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中也就是六點,六月的申中是草原氣溫下降的時辰。如今天長夜短,要到戌中才會天黑。
也就是說,瓦剌人預備了一個時辰的交戰時間。他們消滅不了所有的大明軍隊,所以用這一個時辰的時間來盡量殺傷大明士兵,然后趁著夜色逃走。
大明一方雖然不知道瓦剌人的具體戰術,但是軍威強盛,能以不變應萬變。
從布局草原戰略開始,逼著瓦剌不得不戰,到現在忽蘭忽失溫將大軍各部布置妥當,不管瓦剌人怎么打,都不會超出大明的判斷。
雖然在戰術上有些被動,但是戰略上,已經完全占據了主動。
瓦剌人不管怎么折騰,除非他們能夠以三萬人大破明軍五十萬大軍,最起碼都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役。
大明輸得起,瓦剌人卻輸不起,因為他們一輸,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各部族就會分散開來。
來自斥候的快報一份份地傳達到了中軍大營,當獲知瓦剌大軍又卷土重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明白,大戰即將來臨。
當瓦剌大軍再次出現在北側的山崗上,他們的陣勢不再是鋪開一條長龍,而是排列成了三個攻擊型戰陣,三個萬騎各相聚一里左右,分別對應著大明的三軍。
朱瞻基哪怕不懂這個時代的戰術,也知道,現在這種陣勢,不會再是試探了。
朱棣看到對方的陣勢,立即大笑了起來,瓦剌人忍不下去了。
隨著一個個命令傳達下去,他身后的大旗一面面被支了起來。而大明的騎兵和步兵,也都擺好了架勢。
這種陣地戰,在大明與蒙元的交戰歷史上,很少出現過。
而大明,從來不會畏懼陣地戰。
相隔三里的距離,幾十萬大軍的對壘在夕陽之中形成了一股壓抑之極的氣勢,時間仿佛都已經凝固了。
所有士兵的臉色都非常嚴肅,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在下一刻會不會死去。
但是在這樣一個戰場上,沒有人會后退。因為前進不一定會死,但是后退肯定是有死無生。
“鳴鼓!”
隨著一聲令下,一百多面大鼓咚咚地敲響,而對方的陣中也傳來沖鋒的號角。
大明的騎兵緩緩從后陣變成了前陣,直接填滿了將近一半的戰場空地。如果讓大明軍隊集結完畢,步騎兵協同作戰,那么瓦剌的騎兵再牛,也不會是對手。
所以,大明的騎兵一動,瓦剌人的騎兵就開始了沖鋒。
這一次,瓦剌大軍直接出動了兩萬騎,除了他們的左翼,大明的右翼那個萬騎沒有動,防備著神機營,剩下的兩個萬騎直接沖向了大明的左中翼的位置。
數萬騎兵的沖鋒,讓人馬猶如潮水一般沖了過來。
這一次,瓦剌人準備硬鋼了。
兩邊騎兵的沖撞,猶如巨浪翻滾,迅速在戰場中間形成一個漩渦。
像漩渦,又像磨盤,一個真正的血肉磨盤。
這一次,神機營也不再被動地等待瓦剌人的攻擊了,兩百門被裝在車架上的大炮被迅速地推到陣前,在大炮之間的空隙里,是神機營的騎兵。
神機營的軍馬都是受過驚嚇訓練的,哪怕大炮再響,也不會驚到他們。
而在神機營的東側,大明軍隊的最右翼,一萬韃靼騎兵也沖向山崗上的馬哈木大營。
朱瞻基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戰場上的每一處都是那么的激烈,這種戰爭的場面讓他沸騰不已。
大炮的轟鳴聲傳了過來,兩百門大炮被分成了兩組,分別開始了轟炸,這突發的巨響也驚到了瓦剌人的軍馬,讓他們的沖擊遲鈍了一下。
馬哈木的大軍依靠地利,也從山崗上開始俯沖,首當其沖的就是一萬韃靼騎兵。
他們從上往下沖,本來是占據優勢的,但是大明的炮火給了他們重創。
但是,馬哈木早就知道大明神機營的厲害,他們的沖鋒只是引誘神機營的炮火,大軍在劃了一條弧線之后,向西轉移,避開了韃靼人,避開了神機營,沖向了中軍。
他們的左翼和中路的巴禿索羅萬騎形成了一個交叉的反向逆沖,讓大明中路的騎兵遭受了雙面的沖擊。
一時之間,處于中路的三支騎兵部隊,面臨著巨大的壓力。
但是,大明的兵力優勢不是瓦剌簡單的戰術就能抵消的。整齊的步兵方陣,在正面碰撞以后,迅速穿插到了大明騎兵和瓦剌騎兵之間。
他們五人一個小隊,協同作戰,共同應對一個個騎兵。
