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賈家姊妹們有一萬句話想說,可有王夫人薛姨媽在,她們也沒法說出口。
生在大家子,起碼的識別人心趨利避害還是懂得。
她們心里都清楚,王夫人此刻再怎么和藹,心里還是希望寶玉是家里唯一的中心。
她們此刻若表現的熱情,對賈琮,對她們自身,都不是好事。
因此,只能滿心惋惜的看著賈琮告辭而去。
尤其是薛寶釵,看著那道清雋的背影,一雙盈盈杏眼中,是幾乎掩藏不住的留戀
墨竹院,西廂。
平兒、晴雯等人看著背了個小包袱,大眼睛巴巴的望著諸人的小角兒,不由都有些頭疼
她們倒不是不喜歡小角兒,賈母院里的丫頭,除卻一個傻乎乎的傻大姐外,模樣都是一等一出挑的。
小角兒雖只有六七歲,還扎著總角,可一副乖巧萌萌的模樣,連平兒等人看了都喜歡。
尤其是不管哪個看她,她總會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小豁牙。
她才剛到換牙的年紀
只是,大家喜歡歸喜歡,卻到底更念舊人。
秋珠是與大家朝夕相處兩年多的“舊人”,素來柔柔弱弱不爭不鬧,只會小心翼翼做事的性子,極得大家憐惜。
雖然這次做下了錯事,但本心卻沒有傷害賈琮的意思。
事發時又剛烈如斯,讓人動容。
賈琮還未回來,替補丫頭都已經來了,這讓眾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恨不得將秋珠撕碎揉爛的晴雯,竟率先抱起不平來,她道:“三爺心也忒清冷了些,舊人還沒出門兒,新人先就進來了。”
小角兒知道在說她,可憐巴巴的垂下了頭。
平兒最是憐貧惜弱,沒好氣瞪了晴雯一眼,道:“亂嚼什么舌頭,什么新人舊人?你三爺的性子你還不了解?他雖沒和秋珠說過幾句話,可對她的情況心里有數,常叮囑咱們多給她支些月錢,幫襯一些,這也是清冷的?”
晴雯聞言語塞,羞愧紅了臉,一跺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我就是想咱們能像一家子,哪怕犯了錯,只要不是背主偷竊給主子丟臉的大罪,任打任罵都隨意,何苦把人趕走?咱們這樣的奴婢,被趕出了這個門兒,還怎么活”
平兒笑道:“你就這么信不過琮兒?”
晴雯撇嘴道:“我如何能和姐姐比?在三爺心里,姐姐怕比以后的正經太太都”
“晴雯!”
平兒聞言,心中一顫,惱喚了聲。
晴雯天不怕地不怕,可她的確知道平兒在賈琮心中不同的地位,見平兒果真羞惱了,忙賠著笑臉去討好。
平兒拿她沒法子,點了她眉心一下,道:“你這性子,多虧是在咱們這兒,換個院子,你的好多著呢!”
春燕笑嘻嘻道:“去寶二爺院子也成。”
小紅呵呵道:“你這才是說夢話,寶二爺的院子里,但凡高聲說話都要被老太太、太太聽了去。晴雯這性子要是去了,哼哼哼!保管讓太太揭了她這張好皮!”
最后一句是壓著聲音幸災樂禍的頑笑說道,卻將晴雯氣個好歹,“哇呀呀”的張牙舞爪要去捉打小紅。
小紅則繞著香菱、春燕跑,一時間鬧成了一團。
小角兒在一旁看的眼熱,想跳進去頑,可她畢竟初來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熱鬧。
每次晴雯路過她,她都強忍著伸出腳絆她一跤的欲望,因為每當這個時候,平兒總會嗔視她。
而她,則忙咧開小豁牙賠笑一回
平兒對這個機靈的小淘氣心生喜愛,可也憐惜不為父母兄嫂所喜的秋珠,暗自一嘆。
正要讓晴雯等人不要鬧了,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聽這熟悉的腳步聲,平兒俏臉上登時浮現出驚喜之色,轉頭看去,果然見房門被打開,賈琮站在門口。
不過沒等她開口招呼,就見一道小身影“嗖”的一下躥了過去,撩起了門簾,嘴巴漏風卻脆生生的叫道:“三爺回來啦!”
平兒與賈琮對視一眼,莞爾一笑。
賈琮看著小角兒,問道:“怎還背著小包袱?”
小角兒眼睛彎成月牙,討好道:“等三爺回來再落腳。”
晴雯走過來,笑罵道:“竟來了個小馬屁精!”
小角兒一張小臉頓時成了“囧”字。
眾人哈哈一笑,倒是個開心果兒。
賈琮笑道:“既然是等我回來再落腳,那現在咱們就去安置吧。”
小角兒自然喜之不盡,她也想早點找到新家。
只是平兒等人卻紛紛面色一變
晴雯性子急,正想追問什么,卻被平兒用眼神止住。
晴雯顏色生的極好,榮國府里那么多丫頭,大概也就香菱能和她一比。
可這不是她能嬌蠻的理由,平日可以寬容,但該有的規矩必須要有。
賈琮恍若不知身后之事,與眾人一起去了倒座,四個小丫頭的房間
“臣,死罪!”
