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年,正月十五。
上元。
因為王夫人和衍圣公孔傳禎的贈禮,使得賈琮在賈家風雨飄搖的地位,再度穩固。
雖然又從大房傳出了賈母的那番話,使得賈琮的實際地位并未上升多少,因為他依舊進不得內宅,日后也沒什么繼承權。
但至少在賈家奴仆中,無人再敢明著說賈琮什么了。
說到底,賈家現在還是由二房當家。
有王夫人的饋贈照顧,又有外面衍圣公的看好,就算賈琮如今還入不得內宅,不得賈母喜歡,可誰都不會以為,有二房和一個國公爺的看好,賈琮長大后會差到哪去。
世人多捧高踩低,然而賈琮既然并不會低,也不會有誰憑白去做得罪人的事,頂多背地里罵幾句罷了。
也因此,圍繞在墨竹院外的喧囂,暫時都銷聲匿跡。
就連東路院賈赦、邢夫人夫婦,一時間都沒了脾氣。
若只王夫人“做耗使壞心”,他們還能想法子理論理論。
可再加上一個孔老公爺,他們連再折騰一番的心思都沒了。
真要惹惱了那位老公爺,賈赦頭上那名不副實的爵位都要有危險。
賈家并不是只有他一個繼承人。
如今他們也只能等三個月后,賈赦生辰時再做計較……
實際上,即使到了那時,他們也沒多大把握能將賈琮怎樣,只不過惡心折磨一番罷了。
雖說小家子氣了些,可……
大房的格局,本不就和他們居住的東路院一般,從來沒大過么……
……
墨竹院。
賈琮終究還是執拗不過小紅和春燕,被她們取得了更衣權……
不止如此,兩人還會每人輪一夜的陪床。
自然不會做其他的什么,都只是十歲左右的孩子。
就是為賈琮鋪展床鋪,暖好被窩,然后她們再在自己的小榻上睡一夜。
若是賈琮不答應,兩人就每天夜里都一起堅持陪熬一宿。
賈琮是心有大志之人,再加上成熟的靈魂和毅力,才能充實的過好每一天每一宿。
可兩個丫頭卻只能空落落的干坐著陪熬,那種無聊的滋味沒幾天就讓她們快撐不住了。
偏一個個還都倔強的緊,一點不聽勸。
沒法子,賈琮只能“舍身成仁”……
昨夜是小紅輪值,不過今日一早,天還未明,春燕就早早進來了。
小紅還未起床,賈琮卻已經讀了兩個時辰書了。
“今兒燈節,三爺還苦讀呢!”
春燕一雙圓眼睛瞇成月牙,端著一壺熱茶上前,見賈琮擱了筆,方輕聲笑道。
賈琮聞言看了她一眼,見她今兒換了新衣,先客氣的贊了句,又道:“做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短一日都不成。”
這句話春燕聽不明白,所以重點放在賈琮贊她衣裳漂亮上,笑嘻嘻道:“三爺,真的好看呀?
我讓我娘給我改窄改瘦了些,原還擔心不好看,三爺不喜歡哩……”
見她美滋滋的模樣,賈琮還沒說話,就見東廂門簾兒挑開,小紅汲著繡鞋出來,笑罵道:“不害羞的小蹄子,一大早就來擾三爺的清靜。
瞧你那小屁股都繃在身上了,也不嫌勒得慌!”
春燕聞言,一張臉霎時漲紅,又羞又氣,好在見賈琮只在一旁收拾桌幾上的書紙,好似渾然沒聽到這句話。
春燕心里既慶幸,又隱隱有些失落,再看到小紅還在偷笑,咬牙跑過去要捉拿她。
小紅咯咯笑著折身往東廂跑了去,待春燕追進去后,她反而不跑了,回頭正色看著春燕,春燕心里一陣心虛,強撐道:“你看我作甚?”
小紅哼了聲,沒好氣道:“看你是疼你,怕你白做一場白日夢,到頭來苦的是自己。”
春燕聞言面色一變,愈發底氣不足道:“你……你胡嚼什么舌,我……我做什么夢了?”
小紅嘆息一聲,掰著手指道:“又知禮又疼人,不端著主子的架子,待咱們丫頭都客客氣氣,還那樣愛讀書上進,日后少不了一個好前程。
這樣的主子,哪個不想?
你有這樣的心思不奇怪,咱們這樣的家生丫頭,若是哪個出落的好,打小兒周邊婆子媳婦都說要是命好,日后被主子挑了去當姨娘,就能翻身做主子了,享不盡的福……
可是你也不瞧瞧,咱們三爺可有一分那樣的心思在咱們身上沒有?
