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沒落,絕對是在情理之中的。
一百多年前,威尼斯依靠米蘭地區的手工藝品和豐富物產,發展成為一個港口城市。
這里位于神圣羅馬帝國與羅馬教皇國的分界線上,特殊的地理原因,加上手藝人的到來,包括后來的玻璃生產,讓這里繁華了起來。
在原本的世界里,他們要到十六世紀,也就是歐洲發現美洲大陸以后,經濟中心西移,才會逐漸沒落。
但是現在,大明占據了直布羅陀,建立了以克里特島為據點的地中海貿易中心,不論哪個國家都信任大明,因為如果大明真要打他們,他們躲在哪里都跑不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們反而失去了抗爭的意志。
而大明的商品比威尼斯更多,更齊全。那些精美的瓷器,柔軟的絲綢,堅固的鐵器,清腸的茶葉,還有必不可少的香料,都是威尼斯提供不了的。
就連他們引以為豪的玻璃,在大明的玻璃面前,也根本沒法比。
一開始的威尼斯不甘沒落,還想依靠自己的海上力量威脅其他國家。
可是大明的艦隊開始為各國商船護航,遇到這種情況,直接將威尼斯的船只擊沉。
威尼斯人開始變通了起來,他們直接進入克里特島,變成了批發商,這樣他們的錢不會少賺,還很安全。
但是這樣一來,大批的商人離開威尼斯,來到克里特島,那里就衰落的更加快了。
不過,這里卻是大明這支商隊上下最為重視的地區,因為此行的兩個目的地之一,就是這里。
這里是神圣羅馬帝國的南方,也是最富饒的地區。通過皮亞韋河,布倫塔河,還有意大利最大的河流波河以及支流,就能抵達阿爾卑斯山以南的大部分區域。
不僅能直接抵達米蘭公國,連都靈公國都能抵達。
神圣羅馬帝國一直是歐洲的中堅力量,想要了解歐洲北部的各個公國是如何聯合起來的,這里就是一個很好的渠道。
更有利的是,蒙特的老家就是位于波河平原南端的博洛尼亞。
他雖然在少年時期就跟隨父親到了大明,但是從他發展大明到歐洲的貿易之后,以前家族的親戚又都逐漸尋找了出來。
他們家族原本就是博洛尼亞自由邦的一個沒落伯爵后裔,雖然沒落,但是家族關系卻依舊在,而且這些家族還都是貴族。
歐洲的王室和貴族,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復雜關系。
也是依靠這些人,蒙特在歐洲建立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商業網絡,進而做的風生水起。
越是了解兩邊的差距,他對大明的認同感就越足。從十歲起就生活在大明,來到落后的歐洲,他其實對歐洲毫無認同感。
以前,他是賺歐洲人的錢和資源,現在讓他利用他的外表優勢,帶著大明的探子深入歐洲,幫大明打探情報,對他來說,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因為學習不好,他失去了融入大明上層階級的機會。但是他一直沒有放棄。
他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他絕對不會放過。
黃挺作為大明的外交部副主官,屬于是公眾人物。在奧斯曼的時候,他就接見了不少歐洲國家的高官和貴族。
所以這次的行動,他并沒有直接參與進來。跟隨蒙特進入神圣羅馬帝國的是大明外交部和通政司的專業人員。
大明的羽林衛學成立已經有了五十年,而其他專業院校成立也超過了四十年。
朱瞻基這些年的功勞馨竹難書,但是最讓他自得的,就是將儒家學術真正變成了學術,而不再是國家治理的準則。
儒家的優勢在于統一思想,建立人們心中的道德準則和行為標準。
但是在治理國家方面,卻是一個頭重腳輕的畸形怪物。
他建立了以數學為主的各種專業學科,讓物理,化學,電力,醫學等知識體系專業化,培養出來了兩代有了新思想的官員,這才是他真正改變世界的方面。
這些人們形成的思想解放,讓各種知識專業化,官員專業化,是大明最大的改變。
而且,絕對不會出現人亡政息的現象了。
正統元年,他就在應天府成立了專業的情報培訓學校,正統四年,他又成立了專門的外交學院。
幾十年來,這些學校已經為大明培養出來了無數的專業人才。
他們跟隨著蒙特進入博洛尼亞,進入米蘭,很快就通過社會上傳播的一些傳言,抽絲剝繭,將各種情況的大致真實背景給調查了出來。
但是這些還不夠,因為他們需要不是這些推論,更需要直接通過進入歐洲的上層階級,才能知道更多的內幕。
