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棣與朱瞻基暴露之前,任誰也想不到朱棣會把太子派出京而把太孫留在京城監國。
即便是讓最支持朱瞻基的金闊,李亮他們,也不敢這樣想。
所以在這個消息沒有宣布之前,朱瞻基這樣的行動,就有些僭越。
這不是小過錯,在如今這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年代,這可是大逆不道。
所以哪怕最了解情況的袁宜,也不敢這樣想。而其他人更是沒有想到這里,還以為朱瞻基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特別是顧佐,朱瞻基能明白地告訴他,節后就能把他安排到刑部尚書的職位上,如果沒有朱棣的授意,這是誰都做不到的。
但是正因為袁宜對情況比較了解一點,很清楚顧佐的位置調整,太子絕對不可能知道。
皇上是絕對不會允許太子插手這方面的事務的……,這是皇上為了西征,故意做出的安排嗎?為的就是遏制文官勢力?
可是為什么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推行那個給了文官們更大自由度的議事法則呢?
袁宜覺得自己根本看不懂最近的局勢了。
不過,看不懂不要緊,最近要老實一點,不亂出風頭就好了。
朱瞻基對五位指揮使的拉攏水到渠成,從朱瞻基接手海軍,成為大明僅次于朱棣的第二大勢力。武將們對這個“重武輕文”的太孫,就抱著很大的期待。
特別是這次下西洋,朱瞻基提出了以勛貴,武將為代表的階層去南洲,西洲進行開發,這個天大的好處立即讓幾乎所有的武將都將朱瞻基視為救世主。
哪怕不是因為自己所在的階層位置,僅僅是為了巨大的利益,武將,勛貴,包括宗室在內,都已經緊密地站在了朱瞻基的身邊。
朱瞻基甚至根本不用拉攏,那些武將們只要能看到機會,就會主動貼上來。
如今這個時代,武將們大多已經發展到第二代,第三代。誰家還沒有幾個庶子,誰家不愁人口越來越多?
去南洲,占地盤。這已經成了如今整個武將階層的新希望。
一頓豐盛的晚宴結束,顧佐驚奇地發現他們這些人都是空手而來,走的時候卻都大包小包地帶了不少東西。
小兒子顧謙笑的好像開花了一樣,盯著一個宮女抱著的大包裹,生怕她弄丟了。
袁宜家的嫡長女還在掉牙的年紀,原本小淑女一樣抿著嘴,生怕露出豁牙。但是這個時候在他身邊偶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后又驚恐地捂住嘴。
到了東華門的甕城,各家的馬車被牽了出來。顧謙就連忙牽著那個宮女將包裹放在了他們的馬車上,還不忘許諾。“袁家妹子,后日我在家中等你,帶你去看那剛出生的小狗,你看中了哪條,哪條就送你了。”
顧誕對這個小弟弟羨慕無比,使勁揉著他的頭發笑道:“你小子毛都沒長,現在就有小媳婦了,讓我如何自處?”
顧誠笑著說道:“娘親,我看二弟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該給他找一個拴住,省得他天天喊著要出海,要四海為家。”
眾人又是一陣轟然大笑,只有顧誕有些期待,又故意裝的毫不在乎。“我要進羽林衛學,以后還要替大明開疆拓土,哪顧得兒女私情!”
各家女眷又是一陣啰嗦,依次告別。幾個男人等她們好不容易結束,上了馬車,才各自坐進了自家的馬車,或者是騎馬離開了東華門。
顧佐的心依舊沒有平靜下來,離開了那個讓他覺得壓抑的皇宮,過去的坎坷經歷就一一浮現在了心頭。
也許,正是因為自己與其他文臣的不同,殿下才愿意讓自己登上刑部尚書的位置,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不過,自己要如何做,才能真正發揮自己的作用呢?
而在他們離開后,朱瞻基一個人坐在書房中,面前的書桌上,放著大明九卿的名單,還有一張寫滿了名字的清單。
朝堂的平衡,并不是隨便換幾個人就能平衡的,換人只是表面的平衡,對于整個社會的發展趨勢,影響其實不大。
但是這些事不得不做,因為這才是執政的信號,沒有這些動作,大臣們根本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走。
這次議事法則的推行,對大明朝堂的影響有,但是其實也沒有那么大。
在大臣們歡欣鼓舞之余,他們會發現,除了多了一個有丞相之名的議長,并沒有多少好處。
反而是下面各部的實際權力大大增加!
