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人,在你看來,錦衣衛以后的路應該如何走?”
話題突然轉到了這里,讓紀綱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他連忙說道:“對于此事微臣并無考慮,一切遵從皇上的意思。”
朱瞻基揚了揚手,請紀綱在書房里的椅子上坐下,李亮立即讓兩個小太監搬了一個炭盆過來,放在了兩個人中間。
朱瞻基坐下之后,伸手在火上面烤了一下有些冰涼的手,才說道:“錦衣衛原本是皇上親衛,負責看守宮城的午門。從曾皇祖到皇祖父,都利用錦衣衛來干一些不方便交給其他部門來干的事。這就導致了錦衣衛逐漸變成了一個朝堂之外的畸形組織。”
紀綱詢問道:“畸形?殿下的意思是說怪物?”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朝廷的各個部門,都有自己的一套制度,有權力的衍伸,也有權力的制約,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吧?”
紀綱想了一下才點頭說道:“臣明白。”
朱瞻基又說:“但是錦衣衛不一樣,因為直屬皇上,所以錦衣衛不僅對文臣有監察,偵緝的權力,對武將,勛貴同樣也有監察和偵緝的權力,后來更是發展到了擁有自己的審查和監獄系統。這就導致了錦衣衛的權力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沒有制約的能力,這也是錦衣衛一直備受各界仇恨與指責的地方。”
紀綱很清楚,太孫的話還比較婉轉,現在朝廷內外都恨不得與錦衣衛不共戴天。
如果沒有皇上的支持,他紀綱包括錦衣衛旦夕之間就會被連跟拔起。
這也正是紀綱最害怕的地方。
紀綱點了點頭說道:“臣也知道這些,但是臣只能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所以,我為你們錦衣衛也設想了一條可以長久發展的道路,那就是自我約束,分離權責。錦衣衛不能一直這樣發展下去,發展到最后,只會讓權力失去控制。”
朱瞻基雖然對歷史不算清楚,但是也知道朱棣后來為了約束錦衣衛,又搞出了一個東廠。
這也導致了宦官干政的發展。
朱瞻基絕對不希望后面繼續走這條老路,宦官還是一直繼續為皇家服務,幫內庫賺錢就好了,政治,絕對不能讓宦官來碰。
而要制約錦衣衛,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把錦衣衛的審訊機構撤掉,讓錦衣衛只擁有監察和偵緝的權力。
審訊和羈押的權力,應該交回給朝廷的監察院和大理寺,刑部。
這就等于是皇帝多了一條了解朝廷以外的渠道和控制朝廷的繩索,但是不至于讓這個機構失控。
“北鎮撫司以后肯定要撤銷,以后的錦衣衛不能再擁有審訊大臣和羈押大臣的權力。”
“那么殿下如何能保證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人不蠅營狗茍?”
“錦衣衛不是還擁有監察的權利嘛!”朱瞻基笑了笑說:“知道我為什么突然又提這個話題嗎?”
紀綱是在有些不明白朱瞻基的意思,剛才還在談東瀛的銀山,突然之間又談到錦衣衛改革,讓他有些把握不住朱瞻基的思路。
朱瞻基笑了笑又說:“錦衣衛需要改革,一些職權需要限制,但是同時,另一部分職權卻需要繼續擴張。”
這讓紀綱更有些不明白了,在他看來,錦衣衛的權力已經夠大了,還繼續擴張,大臣們會允許嗎?
“在大明的周邊,就有幾十個小國家,這些小國家雖然小國寡民,我大明沒有占領的意義,但是,大明卻不能讓這些國家失去控制。所以,以后的錦衣衛不能只把眼睛盯在國內大臣的身上,更要把眼界拓寬一點,把大明周邊的國家,也要全部監控起來。”
“這……”紀綱壓低了聲音問道:“殿下與陛下談過此事嗎?鴻臚寺,通政司也有這樣的機構啊,而且,人員外駐,這個耗費就又多了不少。”
“皇家與國家是一體,卻又有區別,不然的話,何至于在都察院之外又設立錦衣衛?在國庫之外又設立內庫?耗費方面不需要擔心,以后我會單獨撥款,何況以后北鎮撫司撤銷,這些官員經過培訓,也都可以外派。當然,這個主要還是要靠年輕人,并且以志愿前往為主。錦衣衛以后可以設立一套獎懲機制,志愿去他國履任的年輕人,優先提拔。”
“臣……”紀綱的腦袋有些混亂,但是還是咬牙說道:“臣下去就開始著手。”
朱瞻基卻又說道:“此事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
紀綱完全被朱瞻基有些繞暈了,干脆就等朱瞻基直接把話說完。
“發展國外勢力,需要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錦衣衛直屬隸員,這些人需要經過各種專業培訓。第二部分則以發展當地人為主,比如國子監那些仰慕我大明文化的異國學子和他們的隨從,他們都是錦衣衛可以發展的對象。另外,就是一些跟著鄭和船隊與西洋各國進行貿易的商人們,他們也都是錦衣衛可以發展的下線。”
“下線?”
