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室不大,久坐氣悶,陳喬山待了一陣,很是不耐煩。
他暗感晦氣,出門沒看黃歷,只不過想找人咨詢下,沒成想竟然進了派出所,還真是流年不利。
陳喬山很快就想明白了里面的問題,他不由有些好笑,當初還想著是不是再蓋個光華的戳,沒成想恰是少了這個章,倒被人當成騙子了。
事情有點麻煩,身份證容易核實,學生證卻不容易證明。
如今五一是七天長假,派出所的核實電話打過去,能接通就有鬼了,想來想去,要想自證身份,只能聯系周勝或者嚴教授,可惜手機什么的都被收走了,只能干等著,且有得煩。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詢問室的門開了,分明是那個姓張的治安員,陳喬山有點納悶,這家伙不是喝喜酒去了嗎,怎么來這了。
“喲,還精神著呢。”一進門,小張就笑呵呵地招呼了一聲。
陳喬山看了他一眼,問道:“怎么,難道要放我出去?”
小張樂了,“我就是個治安員,可沒權利放你,你的麻煩不小,縣里領導親自盯著,一時半會兒你肯定出不去。”
陳喬山只當沒聽見,眼前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說是治安員,在老百姓眼里,跟社會上的青皮也沒多大區別。
陳喬山沒搭理,他在新化又沒招惹什么人,當然,曾子琪是個例外,不過一個文產辦的小干部,或許連副科都夠不上,能拿自己怎么著。
“嘿,你小子還拿上了。”小張見他沒反應,不禁有些驚訝,他成天在派出所打混,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陳喬山這號人還是頭回見,進縣政府詐騙,怎么聽怎么不靠譜。
“哎,我說,你中午想吃點什么?”
陳喬山抬頭看了小張一眼,問道:“怎么,派出所還能點餐不成?”
“那不能,不過也不能餓著你們不是,米飯配榨菜,這是免費的。”頓了頓,小張又正色說道:“當然了,想點餐也不是不行,不過現在到處都在搞商品經濟,外面的物價肯定不便宜。”
陳喬山哪能看不明白,這又是一個吃拿卡要的貨色,他心思一動,問道:“你這什么都有?”
“瞧你說的,真要是魚翅燕窩啥的,就咱們這小縣城,上哪給你弄去?”小張一點沒開玩笑的意思,頗有點童叟無欺的架勢。
“來份辣椒小炒肉,一份飯,一百塊,夠嗎?”
小張一愣,門口的小館子撐死了十塊錢,跑個腿收個二三十塊再正常不過,這人開口就是一百,傻了不成,自己干一個月工資也才八百塊,就這還是按季度下發,平時要是不撈點外快,只能喝西北風。
“不過我有個條件。”陳喬山又來了句。
小張叼上根煙,他知道,不是什么錢都能收的,可不能把這身皮搞丟了,不然就沒了長期飯票,“說吧,什么條件?”
“你要幫我打個電話。”陳喬山看他有些猶豫,又補充道:“你放心,只是通知下學校,不讓你干犯法的事。”
小張想了想,到底還是答應下來:“成,電話我可以打,不過先說好了,只是幫你通知一聲,別的事我可不干。”
陳喬山沒說什么,直接從內兜掏出張百元大鈔,小張先是一怔,然后說道:“你小子夠雞賊的啊。”
陳喬山把錢遞了過去,然后報出周勝的手機號碼,小張也沒吱聲,從腰間摸出個波導手機,看樣子有些年頭了,他記下號碼后便離開了詢問室。
“哎,你真是北大的學生?”
陳喬山一邊吃著午飯,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滿足小張的好奇心,“你不是打過電話了嗎,這還能有假?”
小張有些羨慕,他只混了個初中文憑,雖然自己不愛學習,不過對學霸還是有幾分欽佩的,“你夠有本事的,我們縣幾年出不了一個北大的學生。”
陳喬山笑笑,也沒說什么,想了想,他問道:“對了,剛才電話那頭怎么說?”
