻是逼我今日不得不處置他,因為今日若不能處置他一人,那將來你們中不知道多少人會繼續越界,壞了咱們的君臣之義!”
眾將心下悚然,紛紛后退歸位,韓當、高順更是趕緊上前強行架起了成廉退回隊列之中。
而下午日光之下,魏越此時反應過來,只覺得后心發涼,然后忙不迭的學著之前成廉那般叩首……
“子度,你也不必如此作態了,你隨我多年,難道不懂我脾氣?”公孫珣見狀不以為然道。“不過你放心,到底君臣一場,所以你也該知道,愈到此時,我就愈不會負了你這十幾年的苦勞、功勞的……你不是嫌我的賞賜少、約束多嗎?那今日我一定大大賞賜與你,也省的軍中諸將私下再說我不如袁紹、董卓這些人大方。”
魏越抖如篩糠,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說來可笑,他戰場沖殺,何曾怕死,但今日從聽到公孫珣那幾句不清不楚的言語,察覺到對方要來真的以后,卻從頭到尾,一直被嚇到說不出話來。
“并州九原騎都尉魏越,自太原雨中相識,為我前驅凡一十五載,勞苦而功高……彈汗山隨我九死一生;洛陽城隨我格殺王甫;遼東隨我覆滅高句麗……隨后履任邯鄲、中山、涿郡,皆負劍相隨;平黃巾、伐遼東、討董卓、攻袁紹,俱為先鋒……”公孫珣原本想說完對方功勞的,但越說越氣,言至此處,更是情難自制,一邊撒開握刀之手,一邊干脆不再壓抑,直接厲聲質問。“魏子度,你是我元從私臣!你這樣的人,這樣的資歷,為什么要擔憂什么功勞呢?!為什么會貪心不足?將來我但凡有一成,難道能少你一分?!”
魏越也是淚流不止,卻只能伏地叩首。
“王象何在?”公孫珣強壓情緒,環顧左右。
王象趕緊上前。
“發函昌平,讓呂子衡從彼處發三千匹絹、三千萬錢、三百斤銀、一百斤金與他家人。”公孫珣指著身前所跪之人喝令道。
王象立即稱命。
“沮宗何在?”公孫珣繼續喊人。
沮宗趕緊踉蹌向前。
“軍中有多少錦緞?”公孫珣凜然相詢。
“蜀錦不多,只有數匹,遼錦倒有百余匹……”沮公祧俯身作答。
這是自然,錦緞是奢侈品,往年大漢朝年經最好的時候,一匹頂級蜀錦有時可以抵得上百匹好絹,還有價無市。后來遼錦出來,錦緞稍有價值降低,但百余匹遼錦和數匹蜀錦卻也是天大一筆財貨了……公孫珣在軍中帶著這些東西,恐怕本來就是為了大勝后的賞賜。
“帶人盡數取來。”公孫珣稍作思索,干脆下令。
沮宗和周圍諸將一樣,多有些糊涂,卻還是趕緊聽命。片刻之后,便有數百軍士各自抱著一匹錦緞,在臺下列隊。
“如此賞賜可還稱心?”公孫珣望著身前之人,最后相詢。“問你話呢!”
“足……足矣!”魏越終于勉力哽咽出聲。
“換你這句話不容易。”公孫珣一聲長嘆。“趴在地上,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資格受此賞……你今日能負多少錦緞,我就額外再賞你多少錦緞……全都送回你家中,決不食言!剝掉甲胄!”