不止咱們這樣相貌普通的,你沒見連林姑娘那樣連女孩子見了都羨慕的好顏色,三爺也沒多注意兩眼呢。
咱們三爺不是那位寶二爺……
他是一門心思讀書進學,日后要中狀元做大官的。
咱們這樣的丫頭,能好生服侍他一場,做好丫頭本分,以后說不定還能雞犬升天,得個好結果。
你若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別說三爺不高興,讓大人們知道了去,都沒咱倆的好。
咱們是打小一般在賈家長大的家生子兒,我一直知道你是好心的,不比那些人輕狂,才多嘴說你兩句。
你若不識我的心,那我也沒好法子了。”
春燕聞言,一張臉青紅不定的變幻,最終成了雪白色,有些委屈也有些不甘的低頭含淚道:“我沒曾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去攀高枝兒,就算一直苦下去,要是能一直侍奉他,我也甘心……”
小紅哭笑不得道:“真真是傻氣話,你愿意苦下去,也要看三爺愿意不愿意。
再說,你當這些話是我能想到的?
都是我娘教我的!
你娘教你的怕剛剛相反吧?”
春燕訕訕一笑,沒點頭也沒搖頭,有些尷尬。
小紅嘆息道:“你猜我娘是怎么教我的?”
春燕這回搖了搖頭。
小紅抽了抽嘴角,想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憶,咬牙道:“我娘跟我說,不提有老爺、太太、二.奶奶,還有外面國公爺的照拂,只三爺這樣勤學,日后就能搏出一個好前程來。
而且就算不說這些,單說那相貌……”
“相貌?”
見小紅咬牙切齒,春燕莫名道:“三爺相貌并不好吧?”
小紅沒好氣白了她一眼,道:“咱們是一直守著三爺,自然感覺不出變化。
可我娘初十那天來看了眼,回頭就跟我說,三爺模樣往后比尋常姑娘生的還好呢!”
春燕聞言,瞠目結舌道:“不……不能吧?”
在她的初次印象里,賈琮瘦骨嶙峋,眼窩深凹,雙頰也凹,顴骨有些高,怎么也和生的好無關。
小紅又郁悶的嘆息了聲,她這樣好強的人,自忖什么都不比別人差,單單因相貌上尋常不出彩才吃了大虧。
沒想到,如今連個男人的都比不過……
她嗔怪道:“你難道就沒發現,咱們三爺吃好飯后,如今愈發耐看了?
若非如此,你這小蹄子也不會恨不得一天十二時辰守著。”
春燕臉又紅了下,想了想,也覺得小紅說的有道理,小聲道:“怎么會這樣?”
小紅也壓低聲音,小聲道:“我娘說,之前三爺在東路院被苛虐狠了,小時候沒長開,人也沒精氣神兒。
如今長大了,讀了書,在這邊又好吃好喝的養了這么些日子,自然就不同了。
而且,以后怕是會越長越好。
說到底,咱們三爺怕是肖母……”
聽聞小紅又壓低三分的聲音,春燕眼睛登時圓睜。
這才想起來,賈琮的生母是何許人也。
早先就隱隱聽說過,賈琮生母,乃是當年艷絕神京的青樓花魁。
賈琮若是肖母,那他以后,得長的多得意?
真要那樣,她這樣相貌普通的丫頭,別說做姨娘了,就是做個貼身大丫頭也不踏實啊。
那樣每日里豈不是都要活在自卑中?
春燕瞳孔漸漸擴大……
……
用過早飯,又換了身衣裳,賈琮從墨竹院出門,出了賈府,面上還帶著疑惑。
春燕和小紅兩個丫頭的眼神實在太奇怪了,勾勾的盯著他看,看的他瘆得慌。
問她們出了何事,偏都不說。
一直拿兩人當小丫頭看的賈琮,雖多少能感覺到兩人,尤其是春燕的一些小心思,也不過一笑了之。
正是懵懂時,誰會當真?
孩子氣罷了。
因此便沒多想,告辭出門。
從角門出了榮國府后,徑自去了南集市胡同倪家,然后乘車,與倪二會和后,一起前往通義坊東側臨鼓樓大街的世翰堂。
馬車上,倪二又忍不住打量了番賈琮后,咧嘴笑道:“怪道老娘愈發稀罕公子,倒比我這親兒子還親,公子真真是公候子弟,長的愈發體面光鮮了!”
賈琮都不愿搭理這茬,道:“倪二哥閑話少提,之前讓你安排的事,可都安排妥當了?”
倪二聞言,趕緊正色道:“公子放心,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還別說,誠哥兒家那老管家之子邱三,還真是個人物。
我和誠哥兒都不大明白公子的意思,倒是他聽的揚手蹦腳,好不激動。
這幾天來,他出了大力,把公子吩咐的事,都辦齊整了。”
賈琮聞言點點頭,道:“那就好,今日之后,世人當知世翰堂。”
見倪二面色有些失落,想了想,賈琮又笑道:“倪二哥不必想太多,十指各有長短,也各有大用。
倪二哥的能為不在這方面,而在別處。
用不了多久,就少不得仰仗倪二哥出大力。”
倪二聞言,大喜道:“只要有事做就成,公子年雖不高,可本事大!
我娘都說了,只要忠心給公子辦事,當個長隨,日后總不會差!”
賈琮呵呵一笑,卻并未反駁什么。
他亦有這個自信。
……
PS:小紅相貌普通的根據,除了出身好卻起點低外,還有一個理由,王熙鳳相中她說話伶俐后,向寶玉討要,寶玉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直接給了王熙鳳,完全沒當回事。我想要是換做是晴雯那樣好看的,八成就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