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西面方悅、郭釗等江南督撫重臣見賈琮如此,無不面色一沉,冷哼出聲。
而賈家這邊賈代彥、賈代勛等幾個老人更是直白的多:
“大膽!”
“孽障!”
“天打雷劈的不孝種子……”
連他們身后跟著服侍的賈琿、賈珂、賈珄、賈珅、賈珇等“小輩”,也都跟著指責起來。
“雖是分了宗,可到底還是一個祖宗……”
“可不是?咱們老祖難道就不是他老祖?”
“咱們大乾可是以孝治天下……”
這等局勢,讓對面一干江南重臣們無不幸災樂禍,更有人已經開始在心里打底稿,上表彈劾。
連宗親長輩都不敬,當街斥責,可見某人的不孝行徑有多可惡。
然而賈琮卻一點也不慌,他冷眼看到江南按察使諸葛泰匆匆而來,與督撫道了歉后看過來,便冷笑道:“果真讓我動手?一群廢物,證據給了你們還要拖延至今,也有臉看我笑話?也好,我就自己解決。往后江南方面任何事,都與錦衣衛無關。”
說罷,似就要下令。
方悅、郭釗二人還擰著眉,諸葛泰卻是面色大變,忙道:“等等!此案不勞錦衣衛出手,我江南官場自有定論。”
賈琮嘿的冷聲一笑,道:“等到什么時候?本座明白告訴你,有十分證據表明,他們摻和到謀逆案中,妄圖謀害于我,就在錦衣衛送給你們證據后!”
此言一出,連方悅、郭釗等人都變了臉色,他們雖不知道賈琮說的什么事,可賈琮這廝卻明顯想將戰火燒到他們身上。
當日賈琮突襲金陵知府衙門,緝拿金陵知府賈雨村,事后賈雨村暴斃而亡,但卻供出了許多口供罪證。
其中一部分,就是關于眼前這些賈家人的。
賈琮將這些案宗一式兩份,一份快馬遞送上京,一份則交給了江南督撫衙門。
按律,就算不立即抄家拿問,江南督撫也該派人密切注視賈家,甚至監控起來都不為過。
可眼下賈琮卻說,他有十足的證據,證明金陵賈家謀逆!
一旦讓他深查下去,他們江南督撫卻成了什么?縱容同伙?
好在不等他們表態,諸葛泰就為上官分憂,大聲道:“來人,即刻將賈代彥、賈代勛、賈代運并賈琿、賈珂、賈珄、賈珅、賈珇等人拿下!羈押回金陵按察使衙門大牢,等候定罪發落。”
這突然的變化,讓賈家一干人驚呆了。
他們沒想到,本以為已經平息的雷,會在這個時候被引爆。
賈琿見一眾衙役提著鐵鏈如虎似狼的朝他們奔來,面色慘白,這時他終于記起了家人的好,看著賈琮大聲道:“三弟!咱們都是賈家血脈,你知道,當日賈雨村不過是胡亂攀咬啊!三弟,咱們自己弟兄,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哥哥們同你賠不是!”
“三弟,咱們是宗親弟兄啊!你可不能看著外人欺負咱們啊!”
“三弟……”
賈珂、賈珄、賈珅、賈珇等也紛紛開口,雜七雜八的求救。
賈代彥、賈代勛等人還不信那些衙役敢拿他們,拄著拐杖仇視賈琮……
賈琮目光冷然的看著他們,道:“你們最好祈禱賈雨村沒有冤枉你們,進了江南刑名大佬后好好待著。只要你們出來,我就會追究你們和甄頫一起謀算我的事。你們當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你們這群蠢貨,連機事不密都做不到,也想害我?”
此言一出賈琿、賈珂、賈珄、賈珅、賈珇等人登時傻眼兒,一個個面色慘白,如見鬼怪般看著賈琮。
賈琮冷冷一笑,理也不理他們。
任諸葛泰的人,將他們一眾當了大半輩子大爺的人給押走。
這時,宋巖、方哲、褚東明等人的馬車才緩緩從船板上下來。
不過都是老江湖了,似根本沒有發現后面吱哇鬼叫的一幕,別說賈家那些人,他們連碼頭上一干江南文武重臣都沒看進眼里,一個個自馬車上下來后,觀光起這揚州府的風物景色,指點江山,自得其樂。
看到這一幕,賈琮心里都為那些督撫們感到難過。
都說破門的縣令滅門的府尹,更何況是堂堂一省督撫?
可那只是對尋常百姓人家而言。
對于大部分出過入閣宰輔的江南十三家而言,總督又如何?
不提他們各家自身出去的官員,只那些門生故吏,和數十上百年來交織出的密密麻麻的關系網,他們就敢當仁不讓的站出來告訴世人,他們才是江南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江南十三家多有清名,造福鄉杍,興教化,各處風評都極好。
哪怕是秦栝、甄頫這樣的人,在百姓面前,都是溫文爾雅極有道德修養的儒家公子。
從不仗勢欺人,更別說欺男霸女這樣的惡行。
這些人家,對家里的佃戶仆婢也都寬和有佳。
如此一來,誰會懼怕官府?
誰家又沒有官?
所以,看到這些望族巨室們如此蔑視他們,方悅、郭釗等人雖差點咬碎牙嘔出血,卻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但也更堅定了他們推行新法的信念!
若長此以往,大乾必回重現唐時五姓七家的舊況,朝廷威嚴何在?
