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當下就想著,意思就是說他心胸狹窄咯?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話自然是不能這樣回的。
于是重云只能強忍了不耐,微笑著道:“是啊,陸大師自然是好的,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確實是位難得的青年才俊。”
這種場面話,對于有競爭關系的同行人來說,聽聽就罷,沒誰會當真。
但這跟他打電話的卻是個一根筋的主,竟然松了口氣,連聲道:“哎,對對,不過重大師你還是說的不夠準確,這陸大師豈止是青年才俊,你是不知道,有不少老家伙私底下稱陸大師是個鬼才呢!”
嘶……
牙疼。
重云聽得直倒酸,卻偏偏又要按捺著性子與他周旋,聽了一籮筐陸子安的好。
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陸子安故意安排來氣他的。
攢了一肚子的氣,偏偏還沒處發。
重云掛了電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淡淡地掃向風無羲:“你的玉雕做得怎么樣了?”
“跨界有點難度。”風無羲聲音平靜:“所以我還在努力練習。”
“嗯,去吧。”
風無羲沒多話就直接走了出來,因為他非常清楚,那杯有多燙。
既然重云端著架子,寧可忍痛直接咽下去,也不肯在他面前示弱,那么他問也沒有意義。
只是既然已經這樣了,看來這幾天都得喝粥了。
然而與華夏境內的關注點不同的是,鷹國與鎂國的民眾們,此時更多的都在關注漆藝比賽的結果。
的確如國人所想的一樣,這個戲劇性的轉折和結尾,給了國內外大師們一種當頭棒喝的感覺。
有人將比賽的視頻發布在了誘tu官網上,短短半小時內的點擊量就達到了數十萬,而且還在呈直線上升的趨勢。
許多大師開始正式認識到了陸子安的影響力,這種影響,不僅僅局限于國內,而是真正的國際性。
有不少國外的大師甚至已經開始琢磨著,近期或許可以考慮來趟華夏游。
評論也是各具特色。
一般來說,人身在局中的時候,看到的更多的是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如華夏國人,如傀國民眾。
他們互相指責,或怨怪或自喜。
很少有人站在中立的立場,認真地分析這場比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尾。
而其他國家的人則不會,網上出現了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言論。
我追蹤這個陸子安有一陣了,發現他每次做的東西都不一樣。
的確如此,不過我感覺他做東西有個規律,就是喜歡綜合。
聽說他是宣傳傳統文化的,但是他做的東西全都在創新,兩者是否有沖突?
他跨界如此之快,究竟有何秘辛?為什么都沒有人問過他?
這個問題,其實很多人也都想過。
不過華夏一般認為當面直接問其隱私,是一件非常沒素質的行為。
而且由于陸子安地位聲勢水漲船高,眾人在他低微時拉不下臉,在他高高在上時卻又鼓不起勇氣。
因此,直到現在倒也真沒人這樣質問過陸子安。
這個問題像長了一樣,飛快地傳回了華夏。
于是第二天到工作間的時候,許多人都在默默地觀察陸子安,暗自交流著眼神。
而陸子安毫無所覺,專心致志地進行著樂器的制作。
他最新的創意,來自對玉的深入了解。
玉是沒有生命的,但是它卻能將中國古典文化的清雋雅韻充分的表達出來。
它是一種無聲的語言,慢慢地將古韻訴說。
而陸子安則希望,能通過他的努力,讓玉發聲。
玉之所以難以做成樂器,就是因為其質脆。
他以金銀錯技藝為基底做出的樂器,恰恰彌補了這一遺憾。
通過精心雕琢和設計,最終陸子安做成了……玉琴。
“琴?”楊大師怔住了。
旁邊一位大師皺了皺眉:“一把玉琴?確定能彈嗎?”
不會彈一下就裂了碎了整個廢了吧?
陸子安指尖落在琴弦上,輕輕一撫,微笑道:“絕對能彈。”
“不過老兄你這話倒是說錯了。”另一位大師笑著搖搖頭:“琴不是一把一把的,是一張琴。”
是的。
經常聽人說“一把古琴”,“一臺古琴”、“一架古琴”,其實這些稱呼用在古琴這件古老且蘊含文化底蘊的樂器上未免有些輕浮。
有人點頭表示附和:“蘇軾《行香子·述懷》就有: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另一人也沉吟道:“也有說床的,一床琴,比張字顯得更為莊重。”
“一床琴”的稱謂來源于擱琴的器具,漢代劉熙《釋名·釋床帳》曰:“人所坐臥曰床。床,裝也,所以自裝載也。”
裝載是床的特點,楊之水先生指出:“凡上有面板、下有足撐者,不論置物、坐人或用來睡臥,它都可以名之曰床,比如茶床、食床、禪床。”因而放置器物的支架、基座也可稱“床”。
比如放琴的器具叫琴床,如自居易《和裴令公新成午橋莊》“瀑布濺琴床”;
擱置毛筆的器具叫筆床,如岑參《山房春事》“一片山花落筆床”等。
因此古人稱琴為一床,明代《長物志》曰:“琴為古樂,雖不能操,亦須壁懸一床。”
陸子安也挺意外,沒想到這些大師對古琴也頗為了解。
當下沉吟道:“三畝水邊竹,一床琴畔書。確實床字顯得正式一點,不過張字倒也顯得更親切卻又不失文雅。算是各有好處吧。”
各打五十大板,卻也沒有刻意去迎合某人的觀點,剛才劍拔弩張的幾人怒色漸消。
聲樂組的負責人一直派人守在這邊,聽說陸子安終于有了成品,連忙帶人趕了過來。
看到玉琴的瞬間,聲樂組幾個人神色各異,但無一例外的是,都是一副極為歡喜的神情。
有人更是主動說道:“陸大師,請問我能試一試嗎?”
