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等人都散去后,賈琮送寶釵回房,不過她想去花園里走走,便一起去散散步。
距離兩人身前十來步,鶯兒提著一只燈籠照明。
“怎么這么傷感?”
見寶釵情緒微微低落,賈琮笑問道。
寶釵猶豫了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打小也沒和我娘離開這么遠過,有些想念,也有些擔心……”
賈琮聞言,笑道:“你若實在想念的緊,我可以派船送你回娘家探探親。”
“哎呀!”
寶釵跺腳羞嗔一聲。
也只有在賈琮面前,她才會流露出這般小兒女之態。
也不見賈琮動作,他本放在身側的手一伸出,一朵粉色秋菊好似憑空出現般,就出現在他手上。
賈琮將花兒插進寶釵的鬢間,端詳了下贊道:“人比花嬌。”
寶釵雖羞赧,卻并未低頭,抿口微笑著,勇敢的和賈琮對視。
賈琮再贊一句:“真好看!”
寶釵有些扛不住了,嗔了賈琮一眼,見前面不遠處有一亭軒,便先一步往前面去了。
賈琮哈哈一笑,寶釵聽到笑聲,走的反而更快了些。
倒是鶯兒落在后面,踱到賈琮身邊,古靈精怪道:“三爺,你還不知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上的人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其次。”
賈琮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道:“好處在哪里?”
鶯兒嬌憨婉轉的小聲道:“我們姑娘身上天生帶一股冷香,衣服雖然從不讓熏香,可里面還是香噴噴的,又不甜膩……”
賈琮點點頭,道:“嗯,這我知道。”
鶯兒聞言,眨了眨眼,道:“三爺,你知道?難道是姑娘自己告訴你的?”
賈琮搖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嗅出來的。”
鶯兒:“……”
正當鶯兒滿面通紅簡直抬不起頭時,前面寶釵喚道:“怎么這樣靜悄悄的?”
鶯兒顧不得害羞忙叮囑道:“可不許告訴她!”
賈琮笑道:“你也是。”
鶯兒又害羞的低下頭,腳下小碎步加快,去尋她姑娘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賈琮無聲笑了笑。
他不是看不出鶯兒的小心思,但并不會反感。
就如當初紫鵑主動服侍他沐浴一般,這個時代的好丫鬟,都崇尚《西廂記》里紅娘的義俠之氣。
想為她們的姑娘尋個好依靠……
因為她們都明白,無論她們的姑娘如何優秀,如何出類拔萃萬里挑一,最終還是要擇一良人相從。
而在紫鵑和鶯兒眼中,賈琮顯然是個優績股……
不過,賈琮想來紫鵑怕是病急亂投醫,有些莽撞了。
而鶯兒也只是錦上添花……
走進亭軒,就見寶釵在問鶯兒方才的事,鶯兒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賈琮笑著解圍道:“勞煩鶯兒去取點茶水來吧,有些口渴。”
鶯兒忙答應,可是又為難,因為只有一只燈籠。
寶釵道:“你先拿著去吧,再請池玉幫你送來。”
鶯兒這才打著燈籠去取茶水,等她走后,亭軒內便只有一片月色一雙人。
賈琮靠著寶釵坐下,倚在欄桿上,仰頭看著亭外月色。
一旁寶釵看過來,淡淡的月光籠在他身上,側臉如此好看……
賈琮似有所感,轉過頭正好與寶釵四目相對。
月夜下,兩人的眼睛都很閃亮,看在一起,怦然心動。
“剛才鶯兒和你說什么了?”
寶釵先開口輕聲問道。
賈琮一點立場也沒有,轉頭就出賣了鶯兒,道:“她說她姑娘身上還有幾處世人都沒有的好……”
“呸!”
寶釵俏臉飛紅,啐了口羞不可抑道:“這丫頭瘋了!”
賈琮呵呵笑道:“還不是為了我們?”
寶釵聞言低下頭,沉吟了稍許后,輕聲道:“我娘她……”
賈琮問道:“姨媽怎么呢?”
寶釵嘆息一聲,垂著的面上滴落兩滴淚珠,道:“哥哥不爭氣,所以……”
賈琮牽過寶釵柔弱無骨的手,笑道:“所以,姨媽才應該找我這樣有能為的東床快婿啊。”
“噗嗤!”
寶釵笑了聲,嗔怪了一眼后,又低落了下來,搖搖頭道:“家里的家業已經夠大了,不用太能干的人再做大,只要能尋一個硬實的靠山就行……”
寶釵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羞愧,好似這個想法多見不得人。
賈琮替她說完:“太能干的反而不好,萬一鳩占鵲巢,外戚篡權……”
“別說了……”
寶釵哀求道,她心里難過之極。
賈琮牽著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將她拽入懷中,笑道:“你真是杞人憂天,一來這本是人之常情,姨媽也并不容易。二來,你也知道你相中的人太能干,你還為這等事費心神?”
