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腦子里面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朱瞻基說道:“爺爺是為英國公的事務煩惱?”
朱棣楞了一下,問道:“何以見得?”
“賞無可賞……孫兒是爺爺血脈親人,本為一家人,賞與罰也只是玩笑。可爺爺將賞無可賞這句話脫口而出,由此可見內心有所思。而當今朝廷,能當這句話的文武大臣,唯有英國公一人。”
此話一出,文華殿偏殿里的聲音立刻安靜了下來,任何人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而敬妃坐在張氏的下首,緊緊攥緊了自己的手帕。
朱棣扭頭大聲問道:“現在何時?”
李謙的聲音傳了過來。“陛下,差一刻午正。”
朱棣這才又扭頭跟張氏說道:“午正后一刻進膳,我跟基兒去東苑走走。”
張氏瞪了朱瞻基一眼,這才萬福說道:“基兒冒失,這等國家大事,如何能問計于他。”
朱棣笑道:“你勿要擔憂,基兒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孫子,就是說錯了話,我也不會真的怪罪于他。”
沒有用朕自稱,說明朱棣是真的沒有生氣,張氏這才放下心來。
妄議國政,要是朱高熾僭越,恐怕朱棣就不會這么好說話,他對朱瞻基的偏愛,這是誰都能看得出來的。
說完,他率先向殿門外走去,朱瞻基連忙跟上,扶住了他的左臂。這一次沒有太監敢在湊上來,只敢遠遠地跟著。
爺孫倆來到了東苑,朱棣這才甩開了朱瞻基的手,將手臂背在后面,在林蔭道里慢慢走著。“從小到大,你說話做事總是三思而后行。這一次你跟我提起此事,想必是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朱瞻基落后半步跟在他身邊,點頭他看不見,嗯了一聲才說:“自英國公回京之前,朝廷內外的議論就已不少,自梁章上書之后,風氣逾烈,孫兒就是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各界之見。”
“那以你之見呢?”
“黔國公之封,雖然開了公候世鎮一地之先河,實乃特例。我大明疆域雖廣,卻無一寸多余。在大明疆域內,此例不可再開。”
朱棣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繼續前走。“也就是說,大明疆域之外,你認為此例可開?”
朱瞻基答道:“每次孫兒看著那地球儀,總會暢想天下之大,難以想象,若整個天下都為我朱家所有,那才是坐擁天下。但……天下之大,由大明傳到美洲的圣旨,怕不是在路上就要走一兩年,我們又怎能確保那里就真的屬于我大明,屬于我朱家?”
朱棣沉吟了一會兒,才又說道:“繼續說下去。”
周時天下不過黃河一帶,周王尚且要分封天下,若我大明真想坐擁整個地球,想要維持如今的國策,幾乎不可能。所以孫兒左思右想,認為實行分而治之,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朱棣這一下子來了一點興趣了,指了指涼亭說道:“坐下與我細細分說。”
爺孫倆進了涼亭,朱棣擺了擺手,本來想要伺候的太監們就遠遠退去。
朱瞻基接著說道:“大明之界,是我令行禁止之界,是尊我華夏禮儀之界,是守我華夏習俗之界,是學我華夏文萃之界。令行禁止有時間和距離的限制,但是我華夏文化傳播卻是持之以恒,生生不息,永無停止。在我令行禁止之界,永屬朱家,可界限之外,卻可寬容一些,如南洋諸國。但在具體實施上,卻又有差別。”
南洋諸國是已經有了自己的統治,卻仰慕我中華文化,愿為我附庸。而其他地區或無人煙,需要我大明遷移民眾,或有野人,需要大明兵馬征略。付出的代價不同,自然條件也有不同。”
其他地區可以以后再說,就以交趾為例。如今我大明所占僅東關(今河內)至清化一帶,在其南,其西,仍然有大部因地勢崎嶇,我大明大軍難以抵達。如勃固一地,那里從地球儀上看去,卻是我大明通往另一片大洋的最近之地,若能控制此地,等于我大明就又掌握了西洋。可是我大軍征伐艱難,此地貧苦,征伐也如同草原一般得不償失。”
可是若將這些地區有條件地分封給有功之臣,或者是我朱家閑王,他們自然會竭盡全力,替我大明守衛國門,發展民生。戶部不用承擔太大的開銷,我大明卻能開疆拓土,所以有些事要從不同的角度來看。”
朱棣問道:“若此地以后不服命令該如何?”
