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劉浪要親率磐石營和炮兵連替全軍斷后的那一次,獨闖獨立團團部的柳雪原就珠胎暗結,在紀雁雪于第二年的夏天生下兒子劉紀華后的半月,于榕城產下一名女嬰。
或許是覺得愧對紀雁雪,柳雪原竟向所有人隱瞞了自己產女的真相,身懷六甲五月亦奔赴抗戰前線做戰地報道,直到一次病倒返回川省榕城休養。去探望諸人因其臥床不好近距離問候,除去柳大記者家人,誰也不知她竟然是生產在即。
生下的女嬰于數月后也不過對外宣稱是收養戰士遺孤,由柳雪原收為義女,這在戰爭時代,實在是太過平常了。劉浪尚有三名義子女和義母在廣元小鎮和劉浪父母生活在一起,那是以五千對七萬的姜玉貞少將的母親和三名幼子。
戰死的人,已經為這個國家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活著的人,就得幫他們扛起不能再擔負的責任。若是沒有這個,連綿數年一次又一次的大敗之中,軍心早就渙散了。
柳雪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紀雁雪也是在一年半以前才知道劉浪尚有一女就在距離廣元不過數百里的榕城,如果不是柳雪原無奈向她和華商集團求助的話。
因為,孩子丟了。而且是丟在敵占區。
戰爭已經過去了足足六年,柳雪原的父親也在位于敵占區的家鄉一個人堅守了六年,年邁的老人終于扛不住了。根據一直關注他的華商集團暗探們傳來的消息,老人有很大可能活不過那個秋天。
或許,是希望給父親最后一點慰藉,柳雪原帶著幼女冒著風險通過喬裝打扮在華商集團的掩護下毅然北上敵占區西平。
很不幸的是,任何時代,有堅如磐石者就有貪生怕死之輩。或許是因為財富或許是因為生命,無恥的背棄,從來都是和英雄無畏如影隨形,就猶如光明和黑暗。
時任華商集團西平分部的最高負責人,竟然在暴露被日寇秘密捕獲之后就無恥的叛變投敵了,時間已經長達數月之久。
柳雪原北上探父之行,本身就是個誘餌。是時任日軍華北派遣軍司令官獲得柳雪原父親尚在西平城這條寶貴信息之后策劃了數月之久的陰謀。
當然了,此時日軍所有的目標都在這位中國最著名的戰地記者身上,沒人知道,那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身具更大的價值。
如果知道劉浪之女被日寇逮捕,不知道有多少劉浪的兄弟和屬下會向飛蛾撲火一般涌向那個已經張網已待的城市。
畢竟,此時柳雪原的身份只不過是中國最著名的戰地記者和劉浪的密友。最應該出面營救的,應該是中國政府的情報部門。
還好,柳雪原先前的保密工作使可怕的背叛沒有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肖風華的保衛部提前一步發現了日寇的陷阱,在西平城邊就向柳雪原發出了警報。可日軍的情報部門當然也不是吃素的,哪里會容忍到嘴的獵物逃掉?
眼看有可能逃不掉,柳雪原在逃亡的路上將幼女托付于西平城邊貧民區內的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正是長城一戰末期獨立團從承德城遷移至西平數千戶中的一戶,在路上接受過當時隨軍記者柳雪原的幫助。
獨立團團長劉浪的親生女兒這一身份,足以讓這戶人家豁出性命保護她。安頓好女兒,柳雪原以此身為誘餌吸引日軍追捕主力向相反的方向,堪現母愛的偉大。
如果不出現意外,柳雪原會被日寇抓捕,幼女會僥幸逃脫,但世事無常,追出城外二十里的日軍遭遇到了獲得消息的紅色游擊隊強力阻擊,不過一個步兵連的紅色游擊隊硬是阻擊了日寇超過兩個步兵中隊的強攻半小時。
柳雪原僥幸逃脫生天,避免了一場厄運。但因為這場背叛,劉浪的幼女被遺留在了那座城市,紅色游擊隊損失了近百優秀戰士,那個前來阻擊的紅色游擊隊最終能活著離開的,不足二十人。
身為獨立團保衛部最高負責人的肖風華在獲知柳雪原義女即是劉浪親女這一消息后,第一時間調集保衛部最精銳的保衛力量并向幾支部隊的特戰大隊求援。
已經升任獨立團特戰大隊大隊長的山鷹親自帶著四個特戰小隊從南方趕赴西平;已經升任廣元警備旅特戰大隊大隊長的蔡大刀親自帶著五個特戰小隊從晉北趕赴西平;已經晉升為太行軍分區司令員的未來大將派出麾下最精銳偵察排趕赴西平。。。。。。
