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安遲疑地看了他爸一眼,伸手接了過來:“我看看……”
遺囑的內容非常簡單,甚至連子輩孫輩一個名字都沒寫,是律師以陸云敬的口吻書寫的。
誰傳承陸家技藝,所有遺產便都歸他所有,無論姓氏無論性別,但凡繼承我遺產者,需做到幾下幾條:
一、終生不得轉行;
二、不得轉賣不動產及我收藏的文物;
三、十年內必須找到合適的傳承人,并傾囊相授以免斷絕傳承;
四、不得強迫他人,傳承人必須得是木雕愛好者并準備一輩子干下去的;
五、……
洋洋灑灑十幾條條款,每條都非常苛刻,但是如果是真心想做這一行的人也勉強能接受。
陸子安捏著這幾張單薄的紙,疑惑地道:“這遺囑不挺正常?為什么要改?”
陸建偉沒好氣地道:“還能為啥?這玩意能拿得出手?你爺那性格你是知道的,我們哪能犟得過他,不只得答應。但是你爺這兒孫滿堂又不是絕戶,要是真按著這遺囑來,讓外人住進陸家祖宅,別的親戚不得戳我們脊梁骨?”
“……”
“當時你過得好好的,要你按這遺囑來,你那書不白讀了?你叔就跟我商量說,弄份假的遺囑,哄著陸皓來學……人為利往,陸皓又不傻,這么大一塊蛋糕在前頭擺著,他自然就興沖沖的來了。”陸建偉哼笑:“你叔有別的想法,我當然也是知道的,不過又有什么關系呢?陸皓是他親兒子,他舍得就行。”
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又不是沒地方住沒東西吃,要這么多干啥?
要拿自己兒子一輩子的幸福去換,反正他是舍不得的。
陸子安挑了挑眉:“爸,你有點腹黑啊……”
“什么黑不黑的,當時這也算是兩全其美了,哎,可惜后頭才發現,我們都想的太簡單了,陸皓吧,別的都好,就是沒定性。”陸建偉長吁短嘆:“從小被你爺慣壞了,是押著他學都學不成,他自己其實也是想學的,但就是坐不住,我又是打又是勸啊,還是不成。”
陸建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后來我也算是想開了,你爺說的還是有點道理,強迫確實不是個事,后頭我出了事,你說你有個朋友愿意學,我也就……唉。”
“那你為什么不跟我直說?”陸子安皺著眉看著他:“就算是真給了別人我也能理解啊,為什么要騙我?”
“一個是怕你說漏嘴了,二來呢,這也是你爺的意思。”陸建偉抽出張紙:“這你爺說的,我來的路上大概照他的意思寫的,你看看。”
陸子安接過這張紙,細細地看著。
長孫繼承衣缽是天經地義的,所以我對安伢子一向嚴厲。
三歲習字四歲學畫,五歲拿刻刀,他的童年過得非常辛苦,我也知道,但是我也沒得辦法。
我竭盡全力想讓他學得扎實,這樣以后的日子就會好過些,結果卻是適得其反。
事已至此,也就不說些誰對誰錯的話,如果他自己愿意回來學,就好好教,如果不愿意,就不要逼他了,切記切記。
他爸還在絮絮叨叨:“所以也不能怪誰,親兄弟明算賬,當初我是答應了的,陸皓要能學出來,咱就按這遺囑來,也就跟你叔改的遺囑一個意思。你自己想想,當時你在陽海市談了朋友,又在那邊上班,肯定最后也是在那邊生活,家里這些房子你拿著有什么用,我干嘛要去爭這點子東西?多勞多得,沒勞就沒得,你好歹是個大學生,這點道理你不懂?”
偏心是真的偏心,倔也是真的倔。
他爺爺就是這樣的人,固執到讓人崩潰。
認真講起來,你也不能說他錯,他老一輩的思想就是這樣,如果不是那一次他鬧得太大了,興許他一輩子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所以還是立場不同。
他認定了他爺爺偏心,所以當初聽到說東西全給二叔家了他也不過是冷笑一聲,并沒有去懷疑過。
而在他爸看來,這事陸皓還挺吃虧,畢竟當時他過得挺好的,陸皓還從頭學起,出頭之日遙遙無期,一輩子或許就這么搭里頭了,所以東西全給陸皓他也沒意見,至少沒給外人不是。
陸子安以手撫額,只覺滿心無奈:“爸,講真……你這處理辦法也太簡單粗暴了,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還有啥說的呢?”陸建偉叩了叩桌面,表示不能理解:“明擺著的嘛,你現在已經出師了,也是自己愿意學這個的,就按這遺囑來唄,東西全歸你,你把陸皓撈出來,他后頭想怎么著不都隨他!”
“爸你也想得太簡單了……你覺得,豐叔能答應?”陸子安簡直哭笑不得,陸皓都學幾年了,這當口說變就變,他們父子倆不得爆炸啊?
“呃,按遺囑來就是這樣,具體怎么搞……我反正是隨便你的……哎你自己慢慢想,我出去看看,你這房子朝向倒是還可以哎……”陸建偉說著就起身走出去了。
陸子安點了支煙,歪躺在椅子上重新看了一遍遺囑。
雖然他爸沒說,但他也看得出來,他爺爺,其實應該也有過悔意。
無論是口述的那張紙,還是這遺囑里特意申明的第四條,都是說的不能強迫。
只是偏心這種東西,存于骨血,他爺爺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是偏心,等到他強烈反彈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這些房子啊存款什么的雖然也挺可觀,但是這些東西……燙手啊。
光這些條款就能玩兒死他了,更不用說其中很多跟他目前想走的路根本就是沖突的……
以他目前的技藝,夠他一輩子想干啥就干啥了,為了這點子東西賠上自由還是拉倒吧。
陸皓從小享受了那么多偏愛,也是時候付出回報了。
陸子安嫌棄地看著那些條條款款,忍不住輕輕彈了下邊沿:“算了,這些玩意還是給你心愛的小孫子吧。”
他都有點期待,陸皓看到這份真正的遺囑時候的神情了……
他愉快地走出去,剛出門就看到沈曼歌神情有些詭異地站在門口。
“怎么了?”陸子安疑惑地看向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不是。”沈曼歌看向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子安哥,你之前說,陸叔叔不喜歡貓?”
陸子安點點頭:“是啊,他以前看到貓就要打出去的。”
“……你過來看看。”沈曼歌側身讓開。
陸子安狐疑地掃了她一眼,往前走了兩步往里頭望去。
他爸竟然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不知道在往床下看啥子,他媽也在旁邊,半蹲在地上往床底下瞅。
這是干啥呢?陸子安正準備進去看看,就聽到他爸以一種溫柔得簡直要溺斃的語調道:“咖啡,哦小乖乖,快出來,這里有好吃的……”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