這就是蒙特的作用。
蒙特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習慣了自己現在的新身份。面對這些扮作自己下屬的外交部和通政司人員,再不會露出異樣的神情。
而從威尼斯開始,蒙特也開始履行自己的責任。一個天朝上國的國際豪富大商人,就是蒙特現在的身份。
他也不像以前一樣,遠離政治,只談商業。在不同的社交場合,他總是會不經意地以一個大明豪商的身份,對歐洲的一些時政進行點評。
而他的點評,往往會引來眾多貴族的反駁,這種文明的辯論,過程之中就往往會泄露許多信息。
許多人將間諜總是想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但是實際上,從古至今,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都是在日常生活中通過收集,整理,然后才梳理出來的。
所有的間諜機構,其實就是個情報中心。
許多不起眼的小事,發生的時候,都會有其發生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必然性是大部分時候,偶然性只是少數。
只要掌握住了必然性的信息,那些偶然性的事件,在大部分時候并不會影響大局。
通政司在歐洲的情報網一直布局不順,主要是因為人種的不同,導致了普通探子很難進入歐洲打探消息。
而利用歐洲本地人,西域人來打探消息,他們這些人的身份往往不高,進入不了上層圈子。
但是蒙特現在擺出了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他原本也的確是歐洲的貴族,有一個不大的關系網。
但是有了這個臺階,他就能沒有阻攔地進入上層社會圈子,被其他人認同。
特別是,有不少歐洲的貴族,他們也希望通過跟蒙特的交往,多了解一些大明的消息。
所以,蒙特的派頭擺的越高,收到的請柬也就越多。而這里面,還有不少是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地區的貴族們。
他們知道蒙特有三船貨物,這些貨物都是歐洲的緊俏貨物,即便是在教廷國,法國,西班牙這邊賣一圈,仍然還有庫存。
他們的邀請就是通行證,蒙特的銷售網絡,也第一次到達了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地區。
而蒙正,在歐洲也引起了不少妙齡少女的追求,他那東西合璧的英俊面孔,長期踢足球的健壯體魄,就連那些夫人們,一個個也癡迷不已。
在這種追捧中,蒙正感到了無比的滿足感。他原本只是因為大學畢業,跟隨父親做一次長途旅游。
他的工作已經被安排好了,回到大明后,將會進入理工學院足球隊擔任領隊,相當于講師級別。
這個職位是段仁志專門為他預留的,再過幾個月,他將會以理工大學球隊隊長的身份,帶領球隊參加三月舉行的第四十五屆蹴鞠大賽。
可是現在,他感覺這種如同演戲一樣的生活充滿了刺激感,比在大學里面擔任一個領隊,要有意思的多了。
而通政司也相當重視蒙正,在征求了蒙正的意見之后,對他進行了全方位的特訓。力爭在最短的時間里,將他打磨成大明在歐洲的細作。
這個時候,黃淵接到了從英州港傳來的電傳圣旨,宣他回京。
安排好了所有事務,他搭乘上了一艘內務府的運馬船,踏上了歸途。
歐洲與大明的貿易,是一場以大明為主的順差貿易。大明的幾乎所有東西都是歐洲想要的,可是在歐洲,卻沒有多少大明想要的物資,他們現在連金銀都少的可憐。
通過貿易,運往大明最多的物資,就是馬匹和人口。
人口并不會運到大明境內,他們大多是作為苦力在南亞和北非一帶筑城。
而馬匹,則會運到大明,成為農戶的勞力,或者是軍隊的補充。
歐洲馬雖然速度跟阿拉伯馬,汗血寶馬相比,并沒有太大的優勢。但是歐洲馬不挑食,容易養活,用來耕地,拉貨,遠比那兩種精貴的馬種更加實用。
特別是歐洲的駑馬,力大無比,耐力十足,比牛耕地,拉貨更好用。
如今大明的地主們,都喜歡用那種柴油機的機械,但是小的自耕農們,卻都青睞來自歐洲的駑馬。
船行到忽魯謨斯進行補給的時候,黃淵得到了消息,歐洲聯軍發動了春季的第一次會戰。
他們并沒有向南方的撒馬爾罕進攻,而是集中兵力越過了伏爾加河,向極西三城發動了進攻。
極西三城是唐賽兒她們當初建立的城市,三個城市互為犄角,形成了大明西北方的屏障。
