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獻誠終究沒有離開松江。
不過這次,倒不是因為他獨立團偵察大隊的戰力有多彪悍。特種兵們的厲害在獨立團倒是大名鼎鼎,但在外面卻是聲名不顯沒幾人知道;也不是獨立團劉團座的名頭足夠大,劉團座雖然對日作戰威名赫赫,又是川省第一人的親侄子,但在川省也算得上一號人物的陸軍中將可沒有隔著老遠都要和劉浪賣好的意思。
在沒有第三戰區右翼兵團代總司令黃琪翔的軍令的情況下,郭中將讓他先率部留在第43軍軍部聽用,那主要還是柳雪原的關系。
對柳雪原印象極佳的陸軍中將終究還是希望這位美麗而堅強的戰地記者能夠好好的活著離開松江,獨立團的裝備在川軍中那是響當當的強,雖然俞獻誠和他手下的兵們戰斗力究竟有多強陸軍中將不得而知,但光看看俞獻誠和門口站著沒進臨時軍部小院全副武裝極為彪悍的兩名獨立團士兵,陸軍中將覺得,把柳雪原的安全保衛工作交給他們,顯然要比自己手下那幫家伙還是要靠譜一點兒。
更何況,他現在手底下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是的,雖然第43軍再小,但怎么說也有一個步兵師四個步兵團,外加一個對外稱為壯丁團其實為步兵團預備役的補充團,怎么說也有9000多號人馬。可是,一想著松江城四面城池的布防以及城外黃浦江畔的布防,這9000多號人就顯得太少了。
做為西南人,陸軍中將不是第一次到江南,也不是第一次來上海,但他卻是真的第一次來松江這座小城。
在匆忙向松江行軍的路上,他就已經開始構思起松江防御的陣地布置和工事構筑。
但當他抵達松江這座只在書中出現過的“小城”時,陸軍中將略微感到有點兒苦澀。這座城,真的不是小城,他那9000多號人想守住這座城,兵力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尤其是還要顧及城外江邊的布防的話。
的確,不了解松江這座城池歷史的人,可能聽到這個不起眼的名字,都會覺得,這必然是個彈丸之地。可如果你知道,松江古城建城的歷史甚至能追溯于春秋時期,至元明時期更是稱為松江府,下轄有上海縣,說白了,在歷史上,上海這座近代才興起的大都市只不過是松江屬下的一個小縣而已,而松江,才是這一塊兒的老大。
松江城,真的不小。
尤其是當松江保安司令王公嶼奉命拿著松江城地圖過來以后,郭中將更是感覺有些痛苦。
光是看看松江城貫通東西的中山路,也就是民國元年孫先生到松江視察后,松江人為了紀念將這條貫通古城東門西門的“十里長街”改名的中山路。光是看看這十里長街的名頭,就知道,古城東西竟然長達十里,最少也是兩公里。
而南北兩門的距離也超過1000米,這么一算的話,光是城墻,就長達12里。光是城墻上,就需要6000米的陣地,就算十米放上一個人,那也得一個步兵營,如果再加上輕重火力啥的,光是城墻上,可能就得擺上一個步兵團。
而城外黃浦江畔,如果想給從黃浦江那邊過來的日軍來頓迎頭痛擊的話,最少也得一個步兵團的兵力吧!那自己手里就剩下兩個團以及一個戰斗力遜色許多的補充團了,一想到這里,陸軍中將的腦門都是疼的。他手下的兵力,想防御如此大一座城池,還是太少了。
于是,既然俞獻誠不想走,想留在這里幫忙,陸軍中將自然也就順水推舟給留下了,并給他開了手令,他和獨立團偵察大隊的屬下可以去陣地的任意地方,任何人不得留難。那也主要是為方便柳雪原去各處陣地采訪用的。
“王司令,走,陪我去城墻上轉轉。”接待完柳雪原和俞獻誠后,陸軍中將雷厲風行的對陪站在一邊的時任松江保安司令的王公嶼說道。
王公嶼自然是連忙點頭答應,陸軍中將說得很客氣,但他一個小小的保安司令真把客氣當客氣了,那他這輩子可就白混了。不說軍事委員會那邊的軍令,陸軍中將為松江防御副總指揮,就是第三戰區這邊,這位陸軍中將也是目前松江軍方第一人。
將目光投向柳雪原和俞獻誠,陸軍中將微微一嘆,道:“不如,柳記者和俞參謀長也一起來看看,千年古城就這么遭遇戰火即將毀于一旦,可惜啊!”
“恭敬不如從命!”柳雪原道。“還請郭軍長放寬心,只要我華夏之民在,任何城池我們都可以重新再建起來的。”
“哈哈,說得好!”陸軍中將驚奇的瞅了柳雪原一眼,哈哈大笑。
柳雪原這句話不過是把那位紅色領袖的那句經典語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換了種方式給表達出來而已,身為一軍之將,川軍著名將領如何不知道其中的涵義呢!