“此地本就是我大明不能令行禁止之地,只要能學我文萃,說我大明話,尊我大明禮儀,他們就自然會心向大明。何況,朝廷也不會缺了制約的手段。如交趾一地,如今雖設承宣布政使司,每年耗費超百萬,稅收不過七萬兩,這就是因為管理手段的不到位,造成的得不償失。如果將英國公分封此地,他自然會盡力發展民生,對反叛勢力趕盡殺絕,穩固統治。真能控制此地,以后我大明又會多一財源,若他不能控制此地,屆時再換人去討伐也是一樣。”
現在我大明耗費的每一筆軍費,都是從我們的國庫里出。但是實行了不同的政策,英國公怕是傾家蕩產也要打贏這場仗,我們現在花的銀子,以后他還要一點點還回來,何樂而不為呢?”
朱棣又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分封有弊有利,此乃國本,不可不慎。想要保證絕對的控制,就不能有任何的松懈。我怕此例一開,人心不穩。”
朱瞻基笑道:“如果人人都能像英國公一樣立下如此功勞,封無可封,那么,分封豈不是最佳的手段?我們控制局勢,制定規則,所有人都只能按照我們的規則來行事,本就立于不敗之地。孫兒忘了在哪本書上看過一副對聯,愿與爺爺共賞。”
朱棣點了點頭,朱瞻基就把幾百年后林則徐的那副對聯拿了出來。
“子孫若如我,留財做什么?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不如我,留財做什么?愚而多財,則增其過。這雖然是民間富民游戲之作,卻也有其道理。”
朱棣將這副對聯又重溫了一遍,哈哈笑了起來。“的確是豁達之人,其志可嘉。不過,國祚延續,可要比一些浮財重要的多,不可一概而論。”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天下無永續之朝,再好的制度,總有不合時宜的一天,我們能考慮好現在的事,將來二十年的事,就已經了不得了。想要永續江山,靠的不僅是富足的國庫,不僅是強大的軍隊,也僅不是良好的制度,更是靠我們一代一代地盡心管理,然后培養合格的繼承人。”
朱棣這個時候越發開心了,臉帶笑意地說道:“有孫如此,朕心安矣。身為一國之君,絕不能怕出問題。天下之大,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越怕就越有可能出事。怕的只是沒有解決問題的手段,甚至是做出愚蠢的決策。最少在你這一代,朕是不用擔心了。既然群臣都等著看朕的決定,那么,朕也就不讓他們失望。想當第二個英國公,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了!”
再次進入文華殿,朱瞻基不經意地對敬妃的方向點了點頭,她立即激動地低下頭去,不讓人看見她的表情。
午宴時,朱棣顯然情緒很好,還笑著勉勵了朱高熾一番,讓他頗有些受寵若驚。
而吃過午飯,朱棣簡直一刻也不想等,直接讓人安排護衛和明輪船,又叫來了大半個朝廷的文武大臣,一同前往方山窯。
朱高熾一開始還疑惑發生了什么事,聽了朱瞻基的解釋,也沒有明白水泥是個什么東西,神色間也有些不以為然。
朱瞻基已經懶得糾正他的思維了,對這樣一個思想僵化的人,說再多也沒有用。
方山窯這邊,得到了內監提前通知的羽林右衛將整個方山窯這里嚴密地保護了起來。
但是孔誠就有些著急了,因為第二窯的石灰剛燒出來,還沒有來得及試驗。
而窯洞邊,也就蓋起了幾個塢堡樣式的圓形矮墻,也都還沒有來得及試驗呢!
這個時候皇上就過來了,會不會覺得他們沒有盡心盡力呢!
實際上,朱棣還沒有想過太多的功能,只要這個水泥能修路,修橋,修河堤,就已經足夠他滿意的了。
而水泥的堅固性也讓沒有見識過的群臣都驚訝無比,想著那到處都是的石頭,燒制以后就能碾磨成粉,然后加水加沙凝結,又能隨心所欲地變會像石頭一樣堅硬的東西。
在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聲中,甚至有人提到用水泥給朱棣筑一個比山還高的雕像,而朱棣竟然也大為心動。
這就讓朱瞻基有些汗顏了。在沒有足夠的鋼筋為骨的情況下,建一個全混凝土的幾百米雕塑,怕不是沒建成就要倒塌,那個時候,倒霉的不知道是哪一個了。
所以聽到這樣的提議,朱瞻基立馬以水泥性能還沒有完全研究透徹給否決了。
并且要孔誠研究能替代鋼筋的鐵竹當做筋骨,在朱瞻基的印象里,似乎曾經建設樓房,都有用竹子替代鋼筋的歷史。
目前來說,這種初級的硅酸鹽水泥,也就只能修路,修橋,修河堤這些基礎作用。并且還只是小橋,因為標號不夠,想在長江里修一座后世那么大的長江大橋,是不可能修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