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中風勢正緊,各方人馬眼線交織成一張極大的大網。
敏感人物但有風吹草動,不用一個時辰,便眾人皆知。
金光門外發生之事,自然便是如此。
一時間,不知多少人為之失聲。
既對東川候府出了個不肖子弟張亮引以為戒,回家后嚴加管教自家兒孫,近來絕不允許再有豬油蒙了心的混帳行動,也對成國公世子之陰險,感到心驚。
除此之外,便是對新晉冠軍侯賈琮之驚艷!!
一時間,不知多少人在感慨:
生子當如賈清臣!
血仇不過夜,血債血償。
面對整個貞元勛臣,當著率三千兵馬的東川候張毅的面,以斬馬刀斬下張亮的人頭,而后手提人頭而去。
這等膽魄氣概,著實令人激賞!
還有人認為,今日之局,畫龍點睛之處,是賈琮最后說的那番話。
正是那番話,點醒了東川候,讓他知道他有兩個兒子,死了一個還有一個,這才投鼠忌器。
再者,是張亮先殺了賈璉,于情與理都是東川候府理虧。
更將怨恨的矛頭指向了成國公府……
如此,才讓張毅放下了玉石俱焚的念頭。
此番言談,將賈琮之智謀,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時間,諸多早晨還都以為榮國府不過彗星一閃,剎那光芒的各方勢力,此刻大為改觀。
乳虎雖幼,已有食牛之氣!
開國功臣一脈,紛紛前往賈家吊孝。
親舊世交們,也再次齊聚賈家。
包括之前沒來的,都想看看,賈家的乳虎麒麟兒。
榮國府,東路院。
一隊輕騎自黑油門前勒馬。
東西二府的門子、親兵,還有得到消息迎出來的賈政、寶玉、賈環、賈蘭、賈菌并一干賈氏族人們,震撼莫名的看著半邊身子浴血,一手提著人頭,自馬上翻身而下的賈琮,連話都說不出。
賈琮與賈政點了點頭行禮罷,亦是一言不發,往東路院走去。
賈璉橫死府外,論禮,是不能抬入榮國府中的。
所以,賈琮便讓人將他安置于此。
賈蕓、林之孝等人早已請來了仵作,將他的尸首縫合,放進了棺木內,設好了靈堂。
其外宅和養子雖非賈家人,但賈琮以為,他這位二哥是真心拿他們當家人,所以,沒有請示賈政,便讓人在賈璉棺木邊,又擺放了一大一小兩具棺木,陪著賈璉……
一眾人趕緊跟著賈琮入內,就見他一步步走到賈璉棺棟前,身后一親兵趕緊上前,輕輕推開棺蓋,顯出賈璉的遺容。
賈琮靜靜的看著賈璉躺在里面,忽地眼中就落下兩滴淚來,聲音沙啞道:“二哥,我為你,報仇了。”
說罷,將手中那顆人頭,放在了棺木邊,似想讓賈璉過目……
正這時,從里面沖出一身影,拿著一把剪刀沖向了賈琮。
展鵬見之眼睛一瞪,就要出手,卻被賈琮攔下。
展鵬稍退半步,右手卻始終放在腰畔,隨時準備出手。
然后就看到一披頭散發的女子,拿著把剪刀從賈琮手中奪過人頭,拼命的扎了下去,沒幾下,就血肉模糊……
“你為何要殺我夫君……”
“他從不害人啊……”
“你為何要殺他?”
“你這個畜生!!”
“你……你為了她們,連性命也不要了,你……”
一聲聲怨恨的咒罵,最后一句,卻成了凄涼的怨言……
在這個講究人死為大的時代,人死如燈滅,一切前怨前恨都可隨這一死而消散。
那些種種不堪種種怨怒種種冷漠,都隨著這一死而煙消云散。
遺忘了不知多時的花好月圓,良辰美景,洞房花燭,溫柔體貼……
卻一一浮現在腦海。
賈璉有再多不好,縱然夫妻情絕,卻依舊是她的夫君。
女子出嫁從夫,夫為妻天。
夫沒了,天也就塌了。
這是千百年來思維的延續和慣性,或許過些時日這種想法又會變化,但至少這一刻,王熙鳳心如刀絞!
見她哭的如此凄涼,賈家族人也都想起了往日里賈璉的好來,無不跟著落淚。
賈琮則看著追著王熙鳳出來的平兒,平兒雖然也關心王熙鳳,可看著半邊身子都是血,手里還提了顆被剪子戳的血肉模糊的人頭,差點沒昏過去。
她雪白著臉,眼睛里滿是關懷的看著賈琮,恨不能上前去摸摸,賈琮哪里受了傷……
賈琮淡漠的目光終于起了些暖色,看著平兒微微搖頭,示意他無事。
平兒這才松了口氣,與賈琮對視一眼后,才看向王熙鳳,卻見王熙鳳扶著棺木,正緩緩往下滑倒,竟是已經昏了過去……
見此,平兒大驚,忙叫了聲:“奶奶!”
