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一詞念罷,葉清早已泣不成聲,只覺肝腸寸斷!
武王的模樣,卻較她好許多,只眸眼多了層濕潤,目光中的憂郁和思念又深了幾許。
他見葉清哭成那樣,似多了些力氣,慈愛的道了聲:“不哭了,眼光不錯,尋了個有才氣的。”
葉清聽得武王說話,忙擦去眼淚,笑道:“王叔,要見他一見么?”
武王聞言,猶豫了下,他本是誰都不見的
葉清見他猶豫,忙加把勁,道:“王叔,幫我掌掌眼嘛!要是入不得王叔的眼,我就不要了。”
武王聞言,啞然失笑。
自妻兒慘死至親之手后,這十多年來,他人生中唯一的亮色,就是這個打小寵愛的丫頭了。
見她如此期盼,武王不忍讓她失望,就緩緩頷首。
葉清見之大喜過望,連連謝過后,匆忙出去。
也只有在這個曾經凌天蓋世的英雄九叔前,她才有這樣的小兒女之姿。
她至今記得,幼時那年,武王最后一次出征前,在那匹黑龍駒上,將她抱起,接受十萬歡呼的場面。
所以,她希望這個九叔,可以不留遺憾,能得善終
“你說什么?”
賈琮面色肅重,看著葉清。
見不見武王,完全是兩個概念!
匆匆來武王府做一首詞,還一份人情,縱然宮里不喜,也不會太過刁難。
但若是再進一步,又會憑添許多麻煩,甚至是大/麻煩。
葉清歉意的看著賈琮,道:“你寫的詞太好了,王叔想見你。”
賈琮也歉意道:“王爺好意心領了,我怕有些不大方便,家里”
話未說完,見之前那斷臂駭人的男子出現在跟前,大有再啰嗦一句,他就親自“送”自己進去,賈琮話鋒一轉,道:“不過,既然王爺有王諭,我自然要遵從。”
機變聰明之人,都不會強吃眼前虧
葉清眼中浮現一抹笑意,青竹則面色古怪,古姓男子依舊盯著賈琮
賈琮無奈一嘆,跟著葉清入內。
甫一入門,賈琮就被撲鼻而來的刺激性惡臭熏的不自然的皺了皺鼻子。
連看都不用看,他便能斷定,這是持續的傷口化膿性感染,傷口沒有及時處理,連續惡化后造成的氣味。
瞥了眼一旁面色淡然的葉清,賈琮有些欽佩。
一個女孩子家,竟能面不改色的忍受這種氣味
只是因為這個緣故,賈琮卻沒有看到,他出現在門口后,對木床上那人,造成了怎樣的沖擊
而葉清又發生了變故,她看清木床上武王急劇變化的面色后,居然頓住腳步,對賈琮道:“糟了,忘了熏香。王叔剛才還叮囑不能失禮來著,你先出去”
說罷,竟擋在賈琮身前,又生生將他推出門外,關上了門。
然后她快步走到木床邊,按住拼命掙扎想要坐起來的武王,淚流不止道:“王叔別急,萬萬注意身子啊!”
武王全身顫栗不止,見鬼怪般看著葉清,面色慌亂。
葉清流淚道:“王叔,他叫賈琮,是榮國府賈赦之子,生于戊戌年戊午月,已巳日,并非生在榮國府,而是誕在延康坊興隆街”
“啊!”
“啊!!”
武王淚流滿面,嘴巴張大,這個曾經霸天絕地,威臨寰宇的男人,此刻連話都說不出。
他永遠不會忘記,他深愛之人,便是在戊戌年戊午月已巳日,在延康坊興隆街他安置她的宅院里,為他誕下麟兒!
可是在他凱旋歸來的那一日,親眼目睹了大火吞噬了那座宅邸。
事后,他只得到了一大一小兩具焦黑骸骨啊!!
因為還未死透的管家臨死前告之,是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親軍放火殺人,他才引十萬大軍攻城,屠盡飛魚方收刀!
更一舉攻破太極宮,質問那人為何下此毒手?!
才最終到了今天這步
這個孩子,和嫻娘幾乎一模一樣!
他分明才是他們的孩子!
他才是!
武王顫栗不止,眼中除了絕處逢生的狂喜外,還有對死亡濃濃的恐懼!
太遲了
為何此刻才說?
武王目光極度不解的看著葉清,葉清落淚道:“我也是近來才終于打聽清楚當年的情況,當初我初見賈琮時,就覺得他和九叔密室里的那個畫中人極像,這幾月來,我遣人秘密打探,才終有所得。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十有八.九,賈赦納的那個花魁所出之子,和嬸嬸誕下的孩兒,被人暗中交換了!
