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疑惑的,自然不會只有趙樸一人。
安華平日里行事太低調,誰會相信他敢如此行事?
不過趙樸年老性穩,縱然心中有懷疑,也不會當面直接聲張。
可他面對大變有這份心性,其他人卻難。
尤其是邱侖,簡直無法接受,似乎賈琮是在用最粗淺的謊言愚弄他們,大聲道:“簡直荒謬!揚州府誰不知道,伯道兄最是本分仁厚?他怎會行這等無知暴虐慘事?”
賈琮看了眼憤怒之極的邱侖,問趙樸:“怎么說他也是八大鹽商之一,平日里場面上迎逢的客套話說的未必比他賣的私鹽少,若說他沒城府心機,連白世杰的鬼魂怕都不信。那他現在這個做派又是為了什么?
是想試探我,還是給他背后哪個看?總不會真在跟我發怒吧?
那我真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趙樸啞然,看了眼面色驟變的邱侖,沉吟了稍許,道:“不敢瞞伯爺,邱侖行事初衷,或許皆有之。但終歸,還是因為熟悉安華往日行事風格。莫說他們,就是老夫,也實在難以相信,他會做下這等狂悖之事”
賈琮笑了笑,心里罵了聲老狐貍,面上道:“我不大了解這位安家家主什么心思,不過安家與甄頫勾結,綁架我姑丈妾室的家人,脅迫其聽他們的命令,并且欲下毒害我之事,安家已經承認。雖然安華推脫,說是他次庶子安澤所為,但是對本座來說,有分別么?
趙老爺子,我尊敬你是個明白人,你來說說看,安家如此行事,有沒有道理?
這樣大的事,安華推脫到一個庶子身上,他可笑不可笑?”
趙樸這下當真震驚了,一時間甚至說不出話來。
賈琮也不等他平復,目光淡漠的看著六人,道:“原本錦衣衛行事,就是江南總督方悅至此,本座都不必解釋什么。只是天子愛民,我等身為天子親軍,不愿在民間留下蠻橫無理的惡名。所以你們如果還有什么不信,明日可以再來尋我。我猜想,今日誅殺了甄頫、秦栝、白世杰之流,明日來尋我要說法的,不是一個兩個,也就不多你們幾個。
現在,本座可以離開了嗎?”
“呼。”
回到鹽政衙門后院時,已至深夜。
坐在前廳,守夜的丫頭給他取了壺熱茶后,就被賈琮打發去休息了。
一杯熱茶入喉,賈琮長呼一口乏氣。
在外面看似威風八面,可一直繃著神經,頗耗精力。
又要時刻提防著明槍暗箭,再耗三分心力。
不過總體來說,形勢已經極好了。
他是幸運的,不斷的發現收攏可用人才,尤其是福海鏢局和茶娘子兩處勢力的收服,直接夯實了他的實力基礎。
雖然之前也有韓濤、姚元南北兩大鎮撫司的鎮撫使,但賈琮其實十分清楚,這二人不是他的人。
他的一舉一動,隨時都被他們傳回京里。
當然,他們不說,賈琮也一直將消息傳遞回去。
只是到了這一步,隨著茶娘子的入彀,賈琮終于有了自己挪移之地。
因為韓濤、姚元他們,完全無法接觸茶娘子的力量
這也是賈琮極為大膽,破格重用茶娘子的原因之一。
這本是極冒險之事,哪怕有原金陵千戶劉昭對茶娘子一家的描述,可人心叵測,誰敢輕易盡信?
好在,茶娘子沒有辜負賈琮的信任。
這個女子,果真讓人敬佩!
多少須眉男兒,口口聲聲以“忠義”為先,可能做到者,寥寥無幾。
而茶娘子,明知白世杰害死她父兄,可為了全關家和白家百年恩義,不忍殺他,還留白家一條血脈。
放在后世旁觀者或會罵她一聲“圣母婊”,可對賈琮來說,卻是最完美的投名狀。
對白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日后對他?
有了茶娘子這一系在暗,福海鏢局這一系在明,再加上當初安排至六省千戶所中做掌權百戶的二十余親兵,展鵬組建的直屬緹騎,沈浪組建的南鎮府司“憲衛”
這些,都將是他的核心力量。
時至今日,他手中終于有了一股不弱的力量。
屬于他的力量。
等到倪二、林誠將鳳凰島上的雪花洋糖作坊建起,滾滾財源到來后,還能繼續招兵買馬,擴大力量。
腦子飛快的思索著,心情愉悅下,賈琮搭在身邊梨花高幾上的手,屈指輕叩幾面,發出均勻的“咄咄”聲。
除了這些武力力量外,賈琮想起,他還有一部并不算弱的軟實力,就是他早在二年前就開始籌備的“水軍”。
也只在當初對付曹子昂時牛刀小試,其余時間都在暗中囤積力量。
賈琮現在還舍不得用他們,等真正用到他們時,必會讓世人大吃一驚!
