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仕達心中的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也正在洋洋得意,覺得自己今日運氣實在是好,稍稍謀劃一番,就有了一舉幾得的收獲。
只是許仕達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以己度人了,這位張大帥對于這般升官進爵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就那么欣喜感激。
因為此時的張立,面色上明顯沒有任何喜色,反而臉色越來越黑。
見得張立一直沒有回應,許仕達才發現了這一點,臉上的笑意一止,開口問了一句:“張大帥,怎么?這般好事,你還不高興?”
張立自李啟明之亂后,本就因為立功升過品級,如今已經就是二品輔國大將軍。
文武官員,照許仕達想來,文官自然都喜歡品級升遷,熬了品級,才有資格成為相公。武官自然都喜歡麾下管轄人馬越多越好。
又升品級,又多權職,還多了人馬。按理說張立應該是喜出望外的,但是此時張立的反應讓許仕達意外非常。
張立對于此事,當真是一點欣喜都沒有,反而臉色難看至極,盯著許仕達看得片刻,語氣不善答道:“許中丞,你莫不是吃飽了撐得慌?”
這一語,也就真的證明了張立是一點高興的都沒有,反而生了怒意。好端端的金吾衛指揮使,非給他送到前線去打仗!在張立看來,這完全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壞事。
前線什么情況,張立豈能不了解?王元朗是什么人,張立更是清楚非常。連王元朗這么一個老軍陣都打得如此艱難,把張立這個連戰陣都沒有上過的人送到前線去指揮大軍,這不就是害人?
更何況前線不止有常凱,隱隱還有室韋的威脅。戰事萬一有失,后果就不用說了,張立一家老小的命都不夠皇帝砍的。
張立這個人到底是什么品性?仁德大隆之事,便可見一斑。徐杰自顧自的做下了那些事情,張立卻只能被動配合著徐杰,可見張立當真不是一個很有主見之人。
張立一語,許仕達愕然片刻,一臉不解問道:“張大帥此言何出啊?”
張立認認真真又問了一語:“你當真在陛下面前舉薦了我?”
“對啊,舉薦了啊,陛下已經下旨了,就等我把圣旨擬好送去。”許仕達正正經經答道。
張立臉色已然大怒,指著許仕達便道:“許仕達,老子可不曾得罪過你,你為何非要把老子往火坑里推?你到底是何居心?”
“張大帥,不知其中到底有何誤會啊?”許仕達是真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里?還有人不喜歡加官進爵的?還有人不喜歡權柄在握的?
張立怒而起身,越過面前的許仕達,口中怒罵一語:“去你娘的,老子若是有個什么問題,必然先斬了你這廝再說。”
此時的張立,哪里還有頭前那般的周全話語理解,說完這一語,張立已然快步而走,直奔皇帝御書房而去,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承下如此托大的事情,領兵打仗可不是玩笑,何況還是與常凱這般的老軍陣打仗?甚至還有可能與室韋人打仗。張立可不認為自己有高破虜那般的領兵之能,身為軍將的張立,連邊鎮長什么樣子都沒有見過,如何愿意去打仗,責任實在太大,風險也實在太大。
當個金吾衛指揮使,在京城里人見人敬,挺好!非給他弄到前線去打仗,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讓樞密使王元朗領兵不是挺好的嗎?張立可不認為自己比王元朗強。何況這樣的事情,張立若是真把王元朗代替了,可就真得罪人了。
還有就是邊鎮那些驕兵悍將,能服把王元朗擠走的張立嗎?
這些事情稍微一想,張立頭都是大的。
張立匆匆而去,留得許仕達目瞪口呆愣在當場,心中想的倒不是張立不愿上陣的事情,因為許仕達認為歐陽正與張立商議的就是這件事。所以許仕達心中在想的是歐陽正到底給張立許諾了什么好處,讓張立連自己如此的好意都不接受?