但是他們的人數太少,三個城市加起來,人口也才五十多萬,能抽調的民壯最多十萬。
雖然還有一萬正規軍協助他們,但是面對來勢洶洶的數十萬聯軍,依舊力有未逮。
而這個時候,撒馬爾罕總督鄭宏并不敢貿然相助,他們之間相距三千里,貿然出兵,只會陷入敵軍的包圍。
不過,唐賽兒采取了堅壁清野的做法,她一把火燒了喀山這座城市,銷毀了所有敵人可能用的上的物資,并且沿途在所有水源下毒,或者是丟入人類和動物的尸體,污染水源。
從伏爾加河畔的喀山,極西三城的士兵們且戰且退,拉長了敵人的戰線。
他們的人數雖多,卻因為火藥短缺,子彈并不足。而且不同部族之間的配合并不默契,雙方的幾次接觸戰,都是以唐賽兒一方的小勝告終。
敵人的輜重跟不上來,也就不敢再進攻,如今他們在卡馬河畔停下了進攻的腳步,而且變得進退失據起來。
想要進攻,子彈不足,糧草不足,而且大明人用烈性炸藥布下的地雷陷阱,也讓他們損失慘重。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黃挺的心里還是很欣慰的,唐賽兒不愧是陛下重視的奇女子,以一當七,竟然還能屢戰屢勝。
他實際上并不擔心聯軍的威勢,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對大明本土造成威脅。不要說打到撒馬爾罕,就是打到唐林城,也能將他的們的戰爭潛力耗空。
陛下之所以留著他們,不是因為大明對付不了他們,如果大明派出五十萬大軍,能直接從伏爾加河打到大西洋去。
可是那樣一個窮地方,打下來又能怎么樣?難道讓軍隊陷入敵人的百姓包圍之中嗎?
如今大明連北方的許多地區都治理不過來,那些地方更沒有精力去管。
沒有好處的事情,不要說大臣們,就是陛下也不會去做。
他們可不愿意像蒙元一樣,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自己根本治理不過來,百姓臣服不過幾十年,就又起來造反。
他們成立了那么多的汗國,但是如今呢?絕大多數國家現在都是白人,突厥人當家做主,蒙元人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權力。
只管統,不能治,那些地方不如不要。
除非……
黃挺遙望著北方的天空,想著大明如果能夠將火車一直修到歐羅巴去,那就能治理的過來。
而且,朝廷還應該鼓勵百姓,繼續多生孩子。
大明現在的人還是太少了,南洲缺人,東洲缺人,西洲缺人,而漠北的許多地區,也大量缺人。
如果有了足夠的人手,這個天下都能全部占領下來。
撒馬爾罕。河中總督府。
河中總督鄭宏臉色難堪地坐在大案之后,他旁邊站著一位四品文官裝束的文臣此時正在大發雷霆。“正月初十,白人聯軍東進,我就說過要將當前局勢提升為緊急狀態,嚴令要求各部巡視防區。可是你們百般推諉,不想影響百姓生活。現在可好,連電報線路都被剪斷了。如今收不到京城的命令,耽擱了戰事,我們全都等著掉腦袋吧!”
鄭宏擠出一絲笑容說道:“胡參謀,不致如此,不要危言聳聽。這電報線路或許是大風吹倒,我以命人沿途排查,盡快修復。”
胡參謀望著他冷笑了一聲說道:“怕是總督大人在這河中的安逸日子過的久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身為國之重臣,替陛下鎮守河中,你的所有權力都是陛下賜予的。以前倒也罷了,過年之前已經察覺了白人的動向,你為何按兵不動?如今局勢如此險惡,唐林三城危在旦夕,撒馬爾罕卻依舊夜夜笙歌。既不提前援助,如今也不提升戰時體制,我倒想問問,總督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鄭宏心中大怒,卻也拿面前這個文臣無可奈何。雖然雙方都是隸屬國防部,但是參謀部的參謀不僅肩負監軍之權,更是直屬陛下統率的總參謀部。
他這個武國公雖然超品大員,但是卻也管不了他。
當然,他可以一怒之下將對方槍斃了,但是,殺掉這個參謀的后果,卻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一拍案幾,大聲說道:“過年之前,誰知道對方的目標是哪里?一直到了正月初十,才確定對方的目標是唐林城。兩地相距三千里,我又如何能讓將士冒險救援?你這個監軍只管老老實實將我們的所作所為匯報上去,這打仗,還不是要靠我們!”