蹇義現在怕是已經后悔了,但是后悔也來不及了啊。
他雖然是百官之首,但是他也沒有能力抵擋整體文臣的反撲。
這種局勢是大勢,是從朱元璋時代起,對朝堂政治的修改,當這個大潮掀起,任何人都抵擋不住。
在太祖時期,六部長官均為正三品。洪武十三年,太祖罷中書,仿《周官》六卿之制,升六部秩為二品,各設尚書、侍郎一人。
六部包括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其所屬最高長官為尚書。其與都察院之都御史、通政使司之通政使、大理寺之大理寺卿合稱“九卿”。
重臣任擇須由九卿及外省巡撫、總督公開舉薦,此為廷推。各部司不能單獨決定的國家大事、要事,大事須經九卿公決,此為廷議。
而由三法司無法決定的大型
獄訟,以由九卿開會定獄,此為廷鞠或園審。
這種集權制構成了明朝的行政權力中心與決策核心,但是這是集體決策。
這種決策的好處是公平公正,不會出現大的錯誤。
但是朱瞻基有著后世的經驗,很清楚這種模式成為了文臣政治的溫床,為了跟軍權,皇權對抗,他們形成了一股龐大的勢力。
這股勢力如同滾雪球一樣,最后越來越大,勢不可擋,任何阻礙都被碾碎。
一直到最后,砰地一聲,雪球自己承受不了這股力量,爆炸了。
想要瓦解這股勢力,就必須分權。議事法則里面最主要的一條不是限制了大臣們的權力,而是確定了哪些事由各部自己裁定,哪些事才需要拿到廷議上討論。
以前的六部也好,大理寺也罷,都沒有真正的自我權力,任何大事,要事都必須公決。
大理寺審案也是這樣,一個大案子還要九卿公決,這何來司法獨立?
這就像后世法院來審理一件官員的案子,但是裁決的人員就是官員的同僚投票,這樣的結果能達到真正的目的嗎?
當然不可能。
所以,所有人都沒有真正看出這個議事法則中那不起眼的一條規定代表的意義。
即使現在他們看出來了,也絕不會想要改正。這不是文臣們沒有大局觀,而是人人都有私心。
我戶部管錢,你禮部的人,刑部的人要來插一腳,如何凸顯我的專業,我的權威?
這只是一個例子,其他人也是一樣。
以后兵部,刑部,戶部,禮部,這都是我的自留地了。小事我都可以自己做主了,不用你們來插手。
至于大事……,能有什么大事啊?
這個目的,就是分權的第一部,把鐵板一塊的文官政治讓他們自己分裂開。
雖然這樣會導致一些改革的混亂,但是能徹底打斷文官政治滾雪球的大勢,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戰略,而更換自己人,處理什么事,這只是戰術。
但是戰術必須要配合戰略,執行能力不行,再好的謀劃也只是空想。
“殿下,該安歇了……”
朱瞻基頭從資料上抬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臂膀。
他不是一個勤奮的人,在現代的時候,他一天花在公務上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六個小時。
但是這個時代,他的身份限制太多了,好玩的事情也太少了,逼得他不得不把精力大部分都耗費在公務上。
前世想去哪里玩,自己開車,或者私人飛機,一下子就飛到了。
而現在,不要說其他地方的美景,就連想去距離不遠的黃山,來回沒有一個月都不可能。
前世最喜歡的泡妞,到了這個時代,各種美女都無條件地送上門。現在不能說泡妞了,完全成了一種“工作”,哪怕各種美女小意伺候,也缺少了那種樂趣。
人生寂寞如雪啊……
一大早,李子風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天剛麻麻亮,因為天冷,又是過節,大部分人都還沒有起床。
如今每個街坊都修了公共廁所,廁所的糞便都被壟斷了,也就沒有了挨家挨戶收夜香的販卒。
大部分人都習慣了去公共廁所方便,只有他奶奶經常抱怨,沒有了每天的收入。
因為沒有了每天的一兩個銅子的收入,老太婆在幾個孫子面前也就沒有了活錢,能讓幾個小的偶爾買幾塊糖的快樂。
想到奶奶經常抱怨不該修廁所,他就忍不住好笑。這修了廁所,別的不說,最起碼每天不用一早起來,就到處聞臭了。
按照以前的習慣,他沿著云歸里街坊上了大街,就沿著秦淮河邊巷道開始跑了起來。
秦淮河兩岸昨日開始燈會,人潮如織。昨天他帶弟弟妹妹來看燈會,擠的根本走不動,不過到了今早,燈都滅了,擁擠的人群也不見了。
從這里到朝陽門外的羽林衛學差不多十里路,只要不是下大雨,他每次都是跑著去學堂。
今日還在放假,他不用去學堂,但是每日的跑步不能松懈。沿著秦淮河跑到了清涼門,又從那里折返回來,他感覺才剛剛熱身。
不過今日要去師父家里,指不定要被訓練一番,他也不敢把自己折騰的太狠。
要是一會兒練的不好,那是要挨打的。想到這里,他就覺得屁股發痛。
不過雖然經常挨打,他卻依舊對這個師父尊敬有加。這個在別人眼里的大惡人,卻跟自己的父親一樣。
不,比父親更像父親。
跑回到云歸里的街坊口,大部分商戶還沒有開門,不過有一家賣豆腐腦的店鋪已經開了門。
“胡三叔,用你的壇子給我打十文錢的豆腐腦,再來十根油條,一會兒我送壇子的時候再給你錢。”
“子風啊,這么早就又去跑操了?著以后是要參軍?”
