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蓋頂,白雪飄飄,從湯池溫泉到京城的官道旁邊,一隊騎士正快馬加鞭地疾速快行。
馬隊行駛的是原本的官道,不過因為旁邊修建了新的水泥路,所以原本的官道只剩下了一半寬,只能容下兩騎并行。
而水泥路雖然更有利于車行和人們步行,卻不適合奔馬,所以原本的官道并沒有取消。
朱有燉跟在朱瞻基的身邊,勉力支撐著疲憊的身體。但是幾十里地跑下來,大腿早就被磨的生疼。
要不是今天臘八節,各家王府今年都有人在京城,又被陛下召集在一起舉行家宴,他才不會如此折騰自己,騎行幾十里向回跑。
這樣的天氣,躺在溫暖的溫泉里,看著雪花飄飄,那才是極美的享受。
當然,懷里摟著一個嬌美的小美人,那就更美了。
想到這里,他也忍不住有些羨慕今日在那里舉行婚禮的幾十個大兵了。那可都是各家王府收集的佳麗,就這樣便宜他們了。
不過……他斜著眼神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朱瞻基,這個侄兒今日這一舉動,這些將士哪個不是甘愿為他效死啊!
論拉攏人心,他都不如這個侄兒,不僅給他們這些人送媳婦,還親自給他們舉行婚禮,這樣的規格,以后誰也不敢對這些人如何了。
哪怕就是有上官想要搶奪這些美人,但是只要想到這是太孫親自許配,并且愿意把自己的別院拿出來給他們當新房,還有誰敢搶?
這些海軍的后起之秀雖然現在都還官職不高,但是有大功在前,只要不自毀前途,二十年后,怕不都是一方大將,這海軍,就會一直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里。
今日騎馬,雖然沒有擺出太孫儀仗,但是當先的兩個錦衣衛還是舉起了兩面皇旗。
不時有路上的行人認出了這兩面旗幟,一個個都心甘情愿地跪下磕頭,待他們行過,才又起身繼續趕路。
如今這京城四周,太孫在百姓的眼中,怕不是比皇上還要英明。
這些人有奶便是娘,不過這個侄兒也的確造福了京城的不少老百姓。
從鄭和四次下西洋,從南洋帶回來的吃的,用的,就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整個江南一帶,幾乎沒有哪個家族沒有從這個產業鏈里面受益。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太孫這些年搞出來了這么多新興的產業,每個行業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只要有點力氣,哪怕家中無地,靠雙手也能養活一家人。
而這些人,沒有一個不說太孫好的。
朱有燉想了想自己,開封府要小的多了,但是恐怕他走出來,也沒有幾個人認識他。
這就是差距。
行至孝陵衛,除了原本的軍營,這里如今也有大批百姓依附這個侄兒的下馬橋農莊生存。路邊的簡易窩棚就多了許多。
速度也終于降了下來,這個時候,朱有燉不用再繃緊了身子,也能緩緩了。
這里不遠處是太祖陵寢,這些窩棚都還是朱瞻基讓人搭建的,就是給周邊百姓一個擋風遮雨的地方,也能賺幾個小錢。
這些人對朱瞻基的態度就更親近了,有人喊了一聲“殿下來了。”路兩邊就跪滿了百姓。
他從來不像這個侄兒,總是不厭其煩地跟所有人打著招呼,笑臉相迎。
但是他也從來沒有經歷過,百姓由衷的跪拜。他們看向這個侄兒的眼神滿是尊崇,這是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
路過了如今已經成為禁地的下馬橋農莊,他不知道這里面有什么東西需要保密,也沒有興趣打聽。
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這是他用親身經歷換來的經驗。
但有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好奇,難道這里的東西,比夾江工業區那邊還要重要嗎?
不過他也沒有答案。
馬隊很快抵達了后標營,這里過去就是東安門了。朱有燉的心終于松懈了下來,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了寒風刺骨,他握著馬韁的手都已經僵硬了。
朱瞻基這個時候回過頭來跟他笑道:“六叔留在京城,要多敦促一下那幾位作家,盡快將資料整理好,寫出來話本。”
朱有燉點頭應道:“明日我就到你的別院,親自監督他們跟那些英雄交流。”
“內監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待話本寫出來,就會大量刊印,發行于世。不僅各處書鋪,就連官衙,縣學,府學都會低價售賣。不要怕賣不出去,光是海軍,我就已經預定了兩萬本,準備免費發放。”
“只是……,這耗費是不是大了些?”
