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正確,叫做政治正確,這屬于意識形態的范疇。
仔細計較起來,這是個哲學概念,本來,意識形態是一個中性詞,不過在誕生之初,是帶有貶義的。
跟經濟學家和哲學家一樣,曾經還出現過意識形態家,拿破侖加冕為王的時候,就用“意識形態家”來指代那些反對他的學者。
再后來,意識形態被馬克思重新定義,跟階級扯上了關系,如此一來,只要是主流的意識形態,都是容不得觸碰的禁忌。
陳喬山一直都很小心,經濟學界從來都不是朗朗乾坤,有很多問題是不能深究的。
最明顯的例子當屬某年的GDP數據,當年的全國平均線只比滬市的GDP總量低了那么一丟丟,平均線以下的也只有三個省市,消息剛一公布,就在學界引起軒然大波。
當然,這不是什么大問題,數據又不能吃不能喝,追究起來也沒什么太大意義,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
跟意識形態相反,投機在經濟領域里是個中性詞,本意是利用差價賺取利潤的行為,是合規合理的,不過在某些特定條件下,誕生了投機倒把這個詞,這是個很嚴重的罪行。
陳喬山進行投機,被李素給提早拆穿了,這場面就尷尬了。
《經濟日報》在國內的地位很特殊,一般《人民日報》發布大政方針,《經濟日報》再進行詳細解讀,一個風向標,一個說明書,基本就是這么個流程。
自從“國九條”出臺,市場上是歡聲一片。
新政對證券業的刺激作用是明顯的,前后兩個交易日,滬深兩市成交量急劇膨脹,千億規模接連再現,領導滿意了,股民也樂開了花,算是個難得的皆大歡喜的局面。
正是在這個情況之下,那篇已經被人遺忘到角落的文章被李素找了出來,警惕政策風險,警惕什么,指的不就是國九條嗎?
《經濟日報》的文章剛一見報,一通電話就打到了北大,打電話的來頭不小,接電話的也絲毫不弱。
“光華就是這樣培養學生的?一個學生就敢這么胡作非為?”
“恰好相反,這才是我們光華的成績,經濟政策要經得起批評意見,對“國九條”有意見的不止他一個學生,算人頭,我也算一個!”
“李老!”電話那頭明顯有點氣急,“股權分置改革方案如今正在論證階段,我們不希望證券市場再出現什么波瀾。”
電話這頭的人精神明顯一黯,股權分置,國退民進,奔走呼號二十多
年就是為了今天。
股份制只有實行全流通,完成利益再分配,才能最終走向新階段,雖然中間還面臨著產權糾葛和市場自由度的問題,可問題得一步步解決。
猛藥去疴,重典治亂,這在經濟范疇肯定是行不通的。
“你們想怎么處理?”
聽到對方如此說,打電話的人明顯放松了許多,進而笑著說道:“李老,他是您的學生,我們自然不好多說什么,不過話又說回來,市場穩定才是當前的首要任務。”
盡管這話里話外分外客氣,可分明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言盡于此,兩人誰也沒再多說什么,電話就這么掛斷了。
電話這頭的七旬老者眉頭緊皺,盯著桌上攤開的那篇文章,字斟句酌地讀了好幾遍,最終,他盯著北大喬山這個名字,久久沒有挪開眼神。
對于外面這一切,陳喬山自然是不清楚的。
在網絡逐漸興起的年代,報紙已經漸漸遠離了人們的視線,不過對于很多金融從業者來說,看報,永遠都是每天必須進行的第一項工作。
即使是十年后的美國,《華爾街日報》依然能達到兩百萬份的訂閱量,這就能很直觀地表明報紙對于經濟的重要性。
《經濟日報》離普通民眾很遙遠,李素的文章見報,并沒有第一時間登上網絡媒體,問題的發酵需要時間,而如今各大門戶的財經頻道編輯還缺乏新聞敏感性。
這也很好理解,新千年,經濟學還是一門很生冷的專業,在普通人看來,經濟學基本就是會計或者市場營銷,前者等同于出納,后者還稍微受歡迎點,是當下熱門的專業。
當然,網絡也沒機會轉載了,很快,幾大門戶網站都收到了書面通知,全面刪除網上跟北大喬山有關的話題。
搜狐財經也收到了相關通知,下發通知的單位落款是燕京市屬的通信管理局,這也沒什么可奇怪的,工信部如今還叫信息產業部,改名加明確管理范疇還得三四年的光景。
陳喬山是從搜狐的編輯那里接到的通知,兩家這么久的交情,于情于理,打個電話還是應該的。
接電話的檔口,陳喬山正在打包陳媽準備好的行李,以吃食居多,農家花樣多,尤其是年節,吃的就更多,他最看重的是那半份野兔子肉,至于為什么只剩半份,這得去問小五那丫頭。
掛斷電話,陳喬山心里是啼笑皆非,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現在的心情,讓人意外的是,五味俱全卻唯獨沒有丁點擔心。
陳喬山知道,李素這回是徹底完了,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都不用他再出手,那些瘋狂的股民都得把他給撕吧了,只管耐心等著就是。
熬,也是從事金融行業的必備就能。
雖說陳喬山看得很淡,不過心里總是有點不得勁的,畢竟誰也不想被打壓,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跟那些因為學術爭論丟了飯碗的前輩比起來,他無疑幸運許多。
陳喬山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行李,有陳媽的幫助,還有小五時不時地搗亂,進度自然是快不了。
小五自然不是來幫忙的,她是覬覦那份香辣兔丁,昨天死纏硬磨,才跟二哥一起消滅了半份,剩下那一半看來是沒指望了,她只得心不甘情愿地去堂屋看電視。
陳老二要走了,以后家里的好吃的全是自己的,想到這,小五心里也沒那么失望了。
看到小五離開,陳喬山從床邊的寫字臺抽屜里摸出個報紙包著的物件,遞給了陳媽。
“媽,這是兩萬塊錢,你收著,也別舍不得花,家里有需要再給我打電話。”
陳媽沒有接那份錢,而是著急地問道:“你這又是哪來的?”
陳喬山笑道:“您不是怨我成天往外跑嗎,我那是掙錢去了,我學的就是金融,就是教人怎么掙錢的,放心,不偷不搶,合理合法的收入。”
陳媽一愣,“買車的錢不是花了不少了嗎,你到底掙了多少?”
陳喬山有點猶疑,說實話肯定是不行的,他要是說自己現在身價百萬,外邊還有三十萬美元的應收貨款,陳媽估計得認為兒子得了癔癥,想了想,他說道:“還有十多萬吧!”
“還有十多萬?錢呢?怎么就拿回家兩萬?”
千算萬算,陳喬山怎么也沒想明白會是這么個結果,他試探地問道:“媽,家里還有大的開支?”
陳媽忍不住在兒子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猶不解恨,又狠狠白了陳喬山一眼,這才說道:“誰要你的錢,就你那個大手大腳的勁,再多的錢早晚也得給敗干凈,我要不把你看牢了,你將來估計連媳婦都娶不進門。”
陳喬山有點傻眼,這可真是親媽,也沒這么埋汰自己兒子的,他也沒轍,只得說道:“拿錢都還在股市里,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拿不出來。”
陳媽又瞪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就編吧,真當我傻啊,你說啥是啥,算了,你也大了,愛怎么著怎么著吧,這錢我幫你收著,反正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日子,你自己掂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