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雄和他的一連當著租界駐軍的面炸毀了蘇州河橋,無比決絕的重新退入倉庫。
如此突變的一幕讓親自前來此地指揮并與中國守軍接洽的租界駐軍司令官斯馬萊特準將不由張大了嘴巴,等到張柏庭走到他身前,這位來自日不落帝國的將軍壓抑著憤怒:“張將軍,您麾下的士兵這是什么意思?”
“對不起,斯馬萊特將軍,我麾下的這個步兵連嘩變了,他們已經被我軍革除軍籍,從此以后所做的任何事都和我國政府無關。”張柏庭滿臉苦澀的搖搖頭嘆息道。
“你們違背了白天我們擬定的協議,你應該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貴國政府在即將到來的國聯大會上得不到西方各界的支持。”斯馬萊特準將的眼里露出寒光,繼續向張柏庭施壓。“我希望你能勸說他們過河,將陣地放棄,履行我們今天定好的協議。”
“斯馬萊特將軍,你覺得,這些士兵們炸毀了蘇州河橋,他們還能過來嗎?”謝晉元向前一步,沉聲說道。
“張將軍,這位是誰?”五十歲的日不落帝國老頭有著一頭花白的頭發和一小嘬倔強的山羊胡,傲慢的翹起他的胡須,瞟了一眼主動插話的謝晉元,道:“我想,貴軍的陸軍中校應該知道,插口于兩位將軍的對話是很無禮的吧!”
“斯馬萊特將軍,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四行倉庫守軍的指揮官,我88師542團代理團長謝晉元中校。”張柏庭介紹道。“如果要說勸說那一部拒不過河的士兵,我想,沒人比他更有資格。”
張柏庭這個介紹卻是極有技巧,不光介紹清楚了謝晉元的官職,更是很隱晦的提醒眼前這位傲慢的日不落帝國老頭,想讓你們西方租界不挨炸,你可別得罪這位。他就算勸不過來那幫人,但只要他沖那邊喊上一嗓子,絕對會讓形勢更糟糕。
但斯馬萊特的反應卻是出乎了張柏庭的預料,一雙灰藍色的眼珠明顯的收回日不落帝國特有的傲慢,凝視眼前中國陸軍中校片刻之后,傲慢的英國老頭主動向謝晉元伸出手。
“謝中校,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堅強的,最具指揮才華的校級指揮官。”斯馬萊特握著謝晉元的手,主動夸贊道。
不得不說,日不落帝國準將的這種逆轉式的表現,直接驚爆了一地的眼球,包括張柏庭。
他和這位可是打了整整一個白天的交道,可是知道這位日不落帝國小老頭的倔強,極其通曉軍務,又認死理,是個極為難纏的談判對手,兼之極為傲慢,對他和上海警備司令楊中將兩名軍銜高于他的將軍也不帶正眼看的。哪知道,竟然給了謝晉元如此之高的贊譽。
要知道,他可沒說是在中國見過的,而是所見過的,那也就意味著包括他所參加過的一次大戰。
“是的,我經歷過殘酷的一次大戰,見過數不清的戰場,但我也敢肯定,在這種局部戰場上的防御戰中,沒有比謝中校做得更出色的指揮官了。”環顧周遭一圈,看著己方的幾位校官和中方少將,日不落帝國老頭的臉上怒容稍雯,破天荒的開口解釋道。
“斯馬萊特將軍,您的贊揚我收下了,但我想說,您贊揚錯了對象。”謝晉元卻是搖搖頭,更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拒絕了來自日不落帝國準將的贊譽。
這態度,別說幾個西方校官臉色立刻不好看起來,就連斯馬萊特本人也氣得山羊胡再度倔強的撅起來。
表揚被拒絕,比批評被拒絕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不光是華夏有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習慣,全人類其實都是。善意總希望遇上善意。
“您應該夸贊我的士兵們,正是他們的頑強和不怕犧牲的精神,才讓我們一次又一次擊退了敵人的進攻。”謝晉元一邊解釋著,一邊回頭看看夜色中朦朧的四行倉庫,滿眼黯然:“本來,我們可以堅持更久的,可惜。。。。。。”
包括西方軍官們,全場默然。
身為軍人,他們很懂眼前的這位中國指揮官的無奈。他本來,還可以繼續在他的陣地上戰斗的。
“你說得對,指揮官的指揮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士兵能完成指揮官的命令。這一點上,你麾下的士兵做得很好。他們是真正的軍人,讓我看到了我不曾看到過的中人的風采。”斯馬萊特的臉上好看了許多,點點頭道。“假如,你們中國統帥麾下的士兵只要有這樣的二分之一,不,三分之一,你們的裝備也很精良,如果擁有更多的大炮和飛機,你們,就一定能贏得這場戰爭。”
這句話,卻說得在場的中人們更是沉默。
