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時間限制?
這不可能。
眾人竊竊私語,看著陸子安的目光帶著一絲疑慮。
他們守在敦煌這么多年,雖然精益求精,但壁畫被侵害的過程是持續不斷的。
現有的修復也只能將這個過程延緩降至最低,盡量將修復的效果保持長一點。
而陸子安卻說,他的漆料是永久性的?
陸子安卻并未看向他們,只平靜地看著婁主任:“漆料我可以配出來,但是需要一點時間。”
“啊,可以的可以的。”
竟然是調好漆料?不是直接送生漆讓他們來調?
這個巨大的驚喜讓婁主任笑容滿面,無比崇敬地看著陸子安:“那……請問陸大師您準備用什么原料?”
說話間,他們已經慢慢走了出來。
說起原料,陸子安微微一笑:“天然礦物顏料。”
生漆當然很好,但是……還不夠好。
修復,不是重繪。
如果色澤不能與原物一致,那么這個修復就是失敗的。
如果經過他手的壁畫全成了他的作品,那么他與前面那人又有何不同之處?
陸子安也絕對不允許自己淪落到這等地步。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到極致。
因此,他想起了漆線土。
真正的天然礦物顏料,不僅是漆線土會使用,更廣泛地應用于唐卡。
“唐卡?”婁主任有些躊躇:“唐卡色澤太過艷麗了……”
應軒不知道什么是唐卡,也不敢隨便去問,跟在后頭偷偷地找度娘。
唐卡是藏文的音譯。
這是一種用金、銀以及天然礦物顏料在織物、皮革或紙上進行描繪,具有藏文化特色的繪畫作品。
唐卡可謂藏族宗教文化藝術的一朵奇葩。
它以宗教題材為主,不僅帶給收藏者藝術享受,還傳遞了一種宗教信仰,發展至今已有上千年歷史。
最重要的是,唐卡繪制工藝復雜、用料考究、色彩艷麗、歷久不褪。
即使經歷上千年歷史,畫面色彩依舊燦爛如新。
而保證它持久度的,則是它的原料。
包括金、銀、珍珠、瑪瑙、珊瑚、松耳石、孔雀石等珍貴的天然礦物顏料和藏紅花等植物顏料。
就如中央美術學院的馮先生所說:“真正上等的頂級的寶石,都是用來畫畫的。”
當然,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不過也算是更正了許多人覺得顏料不值錢的觀念。
同行的錢老也不禁露出笑容,捋著胡須微微點了點頭:“的確,我曾經見過一幅宋代王希孟的巨作——《千里江山圖》。它和唐卡用的原料一樣,不過它是一幅用天然顏料繪制的青綠山水畫。”
黑墨勾山石,青綠施重彩。
青綠主要是石青和石綠為顏料,石綠就是綠松石或孔雀石,石青是青金石或藍銅礦。
婁主任眼睛一亮:“對,我曾經有幸見到過它一次,千年時光中的風霜不曾叫它黯然失色,當真是國寶級的文物。”
那樣的氣勢磅礴,讓人立于此畫前時,惟有屏息致敬。
陸子安微微顎首,目光悠遠:“是啊……那真是一位天才。”
王希孟繪制《千里江山圖》的時候,年僅十八歲。
更讓人驚嘆的是,青綠山水畫……這是他的獨創畫法。
在這幅畫橫空出世前,當時的人們仍然停留在水墨素雅的風格上。
他以長卷形式繪制了北宋的江山,山水相依、層巒疊嶂、連綿不絕、全卷長11.91米,氣勢恢宏,輝煌璀璨。
婁主任微微皺著眉,有些為難地道:“其實,我們的壁畫也是……據考察,有很多處的藍色,古人是用青金石繪制的……”
色澤依然明艷,只是經過時間的沖刷,比原色略暗,卻又偏偏比普通顏料要來的明麗。
因此,想調出適合如今這種經過變化后的色澤,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生漆……應該可以。”陸子安之前就是在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道:“我用的雕漆就是用生漆混合金粉而成,它可能是唯一能和天然礦物顏料完美融合的漆料了,我調好后再拿來試驗。”
跟在身后的眾修復師們也終于知道了,原先站在一側毫不起眼的老者竟然是西竛五老中的錢老,一時都頗為后悔。
連錢老都能這樣耐心地等待,他們竟然先按捺不住了……
明明在洞窟中修煉的心境已趨平和,今天卻……
婁主任要送陸子安他們回酒店,因此也沒來得及說他們,只淡淡掃了一眼:“你們今天都別去修復了。”
在心境不夠平靜的情況下,讓他們接觸壁畫是一件不明智的行為。
寧可多費一天時間,也不能拿壁畫開玩笑。
陸子安回到酒店,一路上婁主任也和他說的關于電話的事情。
他這才發現手機忘了開機,打開后,瞬間各種信息提示震得他手都發麻了。
太多,不看。
陸子安毫不在意地將所有郵件設置為已讀。
留著以后慢慢翻吧,真要有急事,會直接電話聯系的。
錢老和一眾巨佬們是有聯系方式的,自然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目露贊許地看著陸子安:“陸大師,我想傀國應該也快有動作了,你有沒有想好應對?”