寶釵聞言,臉上的難過氣息減去不少,雖然她還想不到賈琮會有什么好法子,但她真的好喜歡賈琮的這種體諒和自信。
賈琮似猜出了她的心思,笑道:“姨媽和太太雖然是后宅斗爭中的高手,但對外面之事卻鞭長莫及了。”
寶釵無語好笑道:“哪里就成斗爭了?還高手……”
賈琮攬著她腰的手輕輕摩挲著,感受著她腰肢肌膚的軟膩香滑,道:“便是這個意思罷了……我只告訴你,以后再不必為這種事費心。哪怕真有一日,姨媽逼你,你也只用保持沉默就是。你要對我有信心,我當初能從東路院那間小小的耳房走到今天這一步,就不信還有什么能攔得住我的。”
寶釵抬頭,水杏眼仰望著賈琮,問道:“你不生氣嗎?”
賈琮在她紅潤的唇口上親了下,笑道:“我氣你不信我,其他的,又如何值得我生氣?”
寶釵眸光愈發閃亮,看著賈琮的眼神里的愛戀濃郁的似要溢出來。
賈琮彎起嘴角,輕輕吻了上去……
寶釵鬢間花兒滾落在地,花心對著擁在一起的兩人,似在笑這一對貪婪的少年少女……
江南總督衙門,東朝房。
總督方悅看著面前書案上高高壘起的案宗,眉頭緊皺,臉色也難看的緊。
不止他臉色難看,下面巡撫郭釗、布政使唐延、按察使諸葛泰臉色都不好看。
唐延叫道:“這算什么?這算什么?到底是誰拿誰當刀使?”
賈琮昨夜動用百余緹騎,強入金陵知府拿下賈雨村后,今天就給他們送來了賈雨村的犯罪案宗和諸多罪證。
那一份份原本提都不該提的罪名,如同一記記耳光扇在他們這些同城為政的封疆大員的臉上。
官做到賈雨村那個高度,已是士大夫之位,可代表朝廷顏面了。
一般而言,就算要罷官拿問,隨便撿一兩個輕點的定罪就是,譬如貪腐,懶政,了不起是謀逆。
可賈琮卻將一些黑暗到不能再黑暗的罪過全都記載在案,譬如勾結幫派份子偷蒙拐騙孩童,女孩賣進青樓,男孩打殘乞討,不從者生病者棄尸亂葬崗,還有為賭檔做保護傘,助其設局害人,使得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賣妻賣女。
這些罪過不止金陵會有,大乾十八省一百四十府一千一百三十八縣,哪處沒有?
可幾時又見其他人訴于紙面?
實在見不得人!
再說,也不算什么危害國朝社稷的大事啊……
都說當官應當愛民如子,可實際上又有幾人做到?
替天子牧民,一個“牧”字,早已道盡了為官的真諦。
民如韭,割了一茬再生一茬。
民又如牲畜,肥了一批還有一批,可作勞力,可宰殺喝血吃肉。
但這些道理知道就好,卻是萬萬落不到紙面上的。
因為不合仁禮之道。
所以一旦落到紙面上,就成了沒有遮羞的罪過。
可以想象,治下出了賈雨村這樣喪心病狂的知府,朝中會有多少御史瘋狂的彈劾江南督撫御下無方之罪。
這且在其次,賈雨村還將他勾結金陵賈家十二房賈琿等人,逼迫江南省諸多百姓以低廉的價格轉賣田地,使得新政大行之時,卻在江南督撫的眼皮底下大肆圈地的事也交代出來。
賈琮還真記錄在案……
這份案宗,才是棘手之處。
方悅、郭釗等人,都不知該如何向天子、向內閣解釋他們的視而不見。
更不知該如何去處置……
督撫衙門、布政使衙門和按察使衙門若是現在發布命令,讓人去調查賈家十二房那些罪證。
頃刻間,整個金陵城整個江南都會知道此事。
因為衙門中不知多少人都是他們的眼線……
“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這句話可見其猖獗,也可見其底氣。
知道此事后,便會有各種力量暗中攔截調查,調查結果往往會變成另一種答案。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
讓人憋屈又無奈……
可是賈琮將這份燙手山芋丟了過來,難道他們還能無動于衷?
唐延見他剛才的叫囂一點用也沒有,方悅和郭釗都沒有理會。
又沉思了許久,一咬牙道:“督臣,明日還是命賈清臣前來議事吧?這件事因他而起,因他賈家而起,那就該由他來終結。換旁的事也罷,可賈雨村分明是他賈家人舉薦而起,又和賈家人勾結犯下大案,難道他還想置身事外?”
諸葛泰提醒道:“他多半會以回避原則,來規避此事。”
唐延冷笑道:“賈清臣不是總說錦衣衛乃天子親軍,要誅不臣固皇威么?賈家十二房所為,便是動蕩江山根基,有損皇威之逆事,錦衣衛此時不出手,何時出手?”
見眾人都沉吟不答,一咬牙道:“明日下官去和他談!”
方悅、郭釗對視一眼后,一起點點頭,道:“善。”
又都看看唐延,原以為此人只是溜須拍馬、鉆營逢迎之輩,才能在官場上如魚得水,沒想到遇到實事時,也還是敢于任事的。
唐延見被刮目相看,登時心中自信滿滿。
斜眼瞥了眼垂著眼簾坐在那不吭聲的諸葛泰,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一隊車馬自太平里千戶所衙門而出,未有驚動金陵內城的百姓,自玄武門北出,繞過玄武湖,又自上元碼頭登船,直接往揚州航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