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來到這個時代,有什么事情是朱瞻基無能為力的,其實有許多。
不管是改變人的思想,還是工業發展的基礎積累,還是想改變社會風氣,這些問題都不是一個人,甚至是一代人能夠解決的。
但是許多事情他都知道該如何著手,慢慢奠定基礎。
但是只有輿論宣傳,他安全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從哪里下手。
后世的宣傳部位地位被提到非常高的位置,在這個時代,輿論宣傳同樣重要。
不要說封建社會已經發展到萌芽資產階級的大明了,就是在三皇五帝時期,輿論宣傳同樣重要。
不要說朝廷了,就是反賊們,想要造反,也要喊幾個口號,闡述自己的造反理念。
但是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輿論宣傳雖然很受重視,但是效果卻差的可憐。
朝廷的統治基本上只能到縣一級,再往下面去,就只能依靠鄉老和宗族了。
每一個讀書人在這個時代都是這一區域的喉舌,所以,儒家掌握了輿論權。
當然,不是每個讀書人都是儒家,特別是在明初這個時代,亂世剛過,讀書人還處理朦朧的理想主義時代。
如今朝臣,其實都是實用主義者。
這似乎自相矛盾,卻又一點也不矛盾。
因為理想主義說的是讀書人為國為民的情懷是真,實用主義是說讀書人不管任何方法,都會不斷嘗試。
宋代開始興起的理學,不談義理,只談形式的話,就是將整個社會劃分成為了不同的組成部分,要求每個部分各司其職。
這種劃分是非常適合帝王的統治的,所以理學興起。
而且,朱元璋的八股文原本是因為元末明初的讀書人太少,所以制定了嚴格的形式主義,其實這也是受到了理學的影響。
但是他不知道,當整個社會開始用條條框框限制住了以后,就等于開始閹割讀書人的思想。
朱瞻基自己本身不學無術,他對太深奧的道理并不太了解,只是知道一些皮毛。
但是有歷史的經驗,他很清楚這種思想的閹割,僵化的社會劃分,會逐漸讓整個中華民族失去了向上的動力。
比如士農工商兵的劃分,導致了人人都想成為士,沒人愿意做工,沒人愿意種地,沒人愿意從商。
當然,整個社會不會缺少其他階級,但是這些階級是在如今就已經劃分好的。
不管是種地的,還是做工的,還是經商的,你不努力變成士,就永遠只能被剝削。
而向上變成士的道路很狹小……
這就導致了下面的階級根本無心從事自己的本分工作,也失去了研究的動力。
整個歷史的社會發展一直是呈螺旋狀向上發展,但是到了明代以后,直接開始萎縮,到了清代,更是往后倒退。
而在明代還領先世界的東方古國,就是因為這種萎縮和倒退,最終被后進者超越,一直被打的頭破血流,傷痕累累,最終才清醒過來。
工人無心研究加工工藝,因為研究的成果也會被掠奪,對自己的處境改善根本無用。
農民無心研究增加糧食產量,因為土地都根本不是自己的。
至于商人,除了那些士子階級附帶的商業壟斷,整個東方哪有只是依靠商業積累發展起來的商業家族?
朱瞻基想要改變這些,第一步就是要把輿論宣傳出來。
但是這個時代沒有網絡,沒有電視,沒有廣播,皇帝哪怕就是頒布了一條利國利民的政策,也根本不能讓底層的老百姓們知道。
當社會穩定以后,讀書人就開始壟斷了上下的聯絡渠道。接受了閹割教育的這些人們,最終只會變成制度的維護者,他們只會讓有利于自己的政策讓人知道。
最終,他們就會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即便是皇權也很難打破。
朱瞻基慶幸的是如今這個時代,這個利益團體還沒有形成。要是等到土木堡之后,皇權都根本沒有話語權。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在這個時代將輿論宣傳鋪開。
這個靠行政命令也最多只能宣傳到縣一級,至于辦報紙,那些基層的老百姓可不識字啊!何況,解釋權還是在讀書人手里。
更重要的是,這絕對不是他現在能做的。他今天敢這樣做,朱棣明天恐怕就要直接剝奪了他太孫的位置,給他一塊封地,圈禁在王府里自生自滅。
朱高熾這個太子當的就窩窩囊囊,敢插手政事就是一巴掌。朱棣再喜歡他這個太孫,也不愿見到自己身強力壯的時候,就跟他搶權。
當然,也是因為這件事不急,晚幾年,早幾年改變相差不大,所以朱瞻基等的起。
相對于這方面的改變,開拓海外疆域,趁著軍隊沒有腐化,將人們的目光引向海外,這更重要。
但是,事情還是要做,準備還是要做。