小張一聽就來了精神,“那是你老師吧,我剛說你進了派出所,那邊就急了。”
“你放心,我都說清楚了,還給他留了派出所的電話,你真要是沒問題,下午一準就能出去。”
想了想,小張又神秘兮兮地說道:“跟你說句實話吧,你根本就沒多大的事,梁指私下就說了,你的學生證和介紹信雖然有點毛病,不過身份證肯定是真的,報警的是縣里的領導,她也只能把你帶回來。”
陳喬山瞬間就沒了胃口,這是哪門子道理,知道沒問題還把自己關起來,不過想想現在的處境,也只能忍了。
小張看他有些不高興,又繼續說道:“放心吧,回頭就能出去,你這是沒經驗,沒看只讓你待在詢問室嗎,真要是有問題,早關留置室了。”
“怎么著,我這還是受優待了?”閑著也是閑著,陳喬山索性跟他聊了起來。
“那可不,真要是犯了事,往留置室一銬,一蹲一下午,就是鐵人也成了慫蛋了,哪像你似的,還好吃好喝的坐著。”
陳喬山想想還真有點慶幸,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
“我說,你一個北大的學生,怎么跑新化來了?”小張叼著根煙,晃著二郎腿,很是悠閑。
陳喬山待了一上午,有個人陪著磨牙也不錯,他便把來新化的目的說了一遍。
“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不過新化城里搞打印的大老板的確不少。”
小張吐出個煙圈,有些不成形狀,他有些不滿意,便揮手攪散了,這才接著說道:“我們治安隊的黃三,是槎溪鎮過來的,跟洋溪挨著,他們那兒也有不少人出去搞打印,聽說很多人都發了大財。”
“哦,是嗎?”陳喬山來了興趣,“槎溪具體是個什么情況?”
小張一看他問起,便愈發起勁:“那邊有個桐鳳山,黃三帶我們去過,不過實在沒啥看頭,不是林場就是竹林……”
絮絮叨叨好一陣,全不在點子上,陳喬山插言問道:“那些搞打印的人呢?”
小張兩手一攤,“這我哪知道,那邊鎮子上蓋了不少小別墅,特洋氣那種,城里都少見,黃三說都是搞打印的在外邊發了財,回鄉蓋的房。”
陳喬山搖了搖頭,他有點著急,到這都一天多了,一點眉目都沒有,還真是倒霉催的。
“聽說你跑縣政府打聽本地富豪的消息,我說兄弟,膽子夠大的,你找那些人干嘛?”小張很是不見外,聊了一陣子,就稱兄道弟起來。
陳喬山道:“想跟他們套套近乎,了解下新化人搞打印的那些事。”
“這你就不懂了吧,老板們都在外頭掙大錢,哪有時間待在新化這個破地方啊,你想見也見不著啊。”小張頗為得意,大學生又怎么樣,不一樣有犯傻的時候。
陳喬山笑了笑,也沒多加解釋。
“說來聽聽,你都想見誰,說不定我知道呢。”小張嘴上的香煙只剩一小截,他又深深吸了一口,這才把煙頭掐滅。
陳喬山有些奇怪:“你認識搞打印的?”
小張有點心虛,他哪認識什么大老板啊,吹吹牛而已,不過面對質疑,他還是梗著脖子說道:“那可不一定,我打小就在新化城里混,說不定就認識呢。
好像是怕陳喬山不相信,他又補充道:“再說了,前邊的戶籍警小韓是我朋友,真要是找不到人,我可以讓她幫你查。”
陳喬山一喜,這倒是個辦法,便把幾個新化復印產業的代表人物說了一遍。
小張聽了一遍沒什么反應,都是些大老板,他哪里認識,到最后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瞎聊罷了,陳喬山沒存什么指望,只是想著回頭找戶籍警打聽下情況,臨了,好像漏掉了易氏兄弟,他又補充道:“還有兩個,易代育和易代興兄弟。”
小張皺了皺眉,“等會兒,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陳喬山一驚,新化復印最傳奇的當屬這兩位,偏偏又是最神秘的,屬于老輩人物,如今估計都六七十了,連飯館老板都沒聽過,難不成這個靠撈偏門過活的治安員認識?
陳喬山又出言提醒道:“你仔細想想,這兩人年紀都不小了,最起碼六十往上了。”
“我記起來了,你說的這個易代興我見過,我們街道辦隔壁看廁所的老頭就叫這名,可他也沒錢啊。”
陳喬山哭笑不得,易代興好歹是新化復印行業的開山祖師爺,徒子徒孫一二十萬,怎么會淪落到去看廁所,這不開玩笑嗎。
“真沒騙你,我記得真真的,老易就叫易代興,腿有點瘸,就在車站那塊看公廁,都好些年了。”
小張看他不相信,有點著急,“應該是2000年吧,好像是搞什么第五次人口普查,我那會兒剛從學校出來,街道辦人手不足,就把我喊過去幫忙。”
“我記得很清楚,老易就叫易代興,當時問起具體情況,他沒老婆沒孩子,是個孤老。”
“街道辦的楊主任后來跟我們講,老易以前常年在外邊闖蕩,因為弄假公章被判了十多年,回來以后,媳婦帶著娃跑了七八年了,音訊全無,老易的腿又落下殘疾,后來好像是在縣里的一個打字機廠看大門,再后來廠子倒了,又被安排到車站看廁所。”
陳喬山愣住了,他實在不愿意相信,新化文印業的祖師爺竟落到如此田地。
可小張的話又讓他無可辯駁,走江湖,刻私章,坐牢,打字機修理廠,一個個線索都對上了。
陳喬山心里有些不得勁,他很想弄清楚,易代興作為XH縣最早的那一代手藝人,這些年里到底經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