周圍人俱是一震,而當值的義從孟達、賈逵等人不敢怠慢,趕緊領甲士上前剝去對方甲胄,然后去按住對方手腳……不過,魏越卻竟然沒有什么不配合的意思,反而在甲胄去除后,老老實實的五體投于地。
“抽調錦緞木軸,蓋上去……”公孫珣說完最后一句話,干脆回身歸帳。
而將臺之上,全軍將佐,卻是睜大眼睛,看著一群甲士各自忙碌,只見這些人將木軸拿掉,將錦緞展開,這些每一匹都價值不菲的錦緞全都鑲金帶銀,金絲銀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輪番傳遞上來后,最前面的孟達和賈逵雙手發顫,每接過一匹錦緞更是要先向四面展示一番,然后才如覆蓋被衾、披風一般輕輕蓋到魏越背上。
隨即,四名按住對方手腳的甲士也立即松手,準備隔著錦緞再去制住對方。不過,眼見著魏越一聲不吭,且無反抗之意,這幾人倒是在賈逵的示意下,順勢后退了。
一匹錦緞加身,那是一個舊日九原邊郡浪蕩子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事情,或者說是他夢里才敢想的事情。
三匹錦緞加身,那是魏越在遼東就能做到的,彼時他娶了陽球小妻,公孫大娘直接給了他五匹遼錦做賀。
七匹錦緞加身,魏越想起自己前些年在昌平,夫人參與安利號經營,家中攢了不少財貨,親子七歲啟蒙,便已經穿上了錦衣。
十五匹錦緞加身,魏越胸口開始發悶,四肢的壓迫之感已經非常明顯,到此為止,他已經事實上無法反抗,但卻依舊一聲不吭……因為他想起了兩年前討董成功,自己騎白馬、著鋼甲,罩著錦緞披風,來到未央宮前的情形,彼時,他已經猜到自己要成為兩千石騎都尉了!但也就是那時,他想起了往日在洛陽的見識,渴望起了更多的東西!
三十匹錦緞加身,黑暗中的魏越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四肢更是早早貼住了地面,于是他干脆放棄了思考,正如公孫珣今日要處置他時,眾人紛紛求情,他本人卻干脆放棄了辯解與反抗一樣……因為他知道,確實是自己又犯糊涂了,而公孫珣也不會為求情而動搖……但不知為何,迷迷糊糊中他還是回想起了那個大雨滂沱的下午,自己當時似乎對成廉說,反正賤命一條,跟著這個人賣命,比跟著呂布強多了,于是兩個人偷偷離開呂布,騎馬追上了那個在黃河畔放過自己一條性命的幽州子,并相隨十五載,一直隨著那人變成了后來的衛將軍!
四十匹錦緞加身,宛如小山一般的錦緞下方,魏越早已經亡去,而外面的諸將也全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這個厚度,即便是憋不死,也能壓死了……但稍微猶豫了一下后,望著毫無動靜的中軍大帳,孟達和賈逵,還是繼續向上鋪墊錦緞。
最后,百余匹錦緞盡數鋪在了魏越背上……按照公孫珣的約定,這百余匹錦緞的巨資,將會盡數屬于魏越的家人。
于是錦緞又開始一層層的收起……臨到最后,也不知道還有幾層,賈逵心細,眼見著一層錦緞上已經有些異樣了,卻是下令停手,然后入帳請示。
俄而,賈逵再度出帳,卻是正色傳令——衛將軍不忍,許魏越裹數層蜀錦下葬!
隨即,甲士上前,將魏越尸首隔著錦緞小心包裹起來,抬下將臺。
全程無一人見到魏越死相,唯獨夯土將臺上些許血漬明確無誤的告訴所有人,這個公孫珣的元從舊將,是徹底消失了。
“君侯有令,”賈逵再度傳令。“兩千石及衛將軍府幕屬,還有張飛將軍入內議事……其余以下,各自歸營!”
眾人心情復雜,雖說魏越的死亡與公孫珣的震怒還有那么多錦緞給了所有人一個深刻印象,但瓦罐不離井口破,魏子度咎由自取,武夫一命換富貴,卻也無話可說……倒是另一邊,昨日戰事分明可以趁機跟入城下,卻被公孫珣叫停,今日已經過去了一白日,公孫珣依舊沒有擴大勝果的意思,反而按兵不動,多少有些讓人疑慮。
而等眾人入帳行禮,尚未多言,公孫珣便開門見山:“袁本初一戰雖敗,但三州一十九郡在握,糧秣俱在,兵馬也尚存數萬……你們以為該當如何?”