一把攙扶住她,然后流著淚,與后面趕來的豐兒一起,架著她往后面去了。
賈琮見之輕輕一嘆,看了展鵬一眼后,展鵬上前,將賈璉的棺木復位。
賈琮隨手將手中人頭,丟在了靈前的供桌上。
正要同賈政說話,卻見一婆子匆匆趕來,躬身道:“老爺、三爺……”
話沒說完,就被賈政止住,提點道:“以后不要叫三爺了,要稱呼侯爺,國禮大于家禮。”
其他賈家族人紛紛點頭稱是,又一個個偷瞄賈琮,卻見賈琮依舊面色漠然。
心里都暗道:這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家主啊……
那婆子忙賠笑道:“是,老爺說的是……老太太請三……請侯爺去榮慶堂問話。也叫寶二爺一并回去,別再外面沖撞著什么了……”
賈政聞言眉頭微皺,他心知賈琮此刻必然事多,可家里老太太說話,誰又能如何?
便嘆息一聲,看向賈琮道:“琮兒且去看看罷。”
賈琮點點頭,與寶玉一起隨那婆子往西府榮慶堂而去。
榮慶堂內,滿廳堂的誥命。
除卻賈母這位國公太夫人身份最貴外,還有保齡侯、忠靖侯兩位候夫人。
除此之外,還有鎮國公府一等伯夫人郭氏,理國公府一等子夫人劉氏,齊國公府三品威鎮將軍夫人孫氏,治國公府三品威遠將軍夫人王氏、修國公府一等子爵夫人陳氏、繕國公一等子爵夫人馬氏。
以及,王子騰夫人李氏。
另一些如神武將軍馮唐夫人鄭氏、振武將軍衛固夫人田氏、威武將軍夫人杜氏等誥命,亦素與賈家親厚。
這些誥命今日前來,便是以吊孝榮國長孫身亡,安慰賈母而來。
但大多數人,還是想見見賈家的冠軍侯,賈琮。
盡管賈母膩味的不行,可也不好怠慢了這么多客人……
聽聞賈琮出門回來了,便打發人去將他請來。
因為她不喜賈琮之故,這會兒家里人都沒跟她提,賈琮出門到底干了什么……
等賈琮和寶玉進了榮慶堂后,看到面色漠然蒼白,半邊身子都是血,賈母腦袋嗡的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她雖極不喜賈琮,卻也不愿見賈琮去死。
如今大房就他一根獨苗了,哪怕算上二房,滿打滿算,賈家還有幾個男丁?
再者,她還沒老糊涂,知道賈家如今的威風,都是靠她這個不喜歡的孫子撐起來的。
他要有個閃失,怕整個賈家都不穩當。
最重要的是,這個孽障在外面惹下了那么多仇敵,他要是沒了倒是干脆,可他惹下的敵人非把賈家給吞了不可。
所以事到如今,她再不喜歡這個孫兒,也不愿見他完蛋。
好在,又仔細留心觀看了兩眼,看出賈琮似乎并無什么不妥,才稍稍放下心來,又生起怒氣,喝問道:“這又是怎么了?!怎弄成了這個模樣?”
滿堂誥命都知道賈家長輩不怎么喜歡這個孩子,所以聽賈母這個語氣說話,并不見外。
然后就見賈琮垂著眼簾,淡淡道:“琮,剛去手刃了殺害二哥的兇手,割了他的人頭回來,祭奠二哥在天之靈。還未來得及換洗,便被嬤嬤喊了來。”
賈母聞言怔住了,再打量了賈琮兩眼,問道:“你知道是哪個害的璉兒?”
賈琮道:“東川侯之子,張亮。”
賈母聞言,倒吸了口涼氣,不止是她,連其她誥命,也無不動容。
她們也只隱約聽了個大概,就被各家老爺趕了來吊孝。
此刻聽聞賈琮殺了東川候之子,豈有不震驚的?
東川候雖不比平涼候府那般跋扈暴虐,但東川候府之富,也是出了名兒的。
且,又是一實權武侯啊!
好一個英武少年王侯!
但賈母想的卻不是賈琮的威風,她驚怒問道:“東川候府為何要害璉兒?”又聯想到了什么,急著追問道:“那東川候知道后豈肯與賈家善罷甘休?”
賈琮道:“琮,是當著東川候的面殺的人,割的人頭。張亮先殺我兄長,去其首級,吾以同樣的手段報復之,何錯之有?東川候,憑甚與賈家不罷休?”
鎮國公府牛繼宗夫人郭氏道:“太夫人,你家哥兒身上的冠軍侯位,在諸侯爵中排名第一,就是對上國公也不落下風。他東川候府理虧在先,冠軍侯報復了也就報復了,沒再追究他東川候府的罪過,已經是給了好大的體面,您放心就是。如今你家,不比從前了。我家老爺素來看不上這一代的年輕人,唯獨對冠軍侯贊不絕口,以為天縱之才。誰曾想,也不過一二年的功夫,你家哥兒的爵位倒比我家老爺還高幾籌!”