如此,許仕達皺起了眉頭,對那歐陽正的手段,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不禁喃喃一語:“這老匹夫好生厲害,拉攏人心真有一套。”
許仕達是羨慕的,羨慕張立如此忠心于歐陽正。更在想自己該如何培植出這般忠心的黨羽。
許仕達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切不過是個計謀。歐陽正與張立,可沒有談過什么領兵作戰的事情,張立也更不是歐陽正的黨羽之類。
“臣張立,拜見陛下萬安!”張立匆匆而來,納頭便拜。
夏銳見得張立拜下,已然開口:“張愛卿免禮免禮,想來你已經是知道了,如此大任,朕托付與你,你當要對得起朕的信任,一定把反賊剿滅得一干二凈,待得你功成而回,朕必有重賞。”
夏銳話語先出,讓這個來推脫的張立微微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開口說道:“啟稟陛下,臣……臣實在不敢領此重任,臣雖然乃世襲軍將出身,卻從未上過戰陣,臣怕有負陛下重托,臣……“
夏銳聽到這里,只以為張立是在謙虛,擺擺斷道:“張愛卿,朝廷用人之際,你就不要再謙虛了,當有舍我其誰的氣度,朕可是親眼見過你在宮墻之上指揮調度的場景,臨危不懼,萬余人馬,力挽狂瀾,此事朕除了能托付與你,還能托付與誰?朝廷有你,便是大幸。朕就在汴京里等候你凱旋之時,待得那時,朕當親自出城十里相迎。”
夏銳已然把張立接下來要說的話語全部堵住了,皇帝已然如此說了,張立若還推辭,那就真是怯戰無能,不識好歹,也要把這位皇帝陛下給得罪了,往后這朝廷,張立也就別想待下去了,十有八九還會獲罪。
張立低頭拱手,卻又在咬牙切齒。千錯萬錯,都是那小人許仕達的錯,好端端吃飽撐著,非要把他張立推出去代替王元朗。
問問這滿朝文武幾百人,可有一人愿意去代替王元朗?可有一人敢去代替王元朗?或者就問問許仕達自己,給許仕達加官進爵,讓許仕達去領兵作戰,問問他許仕達敢是不敢。
張立不情不愿也只得點頭遵旨,還要去謝大恩。
退出這御書房,張立手握刀柄,氣呼呼在這皇城里走來走去,口中咬牙切齒罵翻了天:“他娘的,老子若是安全回來了,當教你個小人知道老子的厲害!真他娘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真道老子見人都是笑臉就好欺負不成?”
罵罵咧咧的張立,出得皇城,府邸就在皇城根下,回到家之后也是坐立不安。
那圣旨,終究還是來了,宣旨之人倒不是許仕達,若是一切按照頭前許仕達多想的那般情況,此時宣旨之人必然也是許仕達,兩人當是推杯換盞,好一番交情。
此時許仕達倒是知道見機,吩咐旁人來宣旨。
張立拿著圣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愁眉苦臉。連府邸里的一大家子都圍了過來,女子們皆是愁眉不展,老婦人還哭哭啼啼。兒子、丈夫要上陣打仗,這一大家子,哪個不是擔憂萬分。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張家,戰陣功勛之后,祖上不知有多少先輩戰陣而亡,所以一直以來深得皇家信任,但是也不知有多少代沒有上過戰場了。
一家人哭哭啼啼的,讓張立聽得煩躁不已,開口喊道:“都哭什么哭,各自回房里去,被旁人聽到了,還以為我已經死了!頭前我帶兵守衛皇城,面對十幾萬禁軍,不也好好活著了嗎?娘啊,你也是,這有什么好哭的,趕緊把老太太也扶回去,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兒啊,朝廷那么多人,為何你就這么傻,要去接下這份差事。”老太太說道。
“娘啊,兒可沒有這么傻,兒是被人陷害的。”張立答了一語,又示意自己的幾個妻妾趕緊把老太太扶走。
被攙扶著的老太太一邊往后一邊罵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如此禍害我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正在此時,張府門口來的一個人,忽然感覺鼻頭發癢,一個噴嚏而出。揉了揉鼻子,方才開口與迎上來的門房小廝說道:“去稟報你家主人,就說徐文遠來訪。”
真要論是那殺千刀天打雷劈的罪魁禍首,自然是剛剛打了一個噴嚏的徐杰。張立被舉薦之事,都是由徐杰在幕后一手操作的。徐杰大概也沒有想到張立會如此抵觸這件事情,徐杰只以為張立對戰事憂心忡忡是正常,但是作為世代軍將之人,徐杰也從未想過張立抵觸成這般模樣。
門房的小廝先把徐杰請了進去,落座在外院正廳稍等,還吩咐人上茶誰,隨后才連忙進去稟報。
張立聽得徐杰來訪,匆匆而出,快步走到外院正廳,見得徐杰,也沒有什么禮節寒暄,開口就問:“徐……公子,徐公子可是也聽說了?”