不少人看向了徐榮……其實昨日收兵,鬧騰的最厲害的不是魏越,而是騎兵主將徐榮,只是其人未曾犯下怨懟于上這種大忌,更沒有什么陣中放走袁紹這種可笑罪責罷了。
但是,剛剛見識了百匹錦緞的徐榮如今也早已經驚嚇不已,此時再說起此事,卻是被周圍諸將看得心中發毛,哪里還有昨晚大勝后的恣意?
“伯進!”公孫珣沉聲干脆點名。“聽說你昨日便頗有所得?”
“屬下妄議……還請君侯饒恕。”徐榮勉力答道。“我以為,事到如今,君侯可以盡發騎兵,隔斷梁期與周圍數城交通,使其淪為孤城、死城,然后圍點打援,蠶食盡敵軍兵馬,再一舉攻破!”
“好計策。”公孫珣立即頷首。“但你何曾見我強攻過堅城硬寨?袁紹被困在城中,糧秣充足,兵馬充足,若困獸猶斗,要死多少人才能成?”
徐榮立即就坡下驢,口稱愚鈍。
“你不是愚鈍。”公孫珣盯著對方言道。“你是眼光有限,不要說根本看不清大局,便是一個圍困之策都不夠大氣……”
徐榮還能如何,只能連連稱是。
“子伯!”公孫珣終于努嘴示意。
一直沒說話,卻是軍中實際上第二人的婁圭聞言上前,干脆揭開了公孫珣下一步作戰計劃:“昨日君侯下令收兵,乃是我等中軍商議所定……因為彼輩既敗,強驅城下,固然得手一時,但若袁紹就此失了大軍,直接逃出了河北,隔河對峙反而不美!而昨日歸來,君侯與我等商議,也是要趁機包圍袁紹,但卻要將整個魏郡包住,一邊阻止他逃往河南,一邊還要繼續逼迫彼輩迎戰,于野地輕易勝之,如此方能克竟全功之余少些死傷!其一,乃是要……”
“因為少殺了人,少了軍功便憤憤不平者,與董卓何異?”公孫珣忽然再度插嘴。“我今日殺魏越,不止是他以己志凌于我之志,更是他這種亂世兵馬在手,為功勛不顧一切的武人作風不能在軍中蔓延……之前武人為朝中士大夫排擠,固然不公,可董卓一旦得勢,難道不是恰恰說明之前朝中的憂慮是對的嗎?軍中若有此風,無論官階高地,資歷深淺,有一個算一個,都只能是一個下場!而且下一次,我卻未必拿的出這么多錦緞來賞賜下去了!”
徐榮終于支撐不住,俯首請罪。
而公孫珣看都不看對方,卻是直接下令:“云長,你為其中一路主將,與徐晃、張遼引兵三萬,今日稍作整備,明日便向西面而去,先攻武安,與上黨牽子經匯于涉縣,然后轉而順太行南下,重奪朝歌!再取黎陽!”
關羽心下恍然,趕緊連著其余二將出列領命:“但有末將回朝歌,決不許袁紹從彼處歸河南!”
公孫珣微微頷首,復又左右睥睨:“你們也該大略明白了,此策是要左右齊出,借著我軍大勝,敵軍大敗而一時無法出兵的機會,作出包裹整個魏郡的大包抄之態……但云長右翼走西路是實,左路卻是要半虛半實……誰愿去廣宗,與我頂到袁本初腰腹之上?”
“君侯,廣宗乃是魏郡、安平、清河三郡要害所在,河北樞紐所處,昔日張角在此固守便是此意,此番又正對兗州東郡,為袁紹腰腹之言極為妥當。”程普見到關羽受命,立即向前詢問。“可半虛半實是何意呢?”