淞滬之戰,像他們一樣舍生忘死的中人不知凡幾,可是,說到大炮飛機,卻是所有中人之痛。他們不是沒有,但太少,中人,幾乎都是在用血肉之軀在硬抗日本人的飛機大炮。已經戰死的數萬之軍,他們,本可以死得更有價值一點的。
“可是,謝中校,就是你這樣優秀的指揮官,竟然都無法讓你的士兵聽令于你嗎?我希望,你能像指揮他們作戰一樣,讓他們遵守我貴軍簽訂的協議,放棄已經沒有意義的抵抗。”日不落帝國的老頭準將終于重回自己的立場,“我可以以租界駐軍最高指揮官的名義向你們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將得到租界駐軍方面的一切保證,甚至在恰當的時候,你們還可以重歸戰場。”
“對不起,斯馬萊特將軍,方才張參謀長已經說過,他們,已經自動放棄軍籍,不再聽從我方指揮部的調遣。”謝晉元緩緩搖頭,轉頭凝望著四行倉庫在夜色中隱約的巨大身影,言語中滿含憂傷:“那幫士兵目前的最高指揮官已經用炸毀蘇州河橋的行動告訴我們,日軍想占領那里,除非,他們全體陣亡。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路可退了。”
“而且,您所說的我軍沒有遵守協議是錯誤的,我已經遵守戰區司令官的軍令,率領著我大部分士兵放棄了我國領土,丟下了一百多袍澤,來到了您們諸位的槍口下,不是嗎?”謝晉元猛然回頭,眼里帶著血色,聲音雖不大,但卻猶如斬金斷石。“若不是為遵守軍令,那里,本是我和我麾下四百余袍澤的墳墓。”
面對著這位面白如書生,卻慷慨激昂的中國陸軍中校近乎質問式的回答,自斯馬萊特準將以下,西方各軍官張口結舌,沒一人能說出話來。
是的,他們哪能不知道這個撤軍其中的奧妙呢?不外乎是受日本人威脅后怕戰火燒到了租界,動用了外交力量壓迫中國人屈服下令撤軍。從軍人的角度,他們也深以為恥,尤其是被中國陸軍中校如此直白的點明之后。
軍人,想遠離政治,卻又不得不為骯臟而丑陋的政治服務,這也是在場所有軍人的無奈。
“謝中校,站在軍人的角度,我無比贊同你所說的,我也深表同情和遺憾,但做為駐租界司令官,我也有我要守護的。我必須保證租界民眾的安全,不管他是歐洲人,美洲人甚至是中國人。”斯馬萊特定了定神,“希望您能明白,一個步兵連和一個步兵團的差距,他們這樣做,或許堅持不了一個白天,都會葬身于陣地上。日本人哪怕只要再調兩門重炮,四行倉庫的堅墻厚壁也無法成為護衛他們的存在,日本人或許已經沒有耐心了。”
“不,斯馬萊特將軍,您的國家沒有燃起戰火,您就不會懂。”謝晉元搖搖頭,“有些時候,尊嚴,比生命,更重要。”
“而他們,要守護的,就是我中國的尊嚴,他們,要放棄的,就是自己。”
丟下這句話后,謝晉元大踏步的離開再度沉默的談判現場,回到了自己站著整整齊齊的近300余士兵前方。
他的面前,是近一個步兵團西方士兵荷槍實彈的虎視眈眈。不管在哪里,他都要和他的士兵在一起。
“哎!他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同時也是一個真正的中人。”斯馬萊特默然片刻,再度給了謝晉元一個評語。“我們應該給予他們真正軍人的待遇。”
“可是,將軍,我們答應過。。。。。。”
一個西方上校剛想說什么,卻被倔強的山羊胡老頭打斷。
“答應過什么?我方維持中立,并沒有放這批優秀的中人出境參與戰爭。假若日本人不滿意,那就告訴日本人,如果想戰爭,那就來吧,我斯馬萊特不怕戰爭,這里的一萬軍人,也不怕戰爭。”
是夜,謝晉元所部進入租界駐軍的一座營房,雖未能如愿離開租界,但亦未繳械,這也算是張柏庭和謝晉元等人所能接受的最低底限。
他們并不知道,在曾經的時空中,他們和租界駐軍對峙數小時之后,再度被迫接受軍令被繳械,并被封鎖于營房之內,猶如囚犯。
這一次,劉浪并沒有幫忙,雖然以小洋妞兒在日不落帝國的家世,或許有那個能力,但劉浪并沒有那么做。不光是怕欠債,而是劉浪相信,這一次,謝晉元有底氣替自己掙得應該有的待遇。
尊嚴,不是靠祈求來的,而是得靠自己硬氣。
四天的四行倉庫之戰,斃傷日寇一千余,就是倉庫守軍的硬氣。
而且,這一次,尚有一百余守軍依舊固守四行倉庫,那同樣也是被迫進入租界官兵的底氣。他們若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那在最后時刻,倉庫里的一百多號人,未嘗沒有把四行倉庫變成一個超級炸藥桶的能力。
你以為,久經世事閱歷豐富的日不落帝國準將,僅僅因為這批中人很軍人,就冒著和日本人開戰的巨大風險而拒絕日本人?你真是想多了。
他欣賞真正的軍人,但并不意味著他就可以感情用事拿數百萬租界居民的生命來開玩笑。雷雄和他的步兵一連同樣給了這位經驗豐富的租界駐軍司令官足夠的壓力。
連軍籍都可以放棄的人,連生命都可以不要的人,那是比光嘴上逼逼的日本人要可怕的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