如此看來,他現在擁有的力量已經不弱。
但賈琮清醒的知道,相比于他想做的事,想要的自由身,想擁有生死不操于他人手的地步,他現在的力量,如同螻蟻一般弱小。
所以,遠沒有到他自尊自大的時候。
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好在,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梨花高幾面被賈琮屈指叩出一聲聲“咄咄”音,在寂靜的前廳內匯成韻律。
為閉目暢思的賈琮伴奏
忽地,賈琮手指停住,閉著的眼睛也睜開,左手緩緩放在腿邊,觸碰到一物,眼睛則緊緊盯著門口方向
“沙、沙、沙”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的傳入耳中。
賈琮的左手撥開了衣襟前擺,將一直藏身于腿側的火器拿出,又從懷中取出一油紙包,從中取出一紙殼子藥,押入槍管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用了幾個呼吸,而后,又緊緊盯著門口方向。
“沙、沙”..
腳步聲越來越近,賈琮面色也愈發凝重。
現在是寅時初刻(凌晨三點),茶娘子和展鵬、李蓉都被他打發去休息了。
守夜的丫頭婆子也被他叮囑過不許過來,她們沒有膽量忤逆他的命令。
那還會是何人?
賈琮眼睛瞇起,將手中火器對準門口,手指緩緩放在扳機上
人出現了!
賈琮眼睛陡然一睜,隨即黑著臉咬牙道:“林黛玉!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噗嗤!”
也不知這話有什么好笑,黛玉偏著頭,咯咯笑的歡實,手里的玻璃風燈晃呀晃。
她穿著一身玉色翠葉云紋錦繡棉裙,外罩一件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
愈發映襯的膚白如雪,眉眼如畫。
賈琮瞪她一眼后,將火器中的子藥退出收好后,站起身,看著門內亭亭玉立的女孩,黑著臉問道:“都什么時辰了,你還沒睡覺?敢情上回我說的話都是耳旁風?”
黛玉不怕,燭火照耀下,亮晶晶的眸光看著賈琮,輕聲道:“睡了呢,醒來后聽外面守夜的嬤嬤說,三哥哥才回來,也不去睡,就在廳里坐著,好奇怪我就來瞧瞧,看看三哥哥怎么不睡?”
說著,走了進門兒,俏生生的。
不過賈琮見她靠近,忙伸手阻攔:“止步!”
黛玉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了,面色一白,賈琮沒好氣道:“就你小腦瓜愛多想,我剛在外面動了手,身上染著血氣煞氣,我怕沖撞了你們。沒見我連自己屋子都不回,就在這坐著?”
黛玉聞言,方輕輕呼出口氣,面色緩轉過來,看著賈琮反埋怨道:“那三哥哥怎不去沐浴?”
說著,又往前挪了半步。
賈琮搖頭道:“太麻煩,我要是去沐浴,又要興師動眾。喊晴雯她們不好,不喊她們也不好,明兒準怪我。索性就在這坐兩個時辰,等明兒天明再洗。”
黛玉聞言,目光柔和了許多,嗔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當主子的!”說罷,又朝門外喊了聲:“你還不進來?”
賈琮看了眼門口方向眉尖一挑,道:“是紫鵑在外面?”
黛玉笑道:“上回你那樣嚇她,還動了手,她怎敢這個時候再在你這露面?”
說著,就見紫鵑抿嘴笑著從門口進來,一張臉凍的發白。
沒等紫鵑問好,黛玉就道:“三哥哥舍不得叫醒晴雯她們,就勞你去準備些熱水,讓三哥哥沐浴吧。不然他今晚竟是連覺也不準備睡了”
賈琮忙攔道:“紫鵑雖也是伺候人的,可哪里做過這樣的活計?算了,左右不過再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何必再折騰?”
紫鵑笑道:“三爺當我打小就是副小姐么?我也做過二年粗使丫頭才入了老太太的眼的。”
說罷,扭身就走。
所謂“副小姐”,就是指大家小姐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如紫鵑、襲人、侍書、司琪等。
這些大丫鬟做的事不過是服侍姑娘們吃喝玩樂,尋常粗活半點也無,且她們也跟著小姐們吃喝用度,待遇極好,因而被戲稱為“副小姐”。
若只是“副小姐”,自然燒不得水做不得粗活,不過若有二年粗使丫頭的經歷,這些也就不再話下了。
等紫鵑離去后,前廳內又安靜了下來。
黛玉靜靜的站在那里,垂著眼簾,嫻靜如云。
只是她的親近向好之心,賈琮又如何感覺不到?
賈琮心里輕輕一嘆,面上浮起微笑,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你身子那么弱,夜又太涼,風寒了不是頑笑的。再有個把月就要過年了,林妹妹可不要缺席咱們的大飯啊?我給你保證,大飯會熱鬧的很,你要不得閑必會后悔呢。”
黛玉抿嘴一笑,俏聲道:“我才不會缺席呢,如今的身子好多了”
賈琮搖頭笑道:“小心無大錯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