不然,賈琮絕不會和嬸嬸那樣相像。
我原準備等這個月二十四,每月定好來看望九叔的日子,再告訴九叔,不敢提前露出半點風聲,也不敢讓人有分毫懷疑。
九叔,我真不敢有一點大意,但凡有絲毫消息傳出去,他一定活不了的!
咱們現在甚至連他都不能告訴,因為出了王府,必有人尋他問話的。
只是不想還沒等到二十四,九叔你卻
你怎這樣不愛惜身子啊?”
葉清痛哭出聲。
武王聞言,終于明白過來葉清的苦心。
是啊,別說之前,就是現在,但凡有絲毫消息流出,賈琮就是有一萬條命都活不下來。
宮里那位,絕不會讓賈琮活下來。
是不能告訴他
想起一旦事泄的后果,武王又激動起來,抓住葉清的手,可是身體的劇痛,讓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神哀求的看著葉清。
他一生,從未求過人。
今日卻不得不破例
葉清忙道:“九叔,看郎中吧!總還有希望的,之前你存著必死之志,才到了這個地步,等你養好身子后,總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這話,就太深了
武王枯瘦的身子虛弱的半倚靠在床頭,眼中充滿懊悔,早知今日,他又怎會肆意的讓傷口惡化!
只是到了今日,已經太遲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
不過,武王到底是武王。
既然事不可挽回,他就要做最后的安排。
他強壓下全身的痛楚,看向葉清問道:“小九,我一直視你若己出,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當賈琮,為心上人?”
葉清明白武王何意,這是臨終托付,她強笑了下,點點頭道:“是,他極有才華,詩詞不遜李杜,長的也極好。”
武王欣慰之極,頷首道:“好!這就好!你去叫他進來吧。”
葉清聞言,又落下淚來,點點頭,起身先將一小幾上的香鼎內插上香,點燃后方出門。
武王見之暗自點頭,然后,目光緊緊的盯著門口。
未幾,他眼神又劇烈波動了下,因為賈琮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門內。
“臣賈琮,見過王爺。”
賈琮上前行禮,等了片刻,才聽到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起來吧。”
賈琮起身后,就見一頭發枯白散亂,滿面灰白的老人,只是,這人的眼睛極有神,不像瀕死之人。
武王靜靜的看著賈琮,眼神微微波動。
賈琮被看的有些不自然,看了眼葉清
而后就聽武王道:“你便是,小九的心上人?”
葉清到底是女孩子,有些不依的嗔了句:“九叔啊!”
賈琮莫名,有些懵
武王眼睛卻始終看著賈琮,片刻不曾移開,見他不言語,微微皺眉道:“怎么,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雖然這分明只是一個快要死去之人,可是這輕輕一言,卻猛然給賈琮帶來極大的壓力!
不似方才外面那個古姓中年人的血煞之氣,而是一種心頭猛然一沉,似一座大山威臨的沉重。
賈琮頓了頓,道:“王爺之言,小臣實不知從何談起。”
葉清聞言,面色微微一變,不過她心性恢宏,并不似尋常女孩子那樣嬌羞落淚
然而武王卻怒了,不止為葉清抱不平,更是想為賈琮添一層護身鎧甲。
他死后,若有一日賈琮的身份曝光了,能有太后護持,總能有一份生機
武王沉聲斥道:“放肆!”又霸道道:“本王今日命不多時,唯一憾事,就是想讓小九一生快意幸福,誰能阻我,誰敢阻我?”
隨著武王聲音增高,房門又“砰”的一下推開,那古姓斷臂丑男再次出現,眼睛猩紅的盯著賈琮。
好似只要武王一聲令下,就要將賈琮撕碎。
賈琮見之哭笑不得,看向葉清,希望葉清能說句公道話。
卻不想葉清竟不看他,他不知,葉清心里才是滿滿的感慨。
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是為何有的爹娘,拼命維護自己的孩子,而她的父親卻
葉清在黯然神傷時,被她坑到溝里的賈琮卻被逼到了角落,沒了退路。
只是,他絕不可能在此時松口。
今日答應了武王,明日還有太后一關。
且不說太后對他的出身百般嫌棄,就算真的點頭了,也是他“嫁”入葉家。
到時候,太后必然會安排教引嬤嬤來管束他的一舉一動,絲毫不得有錯,錯了就要受罰。
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成了葉家的生孩子工具,這一世還能不能抬頭做人了?
干脆尋塊石頭自盡得了
可是若不答應,武王臨死之威,別說他,就算是崇康帝親臨,怕都要給幾分薄面。
真要發狠砍了他,賈琮連說理兒的地都沒有。
眼見那個“紅眼斷臂刀王”步步逼近,賈琮忽地一咬牙,道:“王爺,小臣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