看到好琴,實在是心癢難捺啊!
陸子安收回目光,看向眼前這人,卻驚訝地挑了挑眉。
因為這個人,他認識。
古琴大師,管先生。
華夏民族音樂研究所副研究員,專門從事于古琴研究、整理工作,且成績卓著。
聲樂組負責人連忙解釋道:“管先生是我專門請來指導我們工作的……”
只是聽說陸子安做出的是一張玉琴,管先生便跟著一起過來看看,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負責人心里不禁惴惴,陸大師可千萬別生氣啊,兩邊他都惹不起。
陸子安卻沒猶豫,笑著點點頭:“好啊。”
他起身讓開,管先生歡喜的目光緩緩從玉琴上劃過。
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真是一張難得的好琴!
琴者,禁邪歸正,以和人心。
這樣的好琴,值得更好的對待!
因此他并沒有急著坐下來彈奏,而是吩咐徒弟幾句話后,耐心地等待著。
不一會,徒弟折返,捧來了水盆和香爐。
在所有人肅然起敬的眼神里,管先生如入無人之境,自顧自凈手焚香。
他的手指纖細而修長,筋骨分明,仔細看指頭,有著硬繭。
這是一雙彈琴人的手,從來不美,但結滿老繭的手卻施展出音樂的魔力。
而管先生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看了眼擁擠的工作間,竟然迤迤然抱著玉琴起身離開了。
沒有人出口去問,陸子安唇角噙著淺笑,緩緩跟了上去。
工作間后邊有一處小方池,池上有涼亭,涼風習習,倒也頗為閑適。
管先生獨自一人,抱琴而去。
緩步,上石階。
雖已年近半百,但卻一點都不見老態,反而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
那種精神上的年輕,根本不是外在的形象能夠遮擋的。
陸子安跟在他身后走進涼亭,其他人卻沒有跟進去,而是就在涼亭外拿著小馬扎坐了下來。
“請。”管先生在石凳上落座,輕輕放下玉琴,抬手一擺。
“謝謝。”陸子安在他對面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當管先生的手,落于琴上時,他整個人的氣度都變了。
他右視其手,左顧其弦,手腕低平。
“錚!”
與其他人撫琴不同的是,管先生每一個動作,皆盡其力。
沒什么好看的架勢,也沒擺什么花巧的手勢。
沒有推琴就舞的感覺,琴聲也沒有艷麗。
輕、重、疾、徐,卷舒自若,體態尊重,一曲《平沙落雁》彈奏得悠揚流暢。
樂曲以舒緩的節奏和清麗的泛音開始,描繪了秋江上寧靜而蒼茫的黃昏暮色;
然后旋律一轉而為活潑靈動,點綴以雁群鳴叫呼應的音型,充滿了生機和歡躍;
最后又復歸於和諧恬靜的旋律中。
陸子安仿佛看到了一幅恬靜優美的水墨小畫在眼前緩緩展開。
黃昏將至,煙波浩淼的洞庭湖邊,岸邊一帶白沙,安詳恬靜,蒙蒙如霜。
一群大雁從遠天飛來,在空中徘徊飛鳴,先有幾只降落在其上,仰首與空中的飛翔者相互鳴叫呼應,繼而雁群一一斂翅飛落。
遠望去,雁群、沙岸、水波,都在愈來愈濃的暮色中漸漸睡去。
整支樂曲糅合了管先生精湛的技藝,意境蒼茫恬淡而又生趣盎然。
管先生不愧是古琴大師,對泛音、滑音等技法運用自如。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將要結束的時候,琴聲陡然變了!
急促而快速的滑音,帶來疾風勁雨般的前奏。
不少懂音樂的人面色大變:竟然是《廣陵散》!
而且是廣陵散節奏最快的第十七部分——沉名!
不,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樂曲太過復雜而且極考究樂器和琴師技藝……
這玉琴,能承受得住這般彈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