大明宮,上書房內,寧則臣跪伏地上,聲音沙啞沉重,一字一句道。
聲音中的悲痛,感染了許多人
崇康帝眼眸中卻依舊是清冷之色,凝視著這位極倚重信任,付之于大權,但此刻卻已生忌憚的元輔,聲音淡漠道:“此事與元輔何干?”
盧肇此時還未供出寧元澤,但很顯然,只要上面有意讓他開口,他甚至能供出寧則臣
聽聞崇康帝之言,寧則臣聲音悲痛道:“臣,教子不嚴,使其誤入歧途。”
說著,寧則臣將其子寧元澤在宋巖等人離京時,送出城外,還使下小手段挑撥離間說起,再說到他女兒寧羽瑤送禮賈家賈琮,代其兄賠禮道歉,惹得其子愈發羞惱,最后終于走上歧途,釀成今日之禍
條理清晰,因果分明。
只是,這卻無法說服崇康帝。
若如此,只能說寧元澤心胸狹窄,嫉賢妒能,卻無法解釋,他企圖將舊黨、閹黨甚至開國勛貴勢力,一網打盡趕盡殺絕的陰謀算計。
無論是舊黨還是閹黨,甚至是開國一脈的勛貴勢力,都是崇康帝龍椅下最堅實的根基。
若將這些都動搖了,崇康帝還坐得穩龍庭嗎?
就算還坐得住,怕也只是新黨供在臺面上的泥塑菩薩。
這一點,最不能讓崇康帝容忍。
也不會為任何一個帝王容忍!
寧則臣已然說完想說的,可崇康帝卻一言不發。
寂靜的暖心閣內,絲毫無法讓人暖心,眾人心中甚至能感覺到絲絲殺意
驚恐!驚怖!
寧則臣到底是果決之人,他知道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否則帝王一怒,伏尸百萬之威,絕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寧則臣抬起頭,不避諱的看著崇康帝,眼中熱淚緩緩流下,悲聲道:“臣本佐二小官,蒙陛下器重信任,得以位居元輔之位,施展心中抱負,以謝皇恩,以安黎庶。
今新黨獨大,陛下扶持異黨以為平衡,臣心中唯有感激之情!
因為臣知道,陛下此舉,不止是為了平衡朝局,也是為了保全陛下與臣這段君臣相得之義。
唯有此,臣才能得以善終。
此等天心,臣深明之,因此告誡諸臣,絕不可辜負皇恩。
臣之逆子,所存何心,臣不知。
但臣敢以全家四十六口人的性命,擔保他絕無不忍言之心。”
崇康帝還是第一次見寧則臣落淚,對于這個自潛邸時就信任的臣子,他內心還是有極深的感情的。
但也正因此,當以為被背叛時,才會愈恨。
他冷冷的看著寧則臣,道:“他是何心,你不會問問他嗎?元輔的體面朕還是給留存的,不然何以太宰百官?”
寧則臣面色悲愴道:“陛下,臣之子,之前讓家仆送來一封遺表,臣斗膽,請陛下御覽。”
此言一出,崇康帝眼睛猛然一瞇,目光中卻并無多少憐憫,唯有猜疑。
是殺人滅口,還是棄卒保帥?
不過隨即,他心里卻壓下疑心。
自楊養正持小冊子入宮后,崇康帝便命錦衣親軍密切注視內閣,觀察內閣諸臣的動靜。
另外,寧府內本來就有密間
都沒發現身在宮中的寧則臣往家里發號施令。
再想想正如火如荼到了關鍵處的新法變革,崇康帝強壓下心頭的殺意,命戴權接過了寧元澤的遺表
揭開火封后,他瞇起眼,淡淡掃過字跡潦草的奏表。
見其在奏表中寫道,一切罪過皆歸他一人,其父絕不知情時,崇康帝嘴邊彎起一抹譏諷。
再見寧元澤信誓旦旦保證,他所作所為,皆為了新法能夠大行,減少內耗,一時迷了心才做此事,崇康帝更是想笑。
不過,看罷之后,崇康帝心中到底還是冷靜了下來。
大局為重!
他本就是隱忍之人,當年大將軍王如日中天時,他便始終藏愚守拙,等待時機
若非有一個堅韌且耐心的心性,他絕走不到今天。
而如今新法正在攻克京外諸省最后也最硬的諸多山頭,這個時候,別說寧元澤已經死了,就算他沒死,冷靜下來的崇康帝都不會大辦此案。
念及此,他緩緩合上寧則臣的遺表,聲音低沉道:“寧觀雖然手段偏激,但心中畢竟存的是好意。他不愿再看到黨爭內耗,白白阻礙新法大行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寧元澤已死,不再入罪。
盧肇,王禮剝奪官身,流瓊州島,永不錄用。
京城貢院,內簾官皆斬,外簾官免了他們的官位。
令廣鳴,朱磊,江之文等舞弊之人,皆流三千里,子孫永不錄用。
其余人犯,由蘭臺寺左都御史楊愛卿核實后,依法處置。
另外,這一科順天府鄉試作罷,今科考生待明年太上皇萬壽恩科時再考。
不過,有一人例外”
這般被輕易放過,心中正生出絲絲寒意的寧則臣、盧廣孝聞言,抬起頭,看向崇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