感受到鄭能已經色厲內荏,胡參謀也不敢逼迫太緊。雙方級別相差太遠,他今日已經有些逾規了。
他抱拳說道:“電報線路自然有電報局那邊排查,但是總督大人也應該積極備軍,不管是那個部落負責的區域出了問題,都應該強力排查,不要放過一個奸細。”
大明從應天府到撒馬爾罕的電報線路,是跟隨鐵路一同建設,修建了整整二十年,才連通了起來。
不管是鐵路,還是電報,從吐魯番開始,就按部落的分布,包干給了當地的部落負責安全。
鐵路的維修,電報線的維修,由沿途的火車站負責,每個車站都裝了電報機,可以沿途問詢。
而如果哪里的電報不通,也很容易就能查出來。
這個時候,會查驗是線路老化,還是大風吹倒了電線桿,如果是人為破壞,就要當地的部落負責。
鄭能瞪著胡參謀說道:“如今白人攻來,你難道還要官逼民反,自亂陣腳嗎?”
胡參謀看著他久久地不說話,半晌才嘆了口氣向外走去,邊走邊說道:“總督大人,鄭家三代鎮守河中,你可不要在你手中敗落了……”
鄭宏不動聲色,可是他的一幫下屬卻都憤恨不已,恨不得上去將這個烏鴉嘴暴打一頓。
胡參謀的兩個護衛盯著眾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殿內,鄭宏打發了眾將領離去,卻留下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七個孫子。待人都離去,問道:“你們也認為我做錯了嗎?”
兩個兒子和七個孫子中的四個跪了下來,另外三個遲疑了一下,也都跪了下來。
其二子鄭芳說道:“父親,孩兒們自小在應天府長大,自然知道我大明繁花似錦。河中雖然自詡地大物博,可是不要說跟關內比了,就連南洲也勝過河中許多。陛下英明神武,天下萬眾歸心。以前沒有戰事,他對我河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如今戰事緊急,父親卻陽奉陰違,實乃自取……”
在他的身后,庶長孫鄭紹重重磕了一個頭道:“祖父,時代已經變了,如今再不是過去那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世代了。有了電報,萬里之外的訊息,一日就能送抵陛下面前。陛下一聲令下,十萬大軍幾日就能抵達萬里之外。養寇自重,陽奉陰違,這樣的事情,能瞞得過陛下嗎?”
鄭宏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啊,從小都在應天府長大,被那位陛下教成乖寶寶了。”
鄭紹望了望身邊的三弟鄭紀,兩人的視線剛好對上,都能看出對方的擔憂。
鄭紹硬著頭皮說道:“父親,大哥和家族的十余個孫子,孫女都還在應天府。如果陛下到時候不放他們就藩,我鄭家就直接衰落。父親怕鳥盡弓藏,擁兵自重。可是這麾下將士,真的就唯父親馬首是瞻嗎?”
鄭宏是繼承父親鄭能的爵位,成為武國公,河中總督的。
他少年時期就追隨爺爺鄭亨南征北戰,永樂十九年奪下撒馬爾罕之后,也就正統三十年繼承爵位的時候,到過應天府,見過朱瞻基一面。
在他爺爺,父親口中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所以,在內心里,他從來沒有真正將這位陛下放在心中。
他很清楚,鄭家想要保證自己的權勢,就一定要有自己存在的價值。
所以他一直執行的是鄭亨在世時候的政策,對百族懷柔,聯絡縱橫,不完全遵照朝廷的旨意行事。
若是百族都溫順地歸附了大明,他們鄭家這個總督豈不是當到頭了。
像父親那樣,什么都聽朝廷的,結果呢?卻落了個死無全尸。
可是他卻忘記了,要不是鄭能當初直接將邊界擴張到海西(烏克蘭),給他打下了幾千里的戰略縱深,他又如何能享受這十年的太平。
要是當初鄭能守住了海西的鐵礦,那鄭家的威勢,肯定會遠超現在。
“報……電報局傳來消息,已經確定是塔什干部落處的電報線路出了問題,而且是人為破壞。等到明日才能修復。”
“胡參謀那邊可已知曉?”
“參謀部的人就守在電報局,消息傳來他們就知道了。”
鄭宏沉吟了一下說道:“讓塔吉克人查出犯案人,并且將頭顱送到撒馬爾罕來。”
眾人一聽,內心忍不住嘆了口氣。
讓塔吉克人交上頭顱,怕不是對方會隨便砍兩個腦袋來交差。這樣應付差事,又要被胡參謀記上一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