瓦剌的騎兵當然不會讓自己陷入僵持的局面,他們集中兵力,形成了一個個鐘擺式的攻擊陣營。
一條條的人命就在這種犬牙交錯的研磨中失去,所有人都已經瘋狂,沒有思想地奮力砍殺。
而站在土城墻上的朱棣卻依舊保持著冷靜,一邊觀察著戰場上的形勢,一邊開始調兵遣將。
“神機營,右翼攻擊山崗,占據山頭。官山衛、全寧衛、老哈河衛,騎兵攻擊中路,步兵繞后向左翼繞前。武驤、騰驤兩衛協助五軍營中路攻擊。”
隨著大旗揮舞,一支支后軍的方陣被調向前軍,參與了戰斗。
而依舊留守在山崗上的馬哈木注意到了陣勢的變化,深怕自己的騎兵陷入了包圍圈,開始下令將兩支萬騎回撤向西,遠離戰場。
同時,留守山崗的五千預備營也擺好了架勢,準備迎接神機營的進攻。
大炮上山艱難,從山下向山上射擊的效果并不算好,柳升親自率領神機營的騎兵,開始向山上攻擊。
但是這個時候,馬哈木卻開始了向西轉移,放棄了這座山頭,全軍轉移到了距離戰場兩里之外的另一處山坡。
隨著他們的轉移,大明的軍隊也開始了追擊,朱棣在城墻上面也坐不住了,帶領還沒有出戰過的金吾衛,虎賁衛等八支生力軍親自從中路追擊。
而朱瞻基也率領著自己的羽林左衛,隨駕跟在了朱棣的身邊。
雖然只是廝殺了半個小時,但是這次的廝殺比上午兩次交手死的人還要多,中間的戰場已經被鮮血沁成了泥濘的沙地。
無數的士兵在慘嚎,軍醫們忙著一個個的搶救傷員,監軍們則一個個將那些還沒有斷氣的敵人補上一刀。
朱棣看到朱瞻基面不改色心不跳,暗自滿意地點了點頭。
前陣的廝殺逐漸減少,瓦剌人丟下足有三千士兵,那些失去了主人的軍馬也被大明的士兵給牽到了河畔,騰出了中間的道路。
大明的傷亡也不小,就連三千營的都指揮滿都都以身殉國,他也是大明軍隊里面死去的官職最高的人。
瓦剌人的撤退并不是直接反身逃跑,而是用兩支騎兵交叉著與大明的前鋒營作戰,給大軍預留下更多的休息時間。
他們向西撤退,更多是想要避開大明的炮兵陣地,因為大炮的轟炸,是他們無法抵御的。
當朱棣率領中軍抵達新的戰場的時候,還剩兩萬余人的瓦剌士兵也已經重新列好了戰陣,俯視著山坡下密密麻麻的大明軍隊。
雖然大明的士兵死的更多,但是大明在忽蘭忽失溫足有三十五萬大軍,還有幾十萬民壯,哪怕是二比一的傷亡率,只有三萬多人的瓦剌人也輸不起。
但是,馬哈木知道現在還不能撤,現在撤退,不要說部族歸心了,連他自己的老命都難保。
這一次,他們決定不再分散兵力了,用剩下的兩萬多士兵,攻擊大明軍隊的一個點,一定要給大明軍隊造成巨大的創傷,然后趁著夜色逃離。
在朱棣到來之前,他們還試探性地攻擊了幾次,阻礙大明軍隊集結的速度。但是在朱棣的大旗直接來到了山坡下,兩軍相聚不到一里地的時候,所有的小動作全都消失了。
兩軍都安靜了下來,等待著最后的決戰。
神機營的大炮一時之間調集不到戰場的正面,但是六千槍手卻被分成了兩軍,站在了戰場的最前方。
在他們的身后,就是蓄勢待發的騎兵。
答里巴看著下方氣勢沖天的大明軍隊,有些畏懼了。“太師,明軍勢大,我們不如先行撤離,然后以騷擾戰術制敵!”
他是馬哈木樹立起來的傀儡,向來不得其他人的尊重。馬哈木的大兒子脫歡就嗤笑道:“大汗莫不是怕了!明軍雖然勢大,但是我們只攻其一點,吃虧的未必是我們。如果現在撤軍,你有如何能保證其他部族不會轉身投靠大明?”
“我意已決,不必再勸。草原的雄鷹不會向懦弱的漢羊投降,他們想要打敗我們,就要用鮮血來償還。太平,巴禿索羅,你們怕了嗎?”
“不怕!”
馬哈木卻說道:“可是我怕了,我怕的不是這些漢羊,而是我瓦剌的崛起會被韃靼取代。你們記住,草原終究是屬于我們的,大明的軍隊早晚會離開。所以,我們真正的對手就只有韃靼人,阿魯臺。這次的全軍攻擊,我們不僅不能避開神機營,還要以神機營一方為突破口,避開了他們的大炮,現在主動權在我們一邊,爭取多殺韃靼人。”
“明白!”
馬哈木抽出了自己的彎刀,高高舉起,大聲喊道:“長生天會保佑每個草原雄鷹,出擊!”
在他的身后,是他的十幾個兒子,率領著自己部族勇猛下沖。
這是最后一次沖擊了,所以所有的瓦剌人都沒有保存實力的想法,所有人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多殺傷大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