一個同是街坊的食客不屑地叫道:“參什么軍?二……子風現在可是錦衣衛大人的徒弟,以后注定要進錦衣衛的。何況,他還在太孫殿下的羽林衛學進學,這出來后,最少都是個把總……”
自從被師父收做徒弟,他就能感到明顯的變化。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對他有了幾分尊敬。
沒人再“二狗子,二狗子”地喊他了,全部喊他的大
名李子風。
街坊口的衙役,原本正眼都不望他一眼,如今還跟他有說有笑,時不時還捧他幾句。
最開始他還有些嘚瑟,但是到了羽林衛學,每天能學那么多的新知識,跟那些勛貴子弟一起摸爬滾打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的時候。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出人頭地,要學的還多著呢!
回到家里,奶奶看到他手中的油條,又開始數落起他來。“怎么買這么多油條?油條都要兩文錢一根,可以買兩個饅頭了,還不耐餓。你啊,就是大手大腳……”
二狗子也不理她,提著東西笑著進了屋。“三娃,妞妞,快起來了,起來晚了就沒有豆腐腦,油條吃了。”
他一聲呼喊,側屋里的弟弟妹妹就一骨碌爬了起來,厚衣裳都沒穿,就跑了出來。
他們利索地跑到了廚房,拿來了幾個大碗,將豆腐腦分了,然后一人拿了一根油條吃了起來。
三娃喜歡咸的,就著腌菜丁吃,妞妞喜歡甜的,將正堂三清祖師畫像下面的案幾上的糖罐拿了過來,小心地捏出來一撮,撒了薄薄一層。
白糖可是精貴東西,要不是師父過年賞給他了一罐,家里沒人舍得花錢買。
吃了兩口,感覺不甜,妞妞還想再去拿糖罐,被奶奶在腦袋上敲了一把。“賊貴的東西,是你這樣浪費的?”
妞妞翻了白眼,求救地看著二狗子。二狗子笑道:“奶奶,讓妞妞吃,家里還缺這點東西嗎?今日過節,大家開開心心。”
老太婆重男輕女,如今這個家能興旺,主要就是靠了這個大孫子,所以雖然啰嗦,但是對這個大孫子的話也差不多是言聽計從。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糖罐塞進了妞妞的手里。“吃死你這個臭丫頭。”
這個時候,爹爹李海和娘親從另一個屋里過來,一人懷里抱著一個孩子,大的已經會說話了,看見油條就要吃,小的還沒有斷奶,瞪大著眼睛無齒地笑著,口水都流了出來。
李海依舊在官辦牙行當經紀,借著二狗子的光,拉上了錦衣衛的關系。如今錦衣衛誰要租賃房子都是找他,錦衣衛的大人們流動比較大,生意不斷,讓他的日子好過許多。
“今日你要去師父家,把前幾日你鄉下二舅提過來的風干貍子給你師父提過去。”
“嗯,我知道了。”二狗子放下碗,擦了擦嘴說道:“我晌午不回來了,娘,你幫我把棉被收拾好,明日就要去學堂了。”
“都收拾好了,不會誤了你的正事。”
三娃有些不舍地問道:“二哥,那今晚還去燈市嗎?昨日都沒有看到雷公放電……”
“那不是雷公放電,是殿下研究出來的……我也說不清,反正人就能放電。要是回來的早,我就帶你們去看。”
三娃和妞妞立即開心了起來,特別是妞妞,今年已經十一歲了,沒有二狗子帶著,連門都不讓出,能去燈市玩,還有哥哥給買東西吃,那是最幸福的事。
二狗子要出門,他娘親顧不得吃飯,先去幫他拿了了風干的貍子,幫他換新衣裳的時候被二狗子攔住了。
“娘,去了師父那里,肯定要練武,就穿校服去。這校服可比新衣裳更氣派……”
李海點了點頭說道:“那是,殿下回來了,羽林衛學如今又不得了,據說不少富商,想花兩百兩銀子,都買不來一個入校名額。穿這身衣裳,比那些伯爵服都不差。”
“兩百兩銀子!”老太婆驚訝了一番說道:“二狗子,這都是你師父的恩典,可要記住你師父的大恩。”
“知道了。”二狗子進了里屋,打開自己的錢箱,里面有幾塊銀元,還有不少銅錢,著有些是師娘給的紅包,有些是他在學校替那些勛貴子弟做事賺的。