他能想到的,就是通過戲劇和戲曲來進行宣傳。
這就像后世的愛國歌曲,或者是電影的文化輸出一樣,雖然看似不重要,卻在潛移默化中深入人心。
所以,他盯上了如今是大明頂級戲劇家的朱有燉。
雖然接觸不多,但是朱有燉對這位備受寵愛的太孫可謂知之甚多。如今的大明,或許有人對太子還不太在意,卻沒有人敢疏忽太孫。
太子雖然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但是身體卻不好。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太孫卻已長成。
太子夾在中間,上面壓著皇上,尚無實權,下面的太孫卻已經超過了他,掌五十萬水軍大權。
除此之外,太孫在武將,勛貴之中的聲譽,都要超過太子。
哪怕是對太子期望滿滿的文臣們,也不敢確保,太子能比皇上活的更久。
而皇上讓太孫掌軍權,也是防著這一點。
上有太祖直接傳位建文,恐怕如今又要重蹈覆轍。但是當今皇上高瞻遠矚,所以才一開始就讓太孫掌握軍權,防止有藩王學他,不讓如今太孫走了建文的路。
這些年皇上打壓各地藩王,恐怕也是為了這個目的,甚至為了太孫,連當初最寵愛的兒子漢王都廢了。
朱有燉雖然遠離政治,但是身為一個政治人物,一個王府的繼承人,在這方面看的也是比較清楚的。
太孫有什么嗜好,性格怎樣,都早已被他們調查的一清二楚。
他想不到,什么都不缺的太孫,有什么地方會需要自己幫忙。
所以他楞了一下才說道:“我能幫你什么?”
朱瞻基哈哈笑道:“六叔謙虛了,對侄兒來說,六叔一支筆勝過千軍萬馬,侄兒恐怕以后還要麻煩六叔。這里不是說話的地……走,去我興慶宮,我那宮里有幾個粵菜御廚,手藝相當不錯。”
朱有燉當然愿意跟這位以后的皇上拉近關系,也不客氣,笑著說道:“那就叨擾了。”
皇宮的規矩多,朱瞻基與朱有燉雖然見過幾次,但是這還是朱有燉第一次來興慶宮。
朱高熾去了北平,張氏幾乎就一直待在興慶宮這邊,幫著孫嫻管理后宮。
朱瞻基也將孫嫻她們介紹了朱有燉認識,然后就打發了她們下去,只有張氏年歲大了,沒有太多避諱,陪著朱有燉契闊了一番。
飯后的時間,就屬于朱瞻基和朱有燉的了。兩個人在偏殿的書房里坐下,朱有燉的眼睛就被那個地球儀和占了一面墻的地圖給吸引住了。
“這些地方真的就沒有人住?”
“大部分地區空無一人,有也只是一些小部落,比我們三皇五帝時期還要落后,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
“如此大好河山啊……”
朱瞻基指著北美的東部和南美的東部說道:“看這里,數萬里的良田和森林,比我大明的面積還要大,卻荒蕪在那里,如果能將這里開發出來,子子孫孫都將不會餓肚子。”
他對世界各地都比較好奇,朱瞻基也好生給他講解了一番,將那些地方描繪的物華天寶。
等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兩個人的話題才回歸了正題。
“我一直在心里想,你到底有什么事是想讓我辦的?”
朱瞻基笑道:“其實很簡單,我就想六叔能夠多寫一點弘揚我大明士兵,弘揚我朱明的戲劇。”
“就這么簡單?”他楞了一下,才又反應了過來。“不,不算簡單……”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說簡單,可以說很簡單,如今六叔基本上都是寫的《曲江池》、《團圓夢》、《蟠桃會》這樣的戲劇,這種無所謂。《黑旋風仗義疏財》這樣的戲劇,今后還是不要寫的好。”
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重視意識形態這樣的影響,朱有燉有些想不通了。“為什么?”
《黑旋風仗義疏財》講述了一個趙都巡催逼李古交納官糧,并欲強娶其女。李逵、燕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
因為朱有燉本身就是皇族,所以后面加上了張叔夜掛榜招安,李逵、燕青因李古規勸,翻然悔悟,立即返回梁山勸說宋江,接受招安,并隨官軍征剿,擒了方臘。
劇作揭露了貪官污吏橫行無忌、欺凌百姓的惡跡,并肯定了梁山好漢為民除害、見義勇為的俠義行為。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
朱瞻基這句話出自韓非子的“五蠧”。五蠧就是五種社會蛀蟲,在這五蠧里頭一種社會蛀蟲就是“儒生”!
