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寧國正門大開,且從大門至儀門,再到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并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皆大開。
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尚在晌午,便點的兩條金龍一般。
往年里,賈家榮寧二府的正經主子,此刻都已進宮朝賀。
由賈璉、賈蓉等人護送著。
雖然府上還有一個敬大老爺,但敬大老爺并不管事,一心想當神仙,不理會紅塵俗事。
所以諸多賈族子弟,難得來此當回“主子”,也就放開的高樂。
機會難得,因此除了榮寧二府的近支外,其他各房的子弟,也愿意來沾沾光,看看戲,吃頓好的。
然而今年,賈琮和賈環走到寧國正門時,卻見一群少年公子正圍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人說話。
兩人都認得此人,正是賈府最體面的老嬤嬤賈母的陪房賴嬤嬤的二子賴升,又名賴二。
其兄賴大是榮府的大管家,賴升則在寧府管家。
由此可見,賴家在賈家的權勢何其之重。
賈琮和賈環的到來,也引起了諸人的注意。
闊大的門臺上站著一群賈家主子,不管平日里富貴也好,拮據也罷,今日除夕,都換上了最體面的衣裳。
此刻看起來,皆是貴公子的模樣。
他們看向從容府走來的兩人,個個眼神玩味。
尤其是許多人,眼神都落在了賈琮那身明顯不合身,灰撲撲土黃色的衣裳上。
還有幾個,當場笑出聲來。
因為有賴升在,賈環不敢和那些人肛,只是朝那些人做了個鬼臉,哼了聲,就上了高臺,站在了一旁。
賈琮也并未放在心上,捧高踩低,本是常態。
他的注意力,隱隱放在賴升身上。
賈琮是見過賴大的,很穩重,也很精明的一個老管家。
年紀和賈赦差不多大,但行事規規矩矩,有板有眼。
不管內里如何,至少表面上,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這個賴升……
他身上的倨傲之氣,是賴大身上絕對看不到的。
而在他的眼神里,也明顯看不到自己,目中無人。
對于此人的性子,賈琮有了初步的了解……
“賴爺爺,今年是怎么了,還不讓咱們進去耍耍了?雖然宗祠祭祖是兩府近支的事,可咱們到底還是一個祖宗啊!”
眾人隨意掃過賈琮后,其中一人面上賠笑的對賴升說道。
此人賈琮也認得,是北面胡同里,六房的一個“艸”字輩,名喚賈菖。
旁邊如賈菱賈芹者,也紛紛起哄。
只是,雖是起哄,可張口閉口,也皆稱一聲“賴爺爺”。
又逢年節,賴升面上露出笑容,拖著聲音道:“真真拿你們沒辦法,難道是我不讓你們進去吃喝高樂的?”
賈芹搭著笑臉,道:“賴爺爺,那您怎么不讓我們進啊?也不給個準信兒,都站這半天了!”
賴升瞥了賈芹一眼,鼻中哼了聲,道:“你們還有臉子提什么一個祖宗?都忘了明兒是什么日子了?”
“明兒過年吶!今兒不是兔年最后一天了嗎,明兒就是龍年!”
“對啊,明兒大年初一!”
“明兒過年,賴爺爺您新年好哩!”
“對,大過年您行行好,讓咱們進去吧!”
又一陣鬧哄哄的喧嘩笑聲響起,賴升卻冷笑了聲,道:“虧這是在家里,若是讓外人知道了,還不笑你們數典忘祖?
一個個都忘了,明兒正月初一,是二老太爺的生辰,正好是他老人家的百年冥壽!
連宮里和禮部都記得,有賞賜,你們倒是忘了……”
眾人聞言,先是一靜,面面相覷后,又多有不以為然之色。
賴升口中的二老太爺,正是首代榮國公賈源。
威名的確有威名,也的確是眾人的祖宗。
可祖宗再了不得,也都死了幾十年了,這里眾人壓根兒都沒見過。
哪里及得上去府里看戲吃酒痛快自在?
雖然都姓賈,可除了榮寧二府,其他府第過的也都一般,縱是過年,也吃不了多好。
寧國府上就不同了。
賈菱賠笑道:“哎喲,真真是咱們的不該,竟連這茬都忘了!
還是賴爺爺您忠心耿耿,怪道敬爺爺和珍大伯最信您。
不過如此的話,您就更該讓咱們進去了……
尤其是我,我可是正兒八經的榮國近支,一會兒還要進宗祠給老祖宗磕頭呢!
至于宮里和禮部的賞賜,有赦爺爺珍大伯他們領了便是。”
其他如賈荇等人,又紛紛鼓噪起來。
賴升再哼一聲,道:“不止宮里和禮部,還有諸多王公并諸多侯伯府第,今日都會派族中子弟來給太爺敬香拜壽。
另外,山東孔家衍圣公府的老國公如今正在神京陛見。
當年國朝初立,因為衍圣公府勾結韃虜之罪,嫡脈全部被夷平論罪。
是咱們二老太爺,在偏脈中尋到了孔公爺的父親,扶持成了上一代衍圣公。
自此兩家交好快百年了,是真真的世交之族!
有如此大恩在,如今又正值二老太爺的百年壽誕,你們說老國公爺能不來嗎?
家里這樣大的事,你們說我能放你們進去,亂糟糟的鬧騰么?”
眾人聞言不由面面相覷,卻都想不通。
因為是賈府遠支,所以一直靠邊些站的賈瑞也不可思議道:“賴二叔,這般大的動靜,怎地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按理說,這等大喜事,早兩個月前就應該張羅起來。
不說闔族而動,也差不了多少。
連金陵老家那邊都應該派人來,怎么可能這樣突然襲擊?
單一個衍圣公,就足以讓整個家門生輝。
賴升呵呵一笑,高聲莫測道:“你們知道什么?這般大的動靜,能是咱家自己就決定得了的嗎?
是宮里太上皇想起來,明兒是咱家老太爺的百年華誕,今兒早上才宣旨要大辦的。
旨意下來沒多久,如今里面正忙的了不得。”
賈菖奇道:“賴爺爺,里面忙的了不得,您在這……”
賴升嘴角抽了抽,道:“西府家兄正在里面操持,這是老太太親自傳話回來安排的。
我要在這準備迎客……
對了,我聽人說那位孔老公爺最喜歡考校族中年輕子弟課業。
老國公與賈家不以異姓相視,尤其是與西府二老爺最是相得。
待祭祖完畢后,未嘗不會指點一下你們一二。若得他老人家相中,那可要揚名天下了!
你們都是族中俊秀子弟,到時候,可不要氣短啊!
落了老爺們的體面,那后果可了不得。
我剛聽說,這會兒子,西府寶二爺正在讀書哩。”
“我的天爺哩!這會兒哪還來得及?”
方才還自詡為榮國近支洋洋自得的賈菱,慘嚎道。
一旁賈瑞笑呵呵道:“這怕什么?菱哥兒你是榮國近支,誰會不給你面子?”
笑罷,又對賴升道:“賴二叔,既然府上忙,那我等明兒再來給你老拜年,告辭!”
說完,帶著一群面色戚戚的賈家公子哥兒們頭也不回的匆匆離開。
考校課業?
開什么玩笑!!
考校吃喝嫖賭還差不多……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乘興而來,又戚戚焉的敗興而歸。
甚至有的還尋摸著,是不是趕緊出城去避避風頭,別被喊了去架秧子。
亂哄哄中,卻無人看到,始終垂著頭站在角落里的賈琮,此刻的眼睛,明亮如斯!
……
PS:我只能說,和你們想的破局之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