“就是廣宗那里兵馬不能太多,也不能太鋒銳,省的袁紹不敢去的意思;但偏偏一旦袁紹真的傾巢而東向,又能確保廣宗一個孤懸在漳河外側的舊城不失……總之,那里其實是個誘餌!一萬兵,其中五千輔兵,渡過漳水,孤軍誘敵,誰去?!”公孫珣四顧而問。
聽說是大勝之余的局面去做誘餌,偏偏又只能領一萬弱兵,眾人多有猶疑,唯獨單獨一路,地位還不能太低……總之,這種苦勞居多、功勞未必多少的事情,素來是軍中最難為的職責。
“屬下愿往!”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魏越的事情,帳中居然依舊有數人齊聲請命。
一個是之前俯首的徐榮,一個是已經出列詢問的程普,一個是今日一直未怎么吭聲的韓當,最后一個竟然是審配……
公孫珣掃過眾人,最后看了看審正南,稍微一怔,方才發笑:“事到如今,正南竟然要領兵嗎?”
“不是領兵不領兵之言,而是想要任事罷了!”審配昂然答道。“天下紛紛,大丈夫求功業本無不妥,而若能不計艱險,為常人之不能為,也是足以告慰生平的事情!有事情擺在身前,別人不愿為,我愿為;別人不能為,我能為;別人能為且愿為,我又為何不可為?”
“正南勇于任事,果然棟梁之才。”公孫珣打量了一下對方,微微頷首。“既如此,就由你去吧!我自引主力在此總攬大局!”
審配領命稱是。
而公孫珣繼續看過諸將,方才扶刀而起,肅容以對:“諸君……袁紹無能至此,昨日一敗,已不可止頹勢,而我昨日遙遙觀戰之時,也已經下定決心……一冬一春,最多再一夏一秋,湊成一歲,便要徹底掃蕩此獠,統一河北……希望爾等皆能如審正南這般勇于任事,誠心奉公,卻更希望你們能如他這般不失不亂,克定大局之余,保持本心!天下洶洶,將來的路不是那么簡單的,有些東西來之不易,咱們且行且珍惜!”
眾人俯首稱命!
且不提公孫珣如此整飭安排軍務,另一邊,梁期城頭之上,強打精神的袁紹扶劍一整日都在巡視城上城下,慰問傷員、勉力士卒、收攏潰兵之余卻久等公孫珣不至,也是心中疑慮匆匆。
但是,一直等到傍晚,卻只是發現公孫珣按兵不動,非只如此,反而是之前被俘虜的是儀、荀諶、于禁等人干脆被紛紛放回。
這愈發讓人警惕。
而等到第二日,大批被十一抽殺后的軍官倉惶歸營,終于帶來了一個讓人驚懼的消息,公孫珣左右齊出,數萬兵馬出營,一面向東,一面向西,儼然是要包裹整個魏郡。
袁紹驚懼之余,卻是準備提前分兵向南,退回鄴城以作觀望。
然而,就在這時,鄴城那邊卻率先傳來一個驚人消息——昨日派往鄴城屯駐的薛房部進入城后遇到了鞠義,可后者非但沒有歸隊的意思,反而強行奪取了有軍令在身的薛房兵權,并在鄴城中大肆放縱士卒掠奪。
同時,這廝居然還派來信使,要求袁紹給他鎮東將軍之號、平原侯之爵,并領平原相!
這便是交回鄴城的條件了。
而此時,袁紹才終于徹底的清醒了過來,之前一戰的后果絕非只是死了多少人,并激化了高層矛盾,也不只是引發了底層士卒對北地騎兵的畏懼,而是整個集團內部都出了天大的問題。
大勝之后是可以肆意妄為的,大敗之后,卻是處處身不由己了……天下事本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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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輕銳喜談兵,父學雖傳術未精。
一敗不能逃母料,誰憐四十萬蒼生。”——《全燕詩》.詠趙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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