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哥、星嚴來了,自己坐。”
通義坊二進小套院,正堂內,見倪二與林誠到來,賈琮只抬頭招呼了聲,就繼續疾筆書寫。
倪二和林誠見狀,不敢打擾,兩人悄悄的尋了椅子坐下候著。
二年過去,兩人也都明顯發生了許多變化。
曾經頗有些混不吝氣質的倪二,如今也沉穩了許多。
現在他不再是靠在賭坊里放印子錢吃例銀的潑皮倪二了,而是手下掌著七八十號人的蔬菜大商販。
靠著賈琮從“古書”中尋到的果蔬冷窖技術,倪二夏秋時節收購大量綠色果蔬貯存起來,冬日販賣。
盡管主要的蔬菜還是白菜蘿卜,但也不乏一些番茄、紫茄乃至芹菜、菠菜等綠鮮蔬菜。
雖然量少,但也極大的增加了競爭力。
依靠這些拳頭產品,倪二將蔬菜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卻從不張揚,悶聲發大財。
而林誠則繼續經營他的世翰堂。
侍郎府倒臺后,林家被吞沒的家財基本上都被討了回來了。
他那“世交好友”趙良義,也落了個革除功名,流放九邊軍前與披甲人為奴的下場。
經過此事的磨礪,林誠一改從前“傻白甜”的性子,沉下心來,專心打理祖業。
他曾想將世翰堂贈與賈琮,可賈琮堅決拒絕,只讓他代培了一批人手:
說書先生。
如今,掛在世翰堂名下的說書人,大概有二十七八個。
說書先生作為下九流的一員,地位低下,若無跟腳,必飽受敲詐欺凌。
能得善終者十中無一。
能得世翰堂庇佑,自然歡喜不盡。
近二年來,這些說書人將聊齋中的短小故事加長了篇幅,細化了情節背景,專講鬼狐奇談。
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百姓聽眾,都揚起了不小的名聲。
雖然賺的銀子沒多少,但賈琮很滿意。
林誠為了能盡可能的報答賈琮,也盡心盡力的去培養。
而他自身沉于世務,幾經歷練,氣度心性也都長進許多。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后,倪二和林誠見賈琮筆一收,抬起頭來,也忙起身。
賈琮用帕子凈了凈手,道:“讓邱三尋你二位來,是有一事請你二位幫忙。”
倪二登時叫了起來,道:“公子這話是在臊咱們呢,有事您吩咐就是!”
林誠也笑著附和道:“只怕事不大,不夠多。”
賈琮呵呵一笑,沒有多寒暄,就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開門見山道:“今科狀元曹子昂是咱們的對手,是敵人!
他針對我出手,就是為了給李文德報仇。
若我被他打倒了,你們倆怕是也難逃他的毒手。
所以,我們不能給他留下任何喘息翻身的機會。
這件事,事要做絕,人要踩死。”
聽賈琮這般說,倪二林誠兩人登時變了臉色,倪二咬牙道:“公子你只管說,該怎么宰殺那個畜生!”
賈琮搖頭道:“這般做反而落了下乘,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早晚必暴露,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要有這等想法。
文人殺人不用刀,若用刀去殺,倒是抬舉他了。
我們要做的,就是幫他揚名!”
“揚名?”
二人摸不著頭腦。
賈琮笑道:“名聲對于讀書人,尤其是官員來說,就是第二條性命。壞了名聲,這輩子也就完了,生不如死。”
林誠登時明白了,激動道:“公子,可是用說書先生,將那狀元的好事四處說開?”
賈琮卻搖頭道:“那樣做,就太著痕跡了,容易將咱們也暴露出去。如今朝堂上不素凈,水太深,不能將咱們陷進去。”
“那”
林誠糊涂了,不知到底是什么法子。
賈琮道:“你明日一早,讓手下的說書先生裝扮成百姓的模樣,隨倪二哥手下的菜販到各個集市去買菜。
哪里熱鬧,就往那里去。
還要岔開,平日去崇化坊說書的,就不能再去崇化坊買菜,要去懷遠坊。
平日在永平坊說書的,明日就去歸義坊。
盡量不能讓百姓認出。
記住,是買菜的百姓在講趣事,和菜販和說書先生沒有一絲相干。
我剛已經寫好了故事,回去讓那些說書先生看熟了,明日一早就出發。”
聽賈琮思慮的如此周密,倪二林誠兩人無不誠服。
知道賈琮不喜啰嗦,兩人領了賈琮寫好的底稿就回去辦事去了。
“呼”
等送走二人后,賈琮輕輕呼出口氣,臨窗而立。
心中默道:能做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接下來,就看事態如何發展了。
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但他以兩年磨一劍,積功于今日,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平康坊,錦香院。
妓人云兒在剛從瓊林宴回來的花魁姐姐熏娘處聽的意動神搖,仿佛身臨其境的看到了一個俊俏的不像話的少年公子,為替點翠樓的杏花娘討個公道,做了首絕世好詞,還面斥新科狀元曹子昂為不義薄幸郎。
真真比戲里包龍圖龍頭鍘鍘駙馬還精彩!