理國公夫人劉氏也道:“可不是嘛,我家老爺也是這般說。他說,開國功臣一脈困境已久。上一輩還有府上的國公爺撐著,勉強還能維持些體面。可到了他們這一輩……原本以為開國功臣再無出頭之日,只能漸漸除爵消亡。最可氣的是,各家子弟整日抱著祖宗功名,醉生夢死的度日,不成體統。卻不想,貴家府上竟又出了冠軍侯這樣的英武少年!不是我恭維太夫人,汝家氣運著實旺盛!代代皆有英杰出,讓我等幾個國公府,好生羨慕!”
齊國公府、治國公府、修國公府、繕國公府的誥命,也紛紛附和起來。
她們這般,倒未必是在討賈母的歡心高興,更有可能,是在讓堂下站立之人高興。
不過,到底是在夸贊賈家,賈母面上的悲怒之色收斂了一些,對堂下二人道:“還不快見過諸位誥命夫人?”
寶玉乖巧懂事,中規中矩的一一與諸家誥命行禮。
賈琮卻只微微頷首示意,就這,對方也要起身還禮,以示恭敬。
正如賈政之前所言,國禮大于家禮,更何況她們與賈家還并非一家人。
哪里當得起一位一等武侯的見禮?
看到這一幕,賈母、王夫人和薛姨媽的面色都微微變了變。
這一區別,讓她們心里都不大得勁……
在她們看來,嫡子出身如寶似玉的寶玉,怎么也不該低賈琮一頭才是。
等寶玉見禮罷,賈母就趕緊將他招到身邊,憐愛的摩挲了下,問道:“可見到你璉二哥哥了?”
寶玉點了點頭,又難過的低下頭去。
對于賈璉之死,他確實有些感傷難過,不過也只是如此了……
賈母落淚對眾人道:“這么些個孫子,除了寶玉,便屬對璉兒最心疼,卻不想他這年紀輕輕的,竟遭了這樣的劫難……”
眾人忙勸慰了一陣,賈琮聽的無味,正想告辭,卻聽保齡侯夫人朱氏道:“老祖宗,先別忙著難受了,還有一樁大事哩!這璉兒走的太早,連條血脈也沒留下,竟連個摔盆的人也無。往后年節日里,也沒人燒紙請魂,總不能讓他做孤魂野鬼罷?還是想著在族里選個嗣子過繼到他名下,也讓他有個后哇!再者鳳姐兒有個孩子守著,也不用干熬了。”
賈母聞言,皺起白眉來,看向一旁王夫人,可王夫人也拿不準主意。
過繼承嗣可不是一件小事,里面涉及的門道多了去了。
選多大的人,選誰家的,選過來后要分多少家產,且還要預備著人家原生老子娘再尋上門來。
以后孩子大了,會不會吃里扒外……
王夫人看向下面賈琮,問道:“琮哥兒,你如今也大了,璉兒又是你兄長,此事你怎么看?”
賈琮淡淡道:“此事先不急,二哥明日與大太太一并送往鐵檻寺祖墳處安葬。欽天監算過日子,賈家人入土最好的日子便是明天,再往后都是兇日,于亡者不益。至于摔盆人……長兄如父,由我和環哥兒代勞便是。”
聽聞此言,賈母和王夫人自無異議。
見賈家商議完大事,一旁鎮國公府誥命郭氏道:“太夫人也不必太傷悲,咱們說到底都是將門出身。滿門富貴,家族存續皆在爵位功名上。如今也是太平了,才顯得這樣難熬。太夫人是親眼見過老一輩是如何過來的,哪家子哪年不送人發喪?那時也沒個守孝摔盆的說法。要我說,還有一事比這事更大呢。”
賈母對郭氏頗有好感,今早她就來了回,那時連許多賈家親族都沒人上門,聽她這般說,忙問道:“哦?什么事,比這事還大?”
郭氏正色道:“今兒這日子原本不好提此事,不過既然太夫人問了,我這做晚輩的也不好不答。太夫人,恕我這晚輩直言,貴府上人丁太少了,子嗣不旺才是潑天的大事!外面的大事咱們婦道人家管不著,但此事卻不得不上心。尤其是你家冠軍侯,潑天的富貴,總要多些子嗣繼承才是。多子才是多福,如今,冠軍侯也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了……”
賈母:“……”
王夫人等人則覺得大喪之日說親事,既不吉利,也太不像。
盡管她們也知道,曾經將門里為了維持門楣,從來都是父死子出征,且在出征前,都會廣納姬妾,以留存血脈。
但知道歸知道,她們還是不大習慣將門的風氣,再者如今也沒到那個份上……
薛姨媽卻是心里一跳,不知怎地,竟有些緊張起來。
好似有些害怕賈母這會兒就將賈琮的親事給定下來。
她忽又想起一件事,若論說親,必先講究門當戶對。
可看著這一屋子的公候府第的誥命……
她薛家,好似就是想和賈琮結親,也有些高攀了……
這讓薛姨媽心里極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