這倒也是。
畢竟鷹國雖然看中了木樓的結構,但說到底,地震高發地還是傀國。
這木樓對鷹國來說有兩個用處,顯然他們是準備利用傀國的,否則也不至于拿來換木樓在傀國的專利。
陸子安正在思考著如何研磨,聽了這話略微頓了一秒才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我準備先看看。”
目前鷹國這邊的交易反正是已經定了,主動權在他們手里,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傀國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做什么壞事,畢竟是他們有求于他。
看著鎮定而從容的陸子安,錢老微微笑了。
他之所以一直呆在這邊,就是因為受人之托。
畢竟陸子安年歲不大,擔心他被吹捧了就骨頭輕了,會飄。
這機會雖然難得,但他們更不愿意如此天才的后輩就此隕落。
他也挺看好陸子安的,自然也很擔憂。
不過目前看來,老家伙們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了。
而事實上,陸子安確實沒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畢竟,之前都交易過一次啦!
一回生,兩回熟。
多交易幾回,鷹國和傀國應該就被坑習慣了!
回到酒店時天已經全黑,沈曼歌給他打來了電話:“子安哥,你在做什么吖?”
陸子安一邊列出要購買的材料的清單,一邊微笑道:“去看了壁畫,剛回酒店,怎么了?”
“沒怎么呀!”沈曼歌嘟嘟囔囔著,說起今天的所見所聞,后面還說起了國際大事。
嬌嬌軟軟的聲音,卻帶有一種骨子里的活力。
真是聽著就讓人感覺心情愉快。
雖然看不到,但陸子安知道,她一定是拿小被子裹著自己,唇角微彎的樣子。
“你馬上要開學了吧?”陸子安筆尖在紙面輕輕寫下一個數字:“哪天來著?”
“后天……”沈曼歌想了想:“哎呀,你別打斷我嘛,我在跟你說關乎社會的大事呢,這件事情的影響力超大呢,它關系到我們所有人,關系到全人類!”
陸子安挑了挑眉,輕笑道:“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他的聲音透過漫長的時空,緩緩送到她耳朵里。
低沉的,撩人的,帶著壓抑在心底不愿太直白表露的感情。
沈曼歌抬頭望著夜空,不知不覺便一臉笑意:“子安哥,我問你哦,你覺得什么樣的女孩子才能稱之為美人?”
這是一道送命題。
為表慎重,陸了安停下筆:“纖手,漾眸,柔腰肢。”
“具體一點啊。”
“橘子香氣。”
“……”沈曼歌不滿意:“再具體一點。”
陸子安輕聲笑道:“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我呸。”沈曼歌甜蜜地掛掉了電話。
不就想讓他夸夸她嘛,竟然拿別人給《思美人兮》的評論來逗她,以為她沒看過嗎?
哼,大壞蛋!
敦煌這邊也有吳羽認識的朋友,所以關于這些材料,第二天一早便送了過來。
同時送來的還有機器,陸子安檢查過后,滿意地坐了下來。
生漆他對外宣布的是他獨特的配方調制而成的,這種獨門配方,自然沒有人來問個仔細。
這也就方便了他行事,只需采購點普通漆料,再將其調個包就行了。
至于具體的?
抱歉,配方不賣。
陸子安等機器磨完之后,又拿了研磨棒慢慢地進行著研磨,研的非常均勻。
不急不躁,自有一種空氣寧靜之感。
應軒在一旁記著材料,遞著用具。
忽然有些羨慕師父,那種全身心投入的感覺,非常奇妙,讓人感覺全身心都平靜下來。
哪怕外面鬧翻了天,各種聲音紛至沓來,他自巍然不動。
這是真正的霽風朗月,自有一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優雅。
陸子安磨好了以后,用指腹輕輕捻了些粉末查看,滿意地點點頭。
等到生漆和磨出來的粉末完全融合了以后,他仔細察看了很久。
為了保險起見,還在紙上板上都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