徐杰點點頭:“聽說了,驃騎大將軍,三鎮總兵,可喜可賀。”
張立聞言便是尷尬,答道:“有啥可喜可賀的,徐公子就不要來看我笑話了,我是什么人您還不知道嗎?領十幾萬大軍打仗,真是趕鴨子上架,皇城守衛我倒是熟門熟路,領兵打仗,我當真是一竅不通啊!”
徐杰聽得微微在笑,也不急著答話。張立如此幾言,倒是讓徐杰安心不少,因為張立與徐杰這么直白的話語,證明張立是真的沒有把徐杰當外人。
兩人以往交情不多,直到李啟明之事,徐杰曾短暫領過金吾衛兵馬,與張立一起在城頭之上作戰,后來又有仁德大隆之事。兩件事情,都是同生共死之大事,徐杰都辦成了。所以張立對徐杰的信任,也不是憑空來的。
徐杰微笑不言,張立便是又道:“徐公子,你說說那許仕達,當真是個可惡小人,我也從不曾惡過他,他非要如此禍害與我,此子今日欺我,來日當叫他好看。”
張立依舊是咬牙切齒,徐杰終于開口了:“張指揮使,何必如此擔憂,打仗而已,打就是,打完風光回京受封賞,多好的事情啊。”
張立聞言苦笑道:“徐公子,何必調笑與我,我若是有公子那般無敵的武藝,有公子那般好用的腦子,我也就不擔憂了。可惜我武藝荒廢了六七年,停留在一流。也沒有公子那般膽大心細的智計。唉……”
膽大心細,形容徐杰也不知道正確與否。但是在張立看來,是極為貼切的,那仁德大隆之事,在張立看來,何其膽大細心,又何其滴水不漏。還有徐杰在老皇帝當面前后謀劃李啟明之事,張立大多時候都在場見證。
此時的徐杰,看著張立,慢慢說道:“我此來,便是要與你同去邊鎮。如何?”
張立聞言一愣,一臉的不敢相信,說道:“徐公子,你就不要尋我開心了。”
“當真!”徐杰認真一語。
“當真?”張立語氣驚訝問道。
“嗯,當真!隨你去邊鎮,給你做個幕僚軍師。”徐杰說道。
“哈哈……真是當真?徐公子,如此大事,可不能說笑啊。”其實張立已經相信是真的,所以才笑得出來,卻還是這么去再確定一次。
徐杰只是點點頭,然后說道:“還有我家八叔,他也是老戰陣,對于戰陣之事熟悉非常,已然在來的路上了。到時候我倆隨你同去邊鎮。”
“好,如此極好,有徐公子隨我去邊鎮出謀劃策,我還真少了許多擔憂。千言萬語,千恩萬謝,當真感激不盡。”張立已然喜上眉梢,心中也在慶幸自己在某一剎那的選擇是何等正確,當初幫著徐杰瞞下仁德大隆之事,這個決定張立猶豫反復無數,擔驚受怕無數,沒想到這些擔驚受怕不白費。徐杰來還人情了。
張立自是如此去想,覺得徐杰是在還人情。
事已妥定,徐杰頭前其實也有些擔憂,怕事情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發展。此時徐杰也是輕松許多,開口笑道:“張指揮使,我這般毛遂自薦,總有一頓飯食吧?”
“有有有,我這就吩咐酒宴,今晚不醉不歸。”張立已然回頭示意著身后的下人。隨后又道:“徐公子,你說說這叫什么事,我好端端的金吾衛指揮使,非要讓我上陣領兵,朝廷若是真尋不到人,徐公子你不就是極好的人選嗎?尋徐公子去領兵,可不比我好多了?陛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陛下當是知道你我之間的差別所在,卻還教許仕達這么個小人得逞了。”
徐杰只是笑而不語。
張立又自顧自的說:“唉……好好的,能用之人不用。陛下啊陛下!”
張立如此一語,其實也就證明了張立并非不懂。但是只能嘆氣。
徐杰叮囑一句:“我隨軍之事,張指揮使當保密,不可教外人知曉了,以免平生禍端。”
張立點點頭,面色也很是復雜,口中答道:“徐公子放心,我知曉的。我身邊之人,都是心腹,值得信任,不會傳揚出去。”
“今夜之后,我便不來尋你了,你只管帶兵北上,半道之時,我去追你。”徐杰又說一語,謹小慎微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