朱瞻基搖了搖頭笑道:“紙墨都是內監出產的,最多也就是耗費些人工。只要賣出一半來,就不會虧了……何況,這耗費真不大。”
他已經看出來了,他這個六叔雖然貴為周王世子,也愿意接觸底層人物。但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窮酸接觸多了,也變得窮酸起來。
總體來說,眼界不夠寬,魄力不夠大。不過,搞文化思想工作,還是可以的。
東安門處,劉萬帶著幾個小太監在寒風中正打著哆嗦,看到朱瞻基他們回來,立刻就迎了過來。“殿下,時辰不早了,陛下一刻鐘前已經吩咐擺膳了,要快一點。”
朱瞻基點了點頭問道:“我的衣服準備好了嗎?”
“在東華門內換馬處。”一邊說著,他就已經開始開始迫不及待向里面跑。
因為大明皇宮建在整個城市的東南角,東安門是外城門,東華門是皇宮門,但是兩道城門距離并不遠。
這東安門并不對百姓開發,內外城之間住著錦衣衛,內監,還有府軍前衛三個不同的軍衛。這里有一條對文武官員開放的小路通到承天門外,方便大臣們,還有來東宮拜訪的勛貴們進出。
要不然,總不能有人到東宮拜訪,還穿過整個皇宮吧!
東華門內是個甕城,這里也是養馬藏兵之地。一些來皇宮拜訪的大臣們,也都是在這里等待召見。
劉萬他們為了給朱瞻基節約時間,將他的新衣拿到了這里的客房處,除了給朱瞻基準備了一套,朱有燉的內侍也將他要換的冬衣拿了一套過來。
今日臘八節,是家宴,所以倒也不用穿冠冕,常服就足矣。
朱瞻基脫掉了騎裝,又換上了常服,坐在凳子上由著李亮幫他重新梳理了一下頭發,帶上了網狀的四方平定巾。
今日的家宴被擺在了西宮的武英殿,這里也是朱棣經常宴請大臣的地方。皇宮的御廚,位于西宮和后花園之間,大皰廚就位于武英殿的西側。
今日雖然是家宴,但是最多也不過四五百人,沒有一點品秩的,根本上不了席面。
而這么多人,御廚們就能伺候出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穿過三大殿,就直接來到武英殿。朱瞻基對宮中的聚餐并不陌生,這個時候,一般前殿是男人聚餐處,后殿是女眷聚餐處。
朱有燉又發覺到了朱瞻基在宮中的威風。這三大殿乃是國之重地,皇宮也是只有皇上才能不受限制地進入各處。
他們這些宗室,進了皇宮也是只能在指定的區域活動,一般都不能從東宮到西宮,更別說直接穿過三大殿之間的門廊了。
這個規矩就連太子也要受到限制,可是朱瞻基這個太孫卻通行無阻,那些守門的太監,三大殿的錦衣衛一個個也都習以為常,根本不阻擋。
越是跟這個侄兒接觸的多,越是發覺他簡直太厲害了,竟然能把皇宮里面的太監和錦衣衛全部收攏了。
一進入武英殿,朱瞻基就發覺了氣氛似乎有些凝重,那些小太監一個個低眉順眼,根本沒有過節的喜慶。
還在疑惑,金闊已經迎了上來,低聲說道:“殿下,遼王世子惹了陛下發怒,大家可都盼著你回來,勸慰一下陛下。今天大過節的,何苦為了個外人,氣壞了自個身體。”
“發生了何事?”
金闊壓低了聲音說道:“據說是虐殺了一個良家婦女,手腳卻不干凈,被夫家人發現了,這才鬧到了陛下跟前。”
“臥槽!老朱家怎么盡出這樣的敗類啊!”朱瞻基心里暗罵了一句,恨不得直接干掉此人,卻又只能壓抑住心里的憤怒。
朱元璋立下的規矩,這些宗室,只要不是造反,皇帝也很難直接殺人,最多把他們囚禁到鳳陽高墻里面去。
這些宗室也是因為有這個免死金牌,所以做事根本上毫無顧忌。
朱貴烚,我記住你了,這次出海,不把你折磨的死去活來,我就不姓朱。
今日給幾十個下屬舉行集體婚禮,本來挺好的心情,現在被壞的一干二凈。朱瞻基哼了一聲,冷著臉率先踏進了大殿。
殿中擺滿桌椅,正中的一張圓桌上,朱棣冷臉坐在那里,在他不遠處,跪著遼王世子朱貴烚。
與遼王一系,朱棣本來就不親密。遼王原本封地在后世的山海關到鴨綠江一帶,但是朱棣起兵反,建文擔心距離朱棣不遠兼擁重兵的朱植會支持朱棣,于是召朱植到南京。朱植服從建文帝的命令,從海路來到到了京城。
當時原本被封在荊州府的湘王朱柏因為反對削藩,自己把自己點火燒了。他沒有后代,所以封藩被削除。
建文見遼王如此聽話,就把他封到了荊州。
但是朱植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他不愿意搭理的朱棣當了皇帝,這一下押錯了寶。
朱棣奪得帝位后,埋怨朱植在靖難之變時不支持自己,所以不喜歡他。永樂十年的時候,朱棣也尋了一個借口,削其護衛,只留下軍校廚役三百人供他差使。
像這樣的王爺,原本就該低調,沒有想到,這個朱貴烚竟然還敢在京城犯事。
而且案子能被朱棣知道,那就必定是錦衣衛,都察院,或者是刑部三者必有一個部門已經受理了此案。
如果是錦衣衛和都察院先知道,那就可能是朱棣要對付他們。但是如果是那死者夫家告到了應天府衙或者刑部,那就是公事公辦了。
懷著些許疑問,朱瞻基一邊跟其他人打著招呼,一邊走向了朱棣。“皇爺爺,孫兒回來了。”
“婚禮可還熱鬧?”
