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門,景風門外。
永興坊,葉宅。
這座太后御賜的宅院,規格并不大。
只三進,連尋常富賈家的住宅都不如。
更別提與王公候府比了。
但愈是如此,太后在朝野間的聲望愈高,葉家的名聲也愈讓人敬仰。
畢竟,在葉家絕嗣的情況下,太后就算賜一座王府給葉家,都沒人會說什么。
如今這般,也讓葉家的地位愈發超然。
只是因為太后有懿旨,不許葉家干政。
再加上連唯一的侄兒,都不好權勢,只在太常寺當個閑官兒,不參與朝政,過著讀書習禮的生活。
萬般因果不沾身。
所以,這座隱隱有金光籠罩的葉宅,極少有官員造訪。
因為那般反而犯了忌諱。
永興坊內葉宅,自外表看,就好似一座普通百姓家的宅院般。
賈琮與青衣侍者同車而行,入了這座宅院,也未激起一絲漣漪。
直到馬車駛入二門前停下時,賈琮才看到了一個令他極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今科狀元,曹子昂。
相比于數日前相見時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他,此刻的曹子昂,狼狽不堪,面上只有濃濃的懺悔
跪在二門外的曹子昂,在看到賈琮與青衣侍者談笑風生一同下車后,瞳孔猛然收縮。
目光中那股怨毒憤恨,令人心驚。
不過,他卻也長進了許多,在賈琮看過來時,連忙低頭,再抬起頭時,又恢復了懺悔之色。
甚至,還對賈琮與青衣侍者,強笑了下
見此,賈琮哂然。
連理也未理,他對青衣侍者道:“勞青竹姐姐進去通秉,我在此等候便是。”
名喚青竹的侍者卻笑道:“并不需要,去時我家公子就吩咐過,回來后直接入內便是。另外”
青竹又斂去笑容,對一旁的曹子昂道:“我家公子命你一并入內。”
賈琮聞言,見曹子昂面上浮現驚喜之色,呵呵一笑。
青竹回過頭來,面上再現笑容,道:“公子,這位狀元公,是來接杏花娘一同赴任的。”
賈琮聞言,眉尖一挑,道:“如此說來,狀元公是打算完成諾言,要娶杏花娘姐姐為妻了?好事啊!君子一諾千金,理當如此!若若早早如此,又何來那么都遺憾之事”
青竹聞言,卻撇了撇嘴,道:“公子想多了,人家只答應納妾。”
也是,到了這個地步,又怎么可能娶妻?
若是納妾,回到家想怎么整治都行,或罰跪,或幽禁,或不給飯食
姬妾,玩意兒爾!
就算得了急癥暴斃,官府都不會理會。
可若是正妻,理論上,卻是和男人一般平等的地位。
若是過的不好,甚至有資格提出和離。
鬧到這個地步,已是身敗名裂,曹子昂就算再娶杏花娘為妻,也挽回不了什么。
除非他能做一首能和贈杏花娘媲美的好詩,那樣才能廣泛傳播開來,為他挽回一些顏面。
可他能嗎?
若不能,娶杏花娘為妻,非但沒有任何益處,反而再添一樁娶花魁為妻的笑柄。
曹子昂這樣的聰明人,又如何會為?
聽聞青竹之言,賈琮冷笑一聲,沒有一絲意外。
兩人都沒有再搭理面色已快繃不住的曹子昂,一同入內。
賈琮一身月白儒衫,一根尋常玉簪輕綰長發。
腰間掛著玉佩,腳踩一雙文朝靴。
身姿瀟灑,面容更是出眾玉立。
與青竹走在一起,對曹子昂不假一絲顏色的青竹,卻對賈琮言必有笑。
看到這一幕,跟班似走在后面的曹子昂,心中好似有萬條毒蛇噬咬,怨毒煎熬。
心中有一萬個想法,想將眼前之人撕成粉碎,要將炮烙、蠆盆等酷刑相加其身!
更要將那張臉劃成夜叉鬼容!
他殘余的理智又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若不將杏花娘接出京,她在京一日,他就永無回京之時。
這是他苦苦跪求座師一夜后,得到的一個指點。
雖然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話,但因為這是新黨巨擘,禮部尚書的指點,所以曹子昂將其奉為仙音玉旨。
在他看來,只要做到這點,總有他回京的一縷契機!
這便是他今日舍下所有尊嚴和面皮,來此處跪求的原因。
曹子昂打定主意,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將杏花娘接走,帶她出京!
葉宅,萱寧堂。
東暖閣。
命曹子昂先留在門口,賈琮與青竹入內時,就見衣著一身寬松儒衫的芙蓉公子,獨自一人倚在一張貴妃榻上。
模樣淡然恬靜,手持一本文冊,沉浸其中。
并未發現有不速之客入內。
見狀,青竹將食指豎于唇前,用眼神示意賈琮莫要打擾。
賈琮無聲一笑,點了點頭,目光在那道修長身影上頓了頓后、,就移開了。
落在堂內陳設上。
雖然葉宅外面不顯,也并不廣大。
但毫無疑問,屋內陳設大半都是御品,皆出自宮里。
無一凡品。
這也不難理解,太后娘家就這么些人了,還只有一個侄孫女。
她就是賞賜再多,也不會有什么不開眼的人上書反對。
再蠢的人都不會這樣。
所以,也無所謂僭越
而這間暖閣,多半就是作書房之用。
暖閣正中擺一寬大的紫檀雕鳳大理石書案,書案上,擺滿了筆硯書籍。
墻壁上則掛著前朝各樣名人的筆墨字畫,俱是珍品。
地上設有四個香幾,上面各放一個木雕金漆的精品香爐。
不過只有一只香爐籠了煙,香霧氤氳。
但香氣并不濃艷。
最特別的,大概就是大理石幾案兩側小巧的銅龜銅鶴。
銅鶴寓為幸福吉祥,銅龜寓為富貴長壽。
只這一雙陳設,就顯出葉家之不凡。
此物必是御品,實非人臣家族可享。
甚至,都不會是太后所賜。
多半是太上皇或是當今天子御賜
“鐺!”