一眾精銳士兵潛入偌大的西平城清除叛徒并對日軍高官定點刺殺差點兒沒把那位著名的日軍大將的腦袋搞爆炸,他當然知道這是中國軍隊對他前一陣誘捕中國記者的報復,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但他并不知道這是獨立團秘密尋找劉浪幼女的掩蓋。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次數年來極少有的大動干戈,會讓西平城內華北日軍高層焦頭爛額的同時也會將劉浪幼女營救出城。但偏偏在此之前的十數日,西平城外居住區發生一起疫病傳染事件,數十人因傳染病死亡。
面對這樣歷朝歷代都束手無策的疫病傳染,日軍的應對簡單而粗暴,高達數萬人被趕離家園到日寇集中營居住,所有居住地被付之一炬,死在集中營內的平民不知凡幾。
等到特種兵們冒死潛入集中營花費許多時日打探到那戶人家的消息,卻只得到該戶人家一家數口皆已經死亡的信息,至于說有沒有扎著羊角辮四五歲的小女孩,誰家沒有一兩個?這種時候誰又能記得那么清楚?倒是有熟悉的鄰居依稀記得是有這樣一個,好像在進入集中營之前就再無人看到過她,消息至此而斷。
這可能也是給柳雪原最后希望的一個消息了,至少,她躲過了疫病和日軍殘酷的處置。
到紀雁雪給劉浪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保衛部依舊沒有放棄,還在西平城中尋找這名可憐的小女孩,哪怕大家都知道這個希望很渺茫。一個失去成人照料的不到五歲的小女孩,哪怕沒有傳染上疫病,她又怎么在這個被敵人占領的城市活下去?
而且,已經過去了近一年半的時間了,還是沒有找到她。
她還能繼續生存的幾率,不超過百分之一。
“對不起!”這是劉浪沉默著聽完紀雁雪說話之后,兩人四目相對,同時說的三個字。
沒有多余解釋,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心意。
紀雁雪沉默已久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沒人愿意專屬于自己的丈夫的愛被搶走,哪怕是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接受新思想的紀雁雪更希望自己的丈夫和自己兩人同心,攜手走完人生之路。
但那,注定是和平時期的期許,就如同期許沒有戰爭一樣,該死的戰爭改變了這一切。亂世中人的思維終究會改變,這是生物與生俱來的本性,強者一定會在這種殘酷的紛爭中展現光芒,而他的光芒注定不會只被一人凝視,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人,終究不是圣人,哪怕是如此英雄人物。
劉浪誠懇道歉,向自己的妻道歉。
將愛分為幾份,雖非他本意,但事實確實如此。
紀雁雪輕輕將頭靠在丈夫肩頭,數年來所有的委屈隨著淚水肆意奔流,用只有劉浪才能聽得到聲音道:
“帶她回家!”
“嗯!我會帶她回來!”
劉浪點點頭,輕輕撫上了久違的軍刺,目光晶瑩。
上一次,用它的時候,他是為了這個國家。
而這一次,不為國也不為民,只為了守護她,那個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小姑娘。
雖然情報已經顯示她存活的可能性不會大于百分之一,但劉浪深信自己一定能帶她回家,冥冥中的血脈仿佛在那個城市的角落正在苦苦等待。
飛機的發動機太平洋的上空轟鳴。
懷中的蔚藍大眼的女嬰伸出小手調皮的摩挲著劉浪滿是胡子茬兒的下巴,或許胡子扎得她手心有些癢,咯咯笑出聲。
劉浪咧開嘴有些艱難的笑了,凝視著嬰兒的笑臉:“你這么開心,是因為也知道要回家了嗎?或者是,因為要見到姐姐了嗎?”
“相信我,我會把你姐姐找回來的,她會陪你長大,陪你一起玩耍。”劉浪輕輕將親吻送上茫然無知女嬰的額頭,目光卻是透過飛機的舷窗,凝視著機翼下萬里碧波柔聲并堅定的說道。
那是對這個小女兒的承諾,更是,對萬里之外杳無音訊的女兒的承諾。
哪怕萬里之遙,為她,星夜可返。
縱使,那里日寇陳兵百萬又如何,為她,可破之。
因為,這是父親對女兒的承諾。
這世上,再無任何一名男子,比他更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