朱瞻基從懷里掏出了一塊石頭笑道:“一切從簡,談不上熱鬧不熱鬧,不過眾將士倒是很為滿意。其中一位將士曾在儀真月塘拾得一塊雨花石,因花紋獨特,特托孫兒呈交給皇爺爺。”
朱棣略有些好奇,他知道朱瞻基不是喜歡這些奇趣之人,現在當著這么多人面前送上這塊石頭,必有不俗之處。
等接過這塊白色的石頭,看清了上面的花紋,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塊石頭上面的花紋,與他的名字棣字竟然有九成相似,這可就難得了。
一見之下,他就十分喜歡,笑道:“這倒真是一份好禮,卻沒有想到,我沒有給他們賞賜,他們倒還記得我。這可比整天只會給我添麻煩的族人更讓人歡喜。”
朱瞻基笑道:“人一上百,千奇百怪。想要眾心合一,就需設立同一個目標,再施以嚴格的制度。放任自流,只會壞事。”
他不知道是在看石頭,還是在想事情,拿著石頭又看了一會兒,才說道:“如同這石頭一般,固然有天然成才的,但是大多需要精雕細琢……。朱貴烚,你也起身吧,今日過節,不能因你壞了眾人的心情,你的事明日再說!”
朱瞻基看到他對著自己討好地笑了笑,卻沒有理他。此人比自己還大一歲,按照輩分也是自己的叔叔,哪怕他千錯萬錯,也沒有一個晚輩指責的道理。
所以這件事,他現在不碰最好。
按照朱元璋留下的規矩,他最多也就是罰俸,圈禁的處罰。圈禁的時間長短,也跟死者的身份有關,要是普通百姓,能關他一個月就算不錯的了。
但是嘛,既然是個如此不堪之人,朱瞻基在內心里已經判了他的死刑,
朱瞻基可不認為因為有同一個曾祖,他就該享受特權。與其以后被文官限制住,還不如一開始就建立嚴苛的規則,來自我約束,自我保護。
宮中有宵禁,冬天戌正,也就是后世的八點。夏天亥正,也就是后世的十點,宮門就會緊閉,再不開門。
這個時候,除了皇帝親自下旨,否則任誰也打不開宮門。
今日的家宴氣氛并不熱鬧,朱棣高高在上,與宗室關系親密的朱高熾如今在京城,朱瞻基卻跟這些宗室關系一般。
所以不到戌時,這頓略顯寡淡的宴席就散了。
朱棣今天情緒不好,多喝了兩杯,隨后就回了后宮休息。朱瞻基原本還想跟他談一下跟他出海的內監首領安排,也只能改天了。
這次出海,他是正使,鄭和是副使,剛出海歸來的候顯這次留守,不過還有一個同樣對南洋諸國比較熟悉的王景弘幫鄭和減輕負擔。
他們三人負責整個船隊的全面工作,不管是使節團,還是貿易團,還是航海指揮,作戰指揮,都由三人全面控制。
內監首領是朱瞻基最貼心的大太監金闊,他是負責內監貿易的太監總管,但是還必須給朱棣的親信太監們留幾個位置。
這次出海,光是內監就抽調了足足一千五百人,他們用這半年的時間,從全國各地籌集了大批的貿易物資。
這次內監準備充足,要將這些貨物全部變成金銀和各種生產資料運回來。
使節團由禮部,通政使,錦衣衛三部聯合組建,專門負責船隊的外交環節,總管是禮部右尚書金純。
自東瀛之戰之后,金純這個在朱瞻基心里比較古板的文臣卻對他親熱了起來。
這種親熱不是有心投效,而是對朱瞻基的處事之道有些興趣。
在東瀛的時候,他還對朱瞻基意見多多,認為朱瞻基霸道有余,王道不足。
但是在發現朱瞻基的方法比他更有用了以后,他就開心細心研究朱瞻基處世之道,這次出海,也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
使節團的人數有五百多人,除了各級吏員,更多的是翻譯人員,這也導致了這里面的異族占了一大半。
甚至里面還有來自東歐和南歐的人員,他們有些是被俘虜過來的,有些是到南亞一帶做生意,被他們的使節帶過來的。
使節團的翻譯總管是朱瞻基比較賞識的馬歡馬宗道,此人學識豐富,具有很高的外交水平。