基本意思是:儒家利用文章擾亂法紀,狡辯顛倒黑白,游俠使用武力欺人違犯禁令,而君主卻都要加以禮待,這就是國家混亂的根源。犯法的本該判罪,而那些儒生卻靠著文章學說得到任用;犯禁的本該處罰,而那些游俠卻靠著充當刺客得到豢養。
朱有燉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卻又似乎有些不明白。看著臉上只有黯淡胡茬的朱瞻基,那張神采飛揚的臉,怎么也不能跟一個老奸巨猾之輩聯系在一起。
他斟酌了一下,連瞻基也不敢叫了,問道:“太孫可是想要通過戲劇引人向善?”
“引人向善非我所欲,我漢家兒郎已經被那些儒生和和尚閹割了太多的血性,泯滅了尚武精神。如今我大明得此寶物,這世界還有無數大好河山等我漢家兒郎去占領,只是向善怎能夠?”
朱瞻基不等朱有燉說話,又說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朝廷更應該有目的性地引導百姓發展,而不是任由儒家愚民。戲劇雖然不登大雅之堂,卻倍受百姓喜愛,鄉村唱大戲,往往十里八鄉的鄉親父老結伴共賞。若我大明每個縣城都設置一家官辦戲坊,除了縣城戲臺表演,還送戲下鄉,六叔以為可行否?”
“這……這……”朱有燉有點跟不上朱瞻基的節奏了,只能說道:“耗費太大,耗費太大啊!”
“即便不全部官辦,那些民間戲團數量也是不少,各地官府也可以扶持民間戲坊,送戲下鄉嘛!”
朱有燉越發迷糊了,問道:“太孫此舉何意?”
朱瞻基笑道:“這就需要六叔來費心了,那些戲坊既然我朝廷花了銀子,當然要演我們安排的戲劇。這些戲劇要弘揚將士勇猛殺敵,有仇必報;或弘揚我朱家大明一心為民,盡心盡責;或宣揚海外遍地金銀,物華天寶,總之你寫什么,他們就要演什么!甚至六叔只需有個思路,即可安排其他人來寫曲目。若六叔能做到此事,日后我當允六叔出仕,掌管天下青樓,戲院。”
朱有燉遠離政治,實乃因為少年時期連續遭遇數次起伏,但是絕不代表他就愿意被當豬一樣在開封王府養一輩子。
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一口答應。
朱瞻基也不逼他,輕聲說道:“五祖嘔心瀝血,編撰《保生余錄》、《袖珍方》、《普濟方》和《救荒本草》。我欲著內監刊印天下,讓我朱氏五祖名垂千古。此事你當回去與五祖商議,我明春出海,這一去就要一兩年,待回來時給我答復即可。”
他期期艾艾地說道:“若是隨你出海,恐無閑暇寫曲目。”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六叔盡可留在京城或者開封,有祥符郡王隨我出海即可。”
祥符郡王朱有爝乃是周王庶四子,老二汝陽王朱有爋因為舉報周王,導致周王兩度被廢,被削為平民,發配大理。老三順陽王朱有烜去年因病去世。
朱有燉身有疾,能人道卻無子。所以他雖然是世子,但是以后的周王一脈,待他之后,肯定是朱有爝襲爵。
一直到走出皇宮,朱有燉仍然有些魂不守舍。他的心情非常復雜,既輕松,激動,卻又倍感壓力。
輕松的是可以不用出海了,激動的是出仕有望,但是出仕也意味著風險,這種壓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下來。
雖然他沒有直接答應朱瞻基,但是他指定,這件事他父親是肯定支持的。能夠將耗費多年心血的四本書刊發天下,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老父不顧一切了。
何況,他的父親周王本來就不是一個省心的主。
將朱有燉送到了東華門,朱瞻基回到了興慶宮,就看到薛尚宮等在門廊處。“天氣漸冷,有什么事這么急,連幾步路都等不了。”
薛尚宮微微一笑,揮了揮手,幾個宮女就退到了一邊,留下兩個人邊走邊說。“殿下年后就又要出門,這次一走就是年余,身邊自然不能少了人伺候。只是該如何安排,殿下還要拿個主意。”
朱瞻基看了她一眼笑道:“是不是最近又有嬪妃一直煩你?”
“這是奴婢職責,怎談得上煩?只是太孫妃,胡良娣都剛生下孩子,藍良娣也懷上了。她們三人都不能陪殿下出海,其他人的身份就低了一些,怕壓不住陣腳。”
朱瞻基嗯了一下,問道:“那母妃的意思呢?”