只是,將軍并沒有反駁女記者勸慰的好意,那是因為她畢竟不通軍務,這一戰,是不同的。寧愿人地皆失,也是不能退的。若退,數十萬精銳大軍將徹底沒了退路。他們沒了退路,中國,也不知何時才能湊齊這樣裝備的數十萬精銳之軍了。
目前的淞滬,可不光是有中央軍,亦有川軍、桂軍、湘軍、滇軍、東北軍、西北軍這也是所有軍隊都不得不戰時拼命的原因之一,哪里可都有著他們的同省同袍,若是不戰而逃,就算能回得家鄉,恐怕也得被家鄉父老給戳著脊梁骨罵死了。
民國時期的人,尤其是讀過書的,還頗有古風,極為重視名聲。
俞獻誠自然是不多說話,行了一記軍禮就跟在其后。
說是轉轉,其實勘察地形部署防務,能走上城墻的,除了有陸軍中將這位中將軍長以外,尚有副軍長兼26師師長劉雨卿中將、軍參謀長蕭毅肅少將、步兵第76旅旅長朱載堂少將、步兵第78旅旅長王鎮東少將、151團傅秉勛上校、152團團長解固基上校、154團團長王俊上校、156團團長胡蕩上校。
可以說,除了一些副職在各臨時指揮部負責組織集結人員以外,第43軍團以上所有主官,盡皆被陸軍中將一個電話給喊到城墻上實地勘察并探討防務。可見這位,不僅是在43軍一言九鼎,其實也是個極為務實之人。
俞獻誠自然是不知道,這一位,曾經在幾年前和紅色的作戰中,都被譽為勁敵。能被那些未來將帥們都評為勁敵的,縱觀國府諸將,還真不超過兩個巴掌。
狂妄的第六師團和驕狂的谷壽夫自然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數日里,他們會遭遇在中國百萬大軍里都數得上前五的硬骨頭步兵師以及他們的中將軍長。
雖然大家都走得很快,但還是花費了近一個半小時,沒把松江城的城墻給走完一圈。
做為曾經的府城,古老的松江城該有的防護一切不少,高五六米,頂部寬三四米的城墻將城市緊緊的圍住,周圍還有一圈護城河,東西南北四個城門旁邊還有四座水門。
或許是經歷過太多的風雨洗禮,有些城墻上的磚塊已經沒了,留的都是土墩子,對內的城墻已經不是垂直的,而是有斜坡,人跑著就可以上到城墻,斜坡上都長滿了小樹與雜草。
從城墻上遠眺,雖然夜間一片漆黑,但月朗星稀,加上主干道上竟然還亮著一些路燈,那是在川省各大城市都極難見到的。還是能看見黑夜籠罩下已經陷入沉睡城市的輪廓。護城河中停著許多小船,那是到了清晨就可以順著水道去黃浦江中打漁的漁民,城內房屋一幢接著一幢,老式的大屋頂房屋一排緊挨著一排,十分整齊,院落圍筑則是一堵堵高低錯落的火山墻和馬頭墻。
城市很古老,但也有現代,不愧是毗鄰東方大都市上海的城市,至少在這些川軍軍人們眼中是這樣的。
而且,城市并不止城墻包圍的城池,城墻和護城河之外,也有人家,就依著護城河兩邊的小路,密密麻麻的盡是房屋。尤其是穿過東西門被譽為的中山路,兩側盡是民居,小路縱橫交錯。
毫無疑問,這是一座人口眾多的“小城”,沒有愧對它在蘇省中所被稱作的松江府的歷史地位。
站在東門城樓上的陸軍中將的眉頭和他的部下一樣,緊緊鎖了起來。
人口稠密,對于一座城市來說,是好事,但對于戰場來說,卻是大大糟糕的一件事。
假若日寇來襲,隨便一炮下來,那就是幾十條人命。在淞滬已經見識過前線慘烈的陸軍中將知道,日本人,決沒有什么軍事目標和平民區之分的。
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話。就看軍部通信營營長急匆匆地拿著一封電文跑過來,隔著老遠,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的驚慌。
“慌什么?無外乎小鬼子來了,難道天還能塌掉?”陸軍中將的臉色更黑了,劈手躲過通信營營長手里的電報,展開一看,長吐一口氣,“日他個仙人板板的,鬼子真的來了。”
在場所有軍人面色都忍不住一肅。
就又聽陸軍中將斬釘截鐵的說道:“全軍,立刻備戰。”
“是!”軍官們轟然領命。
“王司令,給你半天時間,由松江保安團負責,將松江城里城外全體民眾撤出松江城。”
“啊?”松江保安司令王公嶼一呆。“這哪里來得及?”
“來不及?那讓我告訴你,杭州灣金山衛日軍光是大型運輸艦就超過一百艘,來犯兵力,絕不會少于十萬。”陸軍中將的牙齒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王上校,我不管你用什么樣的方式,必須將民眾于中午十二時之前,全部撤出松江城,投親訪友也好,躲避鄉間也罷,但有一人留在城中,軍令如山,你是知道的。”
這一次,陸軍中將可是直接了當的稱呼起了軍銜而不是職務,那是,軍令不容違背的意思。
中將回頭看向更東面的海岸邊,瞳仁中印著著隱隱可見的紅光,幽幽道:“陶軍長以一師之力,能不能抵御到中午12時,還猶可未知。”
氣氛,空前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