“鐺!”
外間掛壁上的西洋座鐘發出一陣鐘聲,也打斷了芙蓉公子的苦讀。
她抬起頭,有些嗔惱的往外間瞪了眼,似被唬了跳。
回過神,又慵懶的伸了個懶腰。
只是揚起手時,賈琮卻在她刻苦用功的書籍封面上,看到了四個大字:
聊齋志異。
見此,賈琮面色登時古怪起來。..
原以為這位貴女子在用功什么,原來是這個
賈琮自己抄寫的書,難道還不知這書的內容是什么?
雖多是神鬼精怪之異事,可也少不了大幅度的男女之事,還有人鬼之事,人畜之事,男男之事
能勾起那些讀書人悶騷氣性的題材,此書盡有。
放在后世起點,都是妥妥的四零四內容。
總而言之,黃書也!
怪道這芙蓉公子看的如此入神
原來不止后世,連這個時代的女孩子,都有一顆窺視人倫的雄心壯志
這時,芙蓉公子也看到了進屋的“不速之客”。
再瞧見賈琮俊秀的面容上,目光古怪的看著自己揚起的手
芙蓉公子登時反應過來,俏臉飛過一抹云霞,瞪向賈琮,竟先倒打一耙,喝問道:“小小年紀,連這等書也看?真是荒唐!”
賈琮瞠目結舌的看著芙蓉公子的俏臉,想看看那白皙如玉的面龐,究竟有幾尺厚!
是什么支撐著她大義凜然的說出這番話的
“噗嗤!”
一旁的侍者青竹被這兩人的交流給逗笑了,不過在看到兩人同時看過來的目光后,又連忙閉嘴。
心里卻忍不住“哀嚎”:真真是太好看了啊!
什么都不用做,話也不用多說,兩人只這樣相對而立,就那樣賞心悅目
經過青竹打岔,芙蓉公子順勢繞過這一茬,若無其事的將手中的“禁書”丟在一旁,對賈琮揚了揚下巴,說不出的瀟灑,道:“坐吧,在我這里沒那么多規矩,再者
如今你成了榮國府的世子,論品級,倒比我還高呢。”
賈琮尋了張交椅落座后,淡淡笑言了句:“公子說笑了。”
這時有侍女自外而入,進來上茶,賈琮接茶后,客氣謝過,啜飲了口。
見他一番動作,如云流水,并沒有什么拘謹之處,芙蓉公子呵呵一笑,給青竹使了個眼色。
待青竹折身而去,芙蓉公子又道:“這次急切請你來,不為別事,是因為曹子昂來接人了。
上回你托我暫時護著那杏花娘,這幾日還真有不少大人物出面說情,擾的我煩不勝煩”
賈琮微微欠身謝道:“麻煩公子了。”
芙蓉公子揚起嘴角,道:“麻煩倒沒什么,總不能負你之托
不過,當日你也說了,若是曹子昂真心回頭,你也樂見其成。
如今他來接人了,你又怎說?”
賈琮想了想,道:“不如先請杏花娘和曹子昂來。”
話音剛落,就見青竹與另一個侍女,引著數日未見的杏花娘進來。
杏花娘的面色,并不算好,可見這幾日心中擔憂煎熬。
不過目光看到賈琮時,還是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賈琮點頭致意。
接著,又有四位面無表情的嬤嬤,身體健壯,引了曹子昂進來。
“杏花娘”
曹子昂到底是個聰明人,進來后,竟先激動的朝杏花娘招呼。
本來忐忑不安心中惴惴的杏花娘,在看到曹子昂如此后,似也回到了初見的模樣,神情明顯震動。
上方,芙蓉公子眼神玩味的看向了賈琮
“杏花娘,我來接你回家!”
曹子昂滿滿深情的說出這句話后,見杏花娘面色意動,心中按捺不住興奮,以為是好跡象。
晦氣數日,終于要時來運轉了
不過就在這時,卻聽到了身旁傳來那道讓他做夢都想撕碎捶爛的聲音:
“咳,且先等等”
榮國府,榮慶堂。
看著從未如此失態的薛寶釵淚流滿面進來,滿是驚惶之色,薛姨媽和王夫人都大吃一驚。
薛姨媽站起身來,急道:“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賈母也皺眉道:“可是姊妹們拌嘴了?”
王夫人在一旁插口道:“不會,寶丫頭素來不是輕狂之人,少與人拌嘴。”
賈母聞言,側目看了她一眼。
不過這時也顧不上這些,就見薛寶釵上前對心有不祥之感的薛姨媽訴道:“媽,哥哥闖了大禍,被錦衣親軍給鎖拿帶走了”
“啊?!”
薛姨媽聞言,只如五雷轟頂,駭然欲絕。
根本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搖搖欲墜。
王熙鳳忙在一旁忙扶住她,一迭聲問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讓人帶走了?”
面色亦是驚疑不定,那可不是長安縣衙,是錦衣親軍啊。
像賈家這樣的勛貴門第,一般而言,除非涉及謀反抄家等大罪,否則一般怎會有公門中人登門?
更何況還是錦衣親軍,天子爪牙!
薛寶釵見薛姨媽唬成這樣,也顧不得哭了。
她是個極懂事的,知道這個時候,她若再軟弱,薛姨媽就更苦難了
因而強壓下心頭的驚悸苦楚,冷靜下來,將今日之事不偏不倚,緩緩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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