薛尚宮捂著嘴笑道:“太子妃當然是想你把還沒有懷上的都帶上,回來的時候,一個個都大著肚子回來。”
朱瞻基搖了搖頭,他這個身份,想不當種(馬)都不行。
他想了想說道:“劉承徽隨我東征,一路行事有度,又精通藥理,能當大用,這次還帶上她。馬良媛天真可愛,年歲又小,不必急著讓她懷孕,也可以帶上。其他人就由你……”
“萬萬不可!”薛尚宮連忙說道:“奴婢只是下人,如何能當殿下的家?何況若是我今日做主,此后這宮里怕是沒有奴婢容身之地了。”
朱瞻基一想,還真是如此。她若是做主了,那些沒有被安排跟著朱瞻基一起去的嬪妃還不恨死她啊!
奴婢當家,天理難容。這種事可不能破壞了規矩。
他自己心里沒有這方面計劃,覺得左右為難,就說道:“還有兩個月呢,說不定這段時間還能再懷上幾個……我再看看吧……”
第二日,朱瞻基在海軍總部接見了返京的楊章德。昨日一直沒有機會跟他見面,今日剛好跟他說說朱有燉拜托的事情。
楊章德此人心狠手辣,膽大包天,卻也是個精明得力之輩。這是一把利刃,用的好了能傷敵,用不好就傷了自己的手。
不過朱瞻基自認還是能控制住他,如今的皇權社會,一個錦衣衛的鷹犬,哪怕像紀綱一樣位極人臣,破壞力也有限。
他不是掌握朝政的文臣,一個決定就能影響大明的根本,也不是率軍千萬的將領,能興兵造反壞了一方太平。
錦衣衛的所有權力都是為了皇權服務,也被皇權緊緊限制住,不怕他翻了天。
詢問了一番此次去太原的經過,朱瞻基裝作不經意地問起了少紅之事。
朱瞻基的話雖然輕描淡寫,但是楊章德聽在耳中卻如同驚雷陣陣。身為一個上位者,是不會在意一個下屬的私生活的,而當上位者關注此事的時候,必然是有其他他不知道的緣由。
他不敢馬虎,更怕猜錯了朱瞻基的意思,只能被動地說道:“微臣倒是見過那少紅幾次,不過只是欣賞,并無獨占之意。”
朱瞻基擺了擺手說道:“我也就是隨口一問,我就是管的再寬,也管不到你的房內事。不過你要記得,跟我做事要講規矩。……若是少紅心甘情愿,你納也就納了,但是若你仗著自己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仗勢欺人,我也不會饒了你。去吧……”
朱瞻基越是這樣,楊章德也就越是心虛,雖然他并不曾為難過少紅,也是他的下屬也有意無意地透露出了自己對她的興趣,潤香樓那邊也把少紅看做是自己的禁臠。
走出了海軍總部,他的心仍然吊著,沒有著落。殿下日理萬機,當然不會專門為這樣的事提一口,既然提出來的,那就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他回頭看了看褚松,說道:“褚千戶,我不在京城這些時日,潤香樓可有異常?”
褚松雖然羨慕楊章德快速地爬到自己的前面,但是事已如此,很能認得清自己的位置。“指揮大人有所不知,周王世子奉圣命在潤香樓編一出新戲,據說皇上都會親自蒞臨,如今潤香樓全部人馬都在為這出新戲做準備。”
身為錦衣衛指揮僉事,楊章德當然對王室成員的基本資料都有掌握。周王朱橚與當今升上一母同胞,周王又一直堅定支持圣上,所以周王府,蜀王府,楚王府,寧王府這四個與皇上關系親近的王府,一般人都是不敢惹的。
他們手里雖然沒有權力,但是皇上也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欺負了他們。
褚松又說道:“指揮大人可知昨日午后太廟宗族大會……”
這件事就是因為楊章德他們的查案引發,所以楊章德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晉王罪證就是我等查明,豈有不知!”
褚松笑道:“但是宗族大會之后,殿下與周王世子單獨相見,還邀請了周王世子到興慶宮做客,吃了晚飯才送他離開……”
楊章德明白了過來,將一塊玉佩塞在了他的衣袖里。“這是朱濟熺送我的,據說還是前晉王的心頭愛,此番送與褚兄。你如今還在殿下身邊,你我兄弟也常聯系……”
褚松摸了一下袖子里的玉佩,體驗了一下手感,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周王世子就是一個書呆子,戲癡,指揮大人切記不要送金銀,要是有幾個戲本,他肯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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