或許大部分人未必有這樣心懷天下的胸襟抱負,他們只是單純的忍不得自己被人如此無視羞辱。
但殊途同歸,這一刻,江南文武重臣們,都無比渴望將新法大行天下。
江南十三家能如此超然,除卻他們個個家風不錯,向學之風嚴謹外,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基礎,那就是每一家名下都有龐大的土地,有數以千計的佃戶為他們勞作,所以他們不缺銀子,不缺仆婢。
正是有了這個基礎,他們才能心無旁騖的去求學,去延請名師,去游學交友,去勾連門生故舊,去編織一張張越來越龐大的關系網。
只有斷了這個根基,這些巨室望族們,才會斷了繼續壯大成怪獸的養分,漸漸枯萎。
念及此,方悅深吸一口氣,看著賈琮露出善意的笑容,大聲道:“不愧是松禪公的弟子,果然心懷天下。我等官員老朽,折騰經年,始終打不開新法的門路。還是賈大人下江南不到半年,就為我等開辟出了新局面,佩服,佩服!”
郭釗也笑著附和道:“早二年前,本撫已知清臣公子大名。一筆清臣體,三闕清臣詞,四言驚天下,名動京華。更為了孝道,棄筆從戎,在雅克薩城下立下一等大功。原來本撫其實并不深信,直至今日,終于再無疑慮。天降英才于大乾,國朝之幸,社稷之幸,亦是我等老臣之幸!”
話音剛落,布政使唐延就接著道:“說起來,也難怪賈指揮使能寫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好文來。賈指揮使出身賈家這樣的家門里,卻能長成這樣。而且雖然有舊黨的成分,可行事卻極偏向我代表天下民心所向的新黨……”
“唐大人!”
賈琮沒讓唐延將話說完,也不等變了臉色的方悅、郭釗、諸葛泰等人使眼色制止,就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眼神譏諷的看著唐延,笑道:“我是真沒想到,唐大人還能出現在此地。”說著,又看向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諸葛泰,道:“臬臺大人,本座交給你的那封信,莫非你隱匿起來了?今日你最好與我有個交代,不然我會對你們新黨更好的。”
諸葛泰面色一變,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不勞賈大人費心。”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方悅,沉聲道:“督臣,這是錦衣衛指揮使賈琮賈大人交給下官,當日白世杰派人送出求救信之一,是……送給唐大人的。”
“不可能!”
唐延聞言,面色驟然一變,眼神如瞪厲鬼般瞪向諸葛泰手中那封信。
等面色陰沉的方悅接過信后,諸葛泰嘆息一聲道:“下官本等著折返金陵后再交給督臣,畢竟,事關重大。”
方悅猶豫了下,不過見賈琮在一旁虎視眈眈,又有宋巖并江哲、褚東明幾個江南十三家族長旁觀著,雖心中恨極,也不得不當著眾人面拆開信封,只瀏覽一遍,面色瞬間鐵青。
唐延見之亡魂大冒,大急道:“大人,白世杰已死,僅憑一封莫須有的信,怎能定我堂堂一省布政使大罪?”
方悅聞言,頓時遲疑起來。
卻聽賈琮冷笑道:“唐大人應該很好奇,本座手中怎會還有這樣一封信吧?呵呵,因為唐大人手中那封,是本座派人臨摹后,派緹騎裝作白家人,去送給唐大人的。有趣的是,唐大人接到信后,就急忙忙的出了府,對了,本座手中還有詳細記錄的時間……唐大人是巳時初刻接到的信,然后連一刻鐘的猶豫都沒有用,巳時二刻就出了門,急著往碼頭趕去。”
“胡說!”
唐延聲音尖利的叫著否認:“本官若是如此,怎未來揚州?”
賈琮嘆息一聲,搖頭道:“因為江南還是有一只黑手啊,唐大人即將到碼頭之際,有人與你通風報信,阻止了你的行動……當然,你也可以不認,畢竟那只黑手極了不得,根本沒留下蹤影。但是……只要本座將你當日隨行人員拿下審問,唐大人你猜猜,他們會不會認,嗯?”
唐延原本慶幸之心,聽聞此言后,登時一沉,面色蒼白的看向方悅,道:“督臣,下官一省布政使,焉能讓他這個佞臣胡為?他是舊黨中人,刻意誣陷打擊下官這等新黨干臣啊!”
賈琮奇道:“唐大人,你剛才不還夸本官雖出身舊黨,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嗎?你是新黨干臣啊,說話總不能和放屁一樣吧?”
“噗!”
其他大佬們都還扛得住,宋巖身旁攙扶他的宋華卻還是功力淺些,被賈琮故意激怒方悅、郭釗之言給逗的噴笑。
不過等無數雙眼睛看來,一時間宋華差點連呼吸都停住。
駭然之余,卻愈發欽佩正中間,與幾方人馬正面交鋒而占盡上風的賈琮。
方悅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來人,先請唐大人下去,待本督……上書奏明天子,等待圣諭,再作處置。”
說罷,方悅目光幽深的看了賈琮一眼。
賈琮灑然一笑,看向宋巖。
宋巖老眼中的激賞根本不加遮掩,頷首問道:“琮兒,近來可有新作否?”
此言一出,在場無論新舊二黨,甚至正被推向后面的唐延,都不由自主的看向賈琮。
他們終歸都是文人。
賈琮想了想,笑道:“回先生,今日之作沒有。不過當初自南而北,清掃錦衣叛逆時,弟子路經赤壁時,倒有所得,當時并不完整,正巧,今日補完。”
宋巖哈哈一笑,撫掌道:“好!今日正是好時機,既已補完,琮兒何不誦來?”
賈琮微微躬身禮曰:“諾!”
應罷直起身,側身正轉,面向滾滾江面。
烈烈江風吹拂斗篷飛揚,賈琮大聲誦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