“就是不是直屬錦衣衛官員,卻能通過為錦衣衛服務,獲取一些報酬,信息,甚至是便利的普通人。”
還沒有等紀綱把這件事想清楚,朱瞻基卻又把話題繞開了。“說了這么多,我的意思就是要錦衣衛放棄一部分權力,然后向外發展。但是這件事你必須暗地里操作,最少在這次北征還朝之前,不宜公開。”
這一點不難理解,朱棣和朱瞻基這次都要去草原打仗,所以錦衣衛這段時間也不宜做太多動作。
這是最敏感的時期,皇帝不在京城,稍微做錯一點事,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但是,拉攏東瀛學子,派駐前往東瀛的隸員,現在就可以進行了。我需要你在兩年以內,最少要在東瀛安插超過二十個人。不管是室町幕府,還是出云國,不管是足利義持,還是后龜山法皇,我都需要最詳細的情報。”
足利義持是室町幕府第四任將軍,后龜山法皇是南朝最后一個天皇,朱瞻基這樣說,也就是要紀綱派人建立東瀛的情報網了。
這個時候,紀綱算是完全明白了過來,太孫繞了這一大圈,就是要告訴紀綱,錦衣衛需要改變,改變則活,不改變則死。
而且,利用錦衣衛這個機構為兩年后獲得東瀛銀山開始做準備。不管是挑撥離間,還是收買拉攏,總之錦衣衛要從現在就行動起來。
做好了這件事,他紀綱以后就安全了,不用再怕文臣要對付他,不用再怕太子對付他,也不用擔心漢王再對付他。
想到了這里,紀綱就有了一股沖天的豪情。
而他也對今年才十六歲的太孫有了一種發自內心的驚嘆,這才十六歲啊,就這么妖孽,把他這個老江湖都繞的暈頭轉向。
而且,太孫是從哪里得到的這個消息呢?錦衣衛為何毫無察覺?
不過想到了太孫有一個跟東瀛交易的船隊,心里有些明白了過來。
加上興慶宮是年前金闊回來以后才加強封鎖的,更容易就把這一切給聯系起來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敢再把太孫看作只是一個受朱棣寵愛的孫子了,光憑他今天對付自己這一套,已經讓自己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不管是組建兩級情報網,還是不動聲色的布置,都讓紀綱感受到了自己的面前是一個成熟的政客,而不只是一個孩子。
漢王雖然平日里扮作豪邁,威武,但是在他看來不過是惺惺作態,毫無壓力。跟眼前的太孫比起來,他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啊!
他也真正明白了,為何皇上會堅定不移地立朱高熾為太子。光憑太孫這個人,就已經占盡了優勢,更別說太子還有文臣的支持。
這一次,紀綱心悅誠服地說道:“殿下請放心,微臣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需要錦衣衛幫我把大明境內,所有的大型商業家族的家資和生財渠道都做一番詳細的了解。記住,這件事秘密進行!”
將紀綱送出了興慶宮,朱瞻基想了想今天跟他的見面過程,覺得自己并沒有出什么差錯,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再自滿,也不認為一個能青史留惡名的干將一開始就會心悅誠服地臣服于他。
想要完全收服紀綱,讓紀綱實心實意替他賣命,除了利用現在的局勢逼迫,更需要從一開始就一步步給他巨大的壓力,讓他不僅口服,心也要服。
“殿下,太子妃那里催促了幾次,讓你早點過去。”
“現在什么時辰了?”
“差一刻酉時。”
也就是快下午五點鐘了,不過現在還在新年期間,天黑的早,如今已經快天黑了。
皇宮戌時閉宮,屆時來宮中做客的客人們都要離開,所以來了客人,最晚也要在酉時開席了。
今天的客人就是朱瞻基上午去的娘舅家,有兩個舅媽和幾個表弟妹,于情于理朱瞻基也該出席。
“拿外套來,我要出門。另外,將我要的中藥都準備好,晚上我要制藥。”
“殿下,已經準備好了。”
朱瞻基看了看一臉謅媚的李亮,夸獎道:“不錯,以后好好做事,孤就不調戲你了。”
李亮想起了上次被丟進懷里的人頭,胸口登時一陣發悶,想要干嘔,又連忙咽了下去,臉上露出了酸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