《瀛涯勝覽》此書一出,他也成為了如今大明在外交領域最權威之人,僅比如今幫朱瞻基管著下馬橋農莊的陳誠名氣略遜。
這主要是因為陳誠是作為主官在中亞一帶縱橫捭闔,幫大明將整個西域納入了統治圈。而馬歡原本只是一個翻譯,所以比不上陳誠。
艦隊航行總管是海軍第二艦隊的總兵朱真,他將會負責這次出海,近千條船的行軍布陣。他曾經歲鄭和三次下西洋,這些工作對他來說是駕輕就熟。
其次,他也是海軍作戰總兵,這次出使的五萬海軍,大部分將直接由他指揮。
不過以大明艦隊的力量,恐怕根本沒有誰敢來捋虎須,所以海軍人數雖然多,更多是作為航海保障力量。
陸軍作戰總兵是朱瞻基的心腹薛祿,他率領兩萬兩千神機營,加上副總兵趙永亮率領的一萬兩千羽林衛,將會是軍事作戰部分的主要力量。
而黃淵這個守備,卻成為了了后勤保障部分的總管,他的級別雖然不夠,但是有朱瞻基和鄭和的支持,也沒有誰敢提意見。
他負責的項目比較繁雜,財務管理、后勤供應、醫護,通訊聯絡,都由他負責。
幼軍總管則是原幼軍統領張鳳山,他如今也已經晉升羽林衛守備,雖然級別不算高,還比不上一些幼軍出來的士兵在其他軍衛的級別,但是這是在太孫身邊的守備,而且他還是羽林衛學的山長,屬于極具潛力的將領。
他吃虧在于年紀有點大了,所以現在對仕途追求不高,安心在朱瞻基身邊,幫朱瞻基管理好人才培訓。
這次出使,起出行,他們肩負著描繪最詳細的世界地圖的任務,這比其他事情更受朱瞻基重視。
因為現在的世界地圖雖然在比例上已經跟后世差不多,但是大部分大陸的內部,都是比較模糊的。還有一些小島,比如新西蘭,并沒有在地圖上顯示出來。
將已經確定出行的人隨便統計一下,這已經是差不多九萬人,這還沒有算總人數達到三千人的宗室成員和他們的隨員。
另外還有數百名來自各國的使節,這次出海,也會將他們都送回去,等回航的時候,又會帶上那些小國新的出使人員。
除此之外,那些勛貴們還會有最少數十條船跟隨著艦隊一起下南洋貿易,他們都是繳納了海關稅的,大明艦隊有保護他們的責任。
當然,也少不了文臣們的觀摩團,這個觀摩團從永樂五年,鄭和第二次下西洋開始跟隨艦隊出使,如今規模越來越大。
永樂五年,鄭和艦隊在第一次下西洋歸來之后,又迅速準備第二次下西洋,送十九國使節回家。
當時恰逢秋闈掛榜,才十歲的朱瞻基以天真的語氣詢問,為何不把這些考上舉人的文臣派到海外去了解一下南洋各國?
舉人還不是進士,嚴格說起來還不是官,但是已經有了當官的資格。
如今的大明新朝初立,官員還不泛濫。但是連續換了三個皇帝,恩科增加了好幾次,舉人的數量也不少了,求官的更多。
朱棣當時也比較煩惱怎么安排這些人,隨即下詔,愿意隨艦隊巡檢南洋,并能寫出讓他滿意策論的舉人,可以優先賜官。
金榜題名三年一次,一次幾百人,對整個大明的文人來說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官位更是杯水車薪。
大部分舉人都卡在了最后一關,蹉跎歲月。現在不用再考進士,就能直接授官,登時吸引了無數人報名。
第一次只選了五百人,回來有超過兩百人授予了九品,從九品官職。第二次就選了一千人,雖然依舊授官兩百人,但是比例依舊很高。
第三次下西洋的時候,人數就突破了一千五百人。這次除了地方輔官選了兩百人,組建銀行的時候,也安排了超過兩百人。
這一次再出海,人數也不會少于一千五百人。
這樣算下來,這次出海,總人數即使不足十萬,也相差無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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