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不準出號房!”
賈琮剛邁出號房,就聽巡場外提官大聲呵斥道。
賈琮沒有辯解,站在門口將手中被濃墨污染了的試卷舉起。
外提官便不再多言,責怪的看了眼賈琮后,怪他不小心,又對兩位兵卒點了點頭。
兩位兵卒便走到賈琮身后,“護送”著他,往二門外走去。
大乾科舉制度與前朝略有不同之處,便在于前朝貢院自鎖門后,哪怕內中發生水火天災都不許再開門。
但到了本朝,開國初那會兒,京城貢院發生大火,燒死舉人九十余,天下嘩然。
自此,便留下了二門,以為求生之路。
除此外,在考試中發生意外,繼而考試失敗的考生,也可自二門處出去。
只是從二門出去的考生,就無緣第二場和第三場了,只能待三年之后再來。
但是自二門開啟后,便一直有一個傳說。
從二門出來過的考生,日后再無有中試者。
幾成定例!
因此,許多分明在貢院內因為各種緣由出了岔子失敗的考生,寧肯干等一天,到了十日大門和龍門開啟時再離場,也不愿從二門出去。
所以自二門出的考生,極少。
賈琮由兩名兵卒衙役押送著,往二門走時,路過許多號房。
此時正是公布考題之時,號房的門簾多被掛起,所以這一幕便被諸多考生看到。
認出賈琮后,眾人的面色都好看之極。
尤其是之前要與賈琮打賭的那幾人,在看到這一幕后,當場笑出了聲
賈琮面色淡然的走過,絲毫不受他們的影響。
此刻,他心中哪里還把這些人放在心里,只滿心在盤算著,如何將他和吳凡從此事中摘出來。
至于其他人
舊黨的沒落不是沒有道理的,除卻宋巖、李儒、曹永等寥寥幾人,大多數的舊黨,都和葛致誠、陳西延他們那樣,已經腐朽衰敗了。
賈琮從沒有認為自己是舊黨,也就顧不得這些人的生死了。
人不作死,通常就不會那么容易死。
若是自己作死,那又怪得了誰?
不死都沒天理!
至于事后,會不會有是非不明的人,遷怒到他身上,賈琮并不在乎。
連是非都不明的人,通常走不了多遠的,又何必在乎?
背著書箱一步步走向二門,二門前牌坊下,已經累積了二十多名垂頭喪氣的考生了。
統共三千多人的貢院,哪怕按概率來算,也會有不少人粗心大意下出了岔子,失去了考試資格。
牌坊下,有外調官負責將這些人的“貢院坐號便覽”沒收,也就不會再有第二場考試了。
這些生員里有和賈琮差不多的少年,也有青年和中年,還有頭發花白的老年
看著他們一個個悲戚哀傷,幾不欲生的模樣,賈琮面上的淡然,就顯得有些出眾了。
外提調官格外看了賈琮一眼,問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賈琮嘆息一聲,躬身道:“書桌太窄,學生正準備筆錄考題時,胳膊撞翻了硯臺,污了試卷。”
外提調官聞言,皺了皺眉,沉聲道:“十年寒窗,卻因此等小事毀壞,實在不該。爾等需謹記今日教訓,下科再試時,不可再誤。”
賈琮聞言,額外看了這位提調官一眼,點了點頭,道:“學生記住了。”
提調官又問道:“你是準備此時出去,還是等明日大門、龍門開啟后再出?”
賈琮平靜道:“學生準備現在就出。”
“嗯?”
不知這位提調官,連許多垂頭喪氣,痛不欲生的考生都一起看了過來。
提調官皺眉道:“你年紀還小,不要自誤”
賈琮躬身謝道:“學生謝過大人好意,亦聽聞過關于二門的傳言,只是學生并不信這些。為了此次鄉試,學生家中有親人在都中各大佛門道場敬香添油,施舍香火。可誰知”
提調官聞言,緩緩頷首,道:“也罷,既然你一意如此,本官也不好多說什么,你好自為之吧。加上你,正好十人,你們出去吧
來人!開二門!”