包龍圖也沒寫一首進了女兒家心里的好詞啊
云兒既感動那位名喚賈清臣的少年公子聲張正義,才氣無雙,又物傷其類的代入了杏花娘的可悲之境,與其她妓人一般,紛紛垂淚。
杏花娘運氣不好卻也好,至少她遇到了這位少年公子,替她張目,可她們又去指望哪個
沒等云兒傷感完,錦香院的媽媽便來喚云兒回去接客。
云兒雖心中悲苦,卻怕挨打,只能強打起精神去見恩主。
到了住處,就見一大腦袋富家子弟,正歪坐在艷榻上吃酒。
云兒忙上前強裝笑顏打招呼道:“薛大爺,您來了?”
這位大腦袋富家子弟,正是江南薛家如今的少家主,薛蟠。
只是云兒發現,今日這位薛大爺與往日不同,非但沒有急色,還理也不理她,只是吃酒。
畢竟是出手大方的恩主,云兒小意笑道:“喲,我的大爺,您今兒是怎么了?”
說著,溫柔上前。
卻被薛蟠一把摟住,放在膝上坐下。
云兒順勢倚進薛蟠懷里,嬌滴滴道:“爺啊,究竟怎么了嘛!”
薛蟠終于不再沉默,嘆息一聲,道:“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
我闔家進京,除了會親外,本就是為了送妹妹待選。
卻不想
唉!”
話沒說完,又深嘆息一聲,滿臉苦澀。
云兒見之心道:這位薛大爺分明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浪蕩紈绔,能讓他如此犯愁,看來他到底是個看重家人的人,還沒壞到家
因而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嗎?”
薛蟠猛灌一口酒,悔恨道:“當初因和人爭執,讓家奴失死了人,不想如今竟牽累了妹妹的大事!”
云兒聞言,心里登時明白。
這個時代,做什么都講究出身清白。
連參加科考,都要三代內無娼、優、皂、隸之流,更不能有罪犯。
進宮做公主郡主的入學陪侍,必然比科考更嚴。
縱然是失死人,也是家風問題,自然進不得宮。
云兒卻是知道薛家跟腳的,道:“旁家若是如此,自然沒法子。可以大爺府上和親戚故舊家的權勢,這點子事應當不算什么吧?
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
薛蟠聞言一怔,抓了抓大腦袋,道:“我倒沒想那么多那宮里的太監,倒是還問了妹妹的體格”
云兒忙道:“那大爺如何答的?”
薛蟠不在意道:“我說妹妹身子極好,先前雖常咳嗽,可吃了冷香丸后,再沒犯過”
云兒掩口笑道:“怕大爺的事是小,這咳嗽才是大事。失手傷人之事對旁人來說嚴重,對大爺卻不算什么,哪家大戶人家沒這等事?更何況,又不是大爺親自動的手。
可咳嗽卻不同了,縱然現在好了,可宮里也怕有氣疾的人進宮,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哩!”
薛蟠聞言,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原來如此!原來是那些太監膽小多疑,他奶奶的,害得大爺我愧疚了半晌,真是一群活忘八!”
云兒噗嗤一笑,見她嬌媚,薛蟠摟住就是一陣亂親。
不過親罷,卻沒像往日里那樣直接辦事,又愁起來,道:“我道這幾日妹妹怎地也不出門頑了,只說病了。原以為是在生我的氣,賠了幾萬個不是,她只說和我不相干,想來她自己是明白的。
不過媽卻是在唬我,讓我老實些。
只是,妹妹總那樣也不是事,我就這么一個妹子,可別苦熬出毛病來”
云兒笑道:“這還不簡單,大爺多給她買些金銀首飾胭脂水粉和新衣裳不就是了?女兒家沒不喜歡這些的。”
薛蟠連連搖頭道:“我妹子豈是尋常人能比的?她從不愛這些。”
云兒奇道:“那她喜歡什么?”
薛蟠抓著腦袋想了想,道:“她比我出息多了,倒是愛讀些書,喜歡些詩詞什么的這我有什么法子?
以前也尋了些狗屁才子,做了好詩去討好妹妹,卻被她好一通恥笑,說那也叫好詩?
害的我丟了面皮”
云兒聞言,忽地眼睛一亮,道:“好大爺,我若是能出一個好詩詞,讓你家妹妹好生喜歡,你又怎么謝我?”
薛蟠瞪圓眼睛,道:“那還用說?六福生的金子,瑞福祥的綢緞,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云兒聞言大喜道:“那可說定了!大爺且等著,我就拿紙筆來寫下,保管你那妹子愛不釋手!還帶一個故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