他還沒到十六歲,不能到銀行開戶,這些錢就只能鎖在家里。再過兩年,等他到了十六歲,就把錢存到銀行去,也不用這么麻煩了。
他取出了兩塊當五十的銅錢,又拿了一把零錢,將箱子鎖上。
出來后,他把那一把銅錢塞給了奶奶。“奶奶,這些銅子你留著花。”
老太婆其實是舍不得花的,不過還有幾個小孫子,小孫女,有了銅錢,也能在他們嘴饞的時候給他們買點東西。
嘴上說不要,她最后還是揣進了衣裳里面。
提著壇子和貍子出門,這次遇到了人就多了,一個個都跟他打著招呼,嘴里都是喊著子風,而不是二狗子。
等他來到了長安坊的師父家,發現今天這里竟然被戒嚴了起來。幸虧他穿著羽林衛學的衣裳,那些戒嚴的人又是羽林衛的,只是詢問了他一番,驗證了他的身份,就讓他進來了。
戒嚴的是羽林衛,難道今日是殿下出行?他會不會來師父家?
李子風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他很清楚,自己命運的改變,就是從三年前那次被殿下遇到改變的。
師父原本不想收他這個徒弟,都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才收下的。不過這三年來,他師父對他還是越來越好了。
等他來到了師父家的小院,看到進進出出的內侍,他確定了下來,今天是殿下要來師父家。難怪前幾天師父交待他,今天一定要準時過來。
終于又能看到殿下了,他的心激動無比。
楊章德的家在權貴云集的長安坊并不大,但是能在
這里有一套兩進小院,那是給一個大宅子都不換的。
這里距離皇宮不到一里地,前后左右都是朝廷的衙門,能住在這里就已經是身份的象征了。
“二狗子,哎喲,今日還帶了禮物啊!”
一個身穿道袍,五十多歲的瘦小道人看見李子風叫了起來。“這是楊大人的徒弟,在羽林衛學進學。”
一個年輕的內侍笑道:“看出來了,能進羽林衛學的,都是自己人。不過規矩不能破……”
所謂的規矩就是驗查一番,這次的檢查要嚴格的多,李子風懷里揣著的一把訓練短手匕,被搜了出來,放在了門房里面。
不過也就這道程序,李子風一直沉浸在要見到殿下的興奮中,對幾個太監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都沒有反感。
進了小院,發現這里的廚房已經被內侍接管了,每個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每人顧得上他這個半大孩子。
道人笑著說道:“二狗子,聽說你見過殿下啊,比我福氣我,我從武當來應天府,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殿下。”
在這個小院里,除了溫柔的師娘,就是這個酒肉不忌的老道士對李子風最好。
他原本是武當的道士,雖然有些猥瑣,但是手底下也有幾分本事。守不住山上的寂寞,他被楊章德勾引到了京城來。
雖然只是當個門房守著門,但是天天有酒有肉,別提多愜意了。
這個時候,留著短須的楊章德一邊走著,一邊跟身邊的紅衣內侍說著話。“到處檢查都無疏漏,那我就到隔壁幾家去打個招呼,都是朝中大臣,今日驚擾他們,我這個主人也該露個臉。”
紅衣內侍說道:“好說,這是理所應該的。你盡管去忙,有玄鶴道長陪我下棋就好了。”
楊章德點了點頭,看到了提著貍子的李子風。“二狗子,你師娘剛才還在念叨你,大寶一直在鬧,你去帶他玩。……好肥一只貍子,讓太醫檢查一番,中午把這貍子燒了,給殿下嘗嘗。”
李子風應下,一邊慢走,一邊聽他們閑聊。這個紅衣內侍應該就是殿下的身邊人,只是不知道是李亮還是劉萬。
紅衣內侍笑道:“殿下會缺了這點東西?今年亦失哈從遼東送了幾十只活的狍子,花尾榛雞,那吃起來才是真正的美味。回頭我幫你弄幾只,讓你也嘗嘗鮮。”
繞過了正房,進入角門,他們的話就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