榮國府,墨竹院。
西廂房內,平兒帶著晴雯、小紅、春燕和香菱四人,跪拜著請回來的三尊神像。
分別是文昌帝君,文曲星和魁星。
文昌帝君和文曲星則罷,魁星卻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少有女孩子敢請進家里。
只見魁星面貌猙獰,右手持朱筆,左手拿墨斗。右腳踩大鰲魚的頭部,取獨占鰲頭之意。左腳向后踢起,應北斗七星。但凡被朱筆點中的人,都是金榜題名之人。
魁星朱筆尖兒上貼著一張鵝黃紙,上面有一行字,正是賈琮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平兒、晴雯、小紅、春燕四人雖不識字,可香菱卻識字。
這些都是她所寫,因此此刻她的模樣最為虔誠。
西廂內煙氣熏籠,每隔一個時辰,四人便會進來跪拜焚香一番。
自賈琮出門起,四人再未吃過菜,因為菜里也有油。
只以清湯米粥裹腹。
賈琮此次鄉試,她們比賈琮本人還要著緊緊張。
尤其是平兒,她比旁人更明白賈府內部潛伏的暗涌有多可怕。
也是賈琮前番做出了不沾染賈家家業分毫的誓言,才讓這股暗涌平靜至今。
但誰也不知道,到底會平靜到何時。
賈璉雖然被廢了,頂著那個名頭,他一輩子都和賈家這份家業挨不上邊兒了,只能真正做一個管家之流。
大房便只剩一個賈琮,有他在,榮國爵位就只能在大房。
可是,若他不在了呢
這等不忍言也不敢言的心思,好多人連想都不敢想。..
然而平兒卻明白,在高門深宅中,為了一份家業,手段將會殘忍到何等地步。
賈家難道真能例外?
所以,她只盼賈琮能夠高中,有一個官身,日后真要鬧將起來,哪怕將那個爵位舍棄了,一樣能過的很好。
說不定,更能施展抱負。
因此,平兒極其認真的一遍又一遍的叩拜著掌管天下士子命運的三尊神像。
為此,今日整個墨竹院的清掃整理,都有娟兒、覓兒、小竹和秋珠負責。
平兒五人自昨日起,便開始閉門謝客
榮府外,公侯街。
雖有不少行人走動,但自公侯街而過的行人,通常會放慢腳步。
榮寧二府的巍峨高門,和門樓上御筆親書的敕造榮寧二座國公府,都給人以威嚴的壓力。
再加上榮寧二府大門前均有七八位錦衣豪奴看守,掃視過往行人,所以也沒幾人敢高談闊論。
不過,正當只相隔一箭之地的榮寧二府大門前的門子,都在月臺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時,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碾壓聲從街口傳來。
眾人不由都皺起眉頭看了過去,不過早已練就火眼金睛的高門門子們,在看到那架相熟的馬車后,竟都怔住了。
怎么會是這架馬車?
待看到馬車急急停在榮國府西角門前,而原本此時應該身在貢院內的賈琮卻從車上躍身跳下后,眾人心里紛紛咯噔一聲,只一道聲音:
莫不是又出事了?
賈琮卻沒有理會齊齊發愣的門子,謝過滿頭大汗的車夫后,快步往里面走去。
“哎喲!三爺!你這是”
剛入大門,迎面碰上了正要出門的林之孝。
林之孝素來穩重寡言,此刻也不禁睜大了眼睛,緊張問道。
賈琮一擺手,道:“沒時間多說,林大叔,老爺何在?”
林之孝心里亦是一沉,跟在急行的賈琮身旁忙道:“老爺此刻應該在夢坡齋,三爺要去見老爺么?”
賈琮想了想,搖頭道:“不必,勞林大叔去告訴老爺,不管發生什么事,家里千萬千萬不要出面。”說著,他猛然頓住腳,轉頭看向一旁的林之孝,目光凜冽,沉聲道:“記住了沒有?”
林之孝面色已經發白了,干巴巴的點了點頭,道:“記記住了。”
賈琮見他如此,面色微微舒緩,安慰道:“不要慌,和家里干系不大。去吧,給老爺說一聲,不要擔心。”
說罷,又快步往墨竹院走去。
林之孝看著賈琮遠去的背影,面色卻愈發發白,只覺得心跳都有些壓不住了。
老天爺!真又出事了
“誒!”
一嘆息,林之孝往里面走去。
“哎呀!三三三三”
行至墨竹院小門前,賈琮推門而入,正在庭院內忙活著的覓兒看到他進來,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似見了鬼般,結巴叫道。
賈琮卻沒時間多說,他徑自往書房走去。
一路上,娟兒和小竹遇到后,也紛紛驚掉下巴。
“哎呀!三爺,你怎么在這?”
“三爺,出了什么事了?”
“三爺,你沒事吧?”
一聲聲心焦的詢問,賈琮都沒功夫解釋。
見賈琮不理,這三個丫頭相互看了眼后,齊齊往西廂跑去,賈琮也沒理會。
他進入書房后,直接去了書桌處。
他記得那日翻過小冊子后,隨手就將那本小冊子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書桌,從來都只有他一人收拾,不習慣別人動手。
這個規矩,平兒、晴雯、小紅、春燕和香菱都懂,也從不亂動。
然而現在,那本原該放在書桌上的小冊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