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娘娘請安!”
孫老嬤嬤笑瞇瞇的同元春見禮道。
到底是太后身邊的得用人,縱然心緒再不好,元春臉上還是浮起一抹強笑,道了聲:“嬤嬤不必多禮,快起罷。”
孫老嬤嬤看著元春的臉色,道:“娘娘這二日臉色瞧著可不大好,雖然陛下龍體欠安,但想來不過小疾。陛下乃真龍天子,身邊有萬佛護體,斷不會有事。倒是娘娘如今雙身子的人,可千萬要注意身子骨呢。”
要么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孫老嬤嬤這慈聲溫語的勸說,還真讓元春心里舒坦了些。
她微微頷首,輕輕一嘆道:“但愿能如嬤嬤所言,一切皆安。”
孫老嬤嬤呵呵笑道:“再不會差的。”
二人正說著,卻見董皇后竟從外面進來,居然沒有通秉聲。
元春忙起身,要行禮大迎。
董皇后卻連連擺手,嗔怪道:“這個時候,你講究這些虛禮做什么?仔細身子,如今再沒比這更重要的。陛下那邊你也別掛心,養的大半好了,只要再靜養些時日,就能見你們了。這不,本宮剛從養心殿那邊過來,就是因為陛下記掛你,讓我來看看。”
元春聞言,眼圈都紅了,哽咽著謝過了帝后二人。
董皇后臨榻前,拉著她的手笑道:“快別如此,總要高高興興的,腹中龍兒才會壯壯實實的。”又問孫嬤嬤道:“可瞧過了沒有?”
孫嬤嬤搖頭道:“還未。”
董皇后笑道:“那就先瞧瞧罷。”
孫嬤嬤領了懿旨后,與元春診脈,又做了些其她的女人檢查,最后笑道:“一切皆好。”
董皇后正在看貴妃榻前長條幾上擺放著的肖像畫,聽聞此言,笑道:“本宮料也如此,妹妹是個有大福氣的。你這兄弟也是,這般年紀,就如此得陛下重用,古今難見第二。”說著,指了指畫上的賈琮。
元春聞言,笑道:“皇后娘娘過譽了,愚姊弟本不過尋常,皆因陛下和娘娘厚愛垂青,才得以如此。”
董皇后聞言笑了笑,正要略過這一茬,忽見方才還在收拾藥箱的孫老嬤嬤,正怔怔的看著幾面上賈琮的畫像。
這個在宮中見過沉浮,心性早該萬法不侵的老宮人,此刻卻是一臉的震驚、駭然甚至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董皇后見之,眉頭一皺,眼睛微微瞇起。
皇宮里,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可能發生。
只是,這位太后宮里的老嬤嬤,發現了什么?
她側臉看了眼幾上的畫像,沒發現什么端倪,再轉過頭,發現孫老嬤嬤的面色竟已經恢復了尋常……
見此,董皇后心中一凜。
越是如此,越見鬼!
賈元春也發現了方才的不對,她有些納悶道:“嬤嬤認識我家三弟?”
孫老嬤嬤面色僵了下,然后賠著笑臉,連連搖頭道:“老奴大半生皆在宮里侍奉太后娘娘,連皇宮大門兒朝哪開都快忘了,哪有認識外臣之禮?”許是覺得這樣圓不過去,連元春都眼神審視,更不用提一旁的董皇后了。
孫老嬤嬤面露苦笑,故意壓低聲音,小聲道:“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饒恕則個,老奴有老奴的苦衷……”
聽她這般說,元春似想起了什么,掩口笑道:“我明白了,嬤嬤準是在小九兒那里看到過我家三弟。這你倒不用怕,她是從我這里取走的畫,陛下當日也在。只不要告訴太后娘娘便是……”
孫老嬤嬤眼眸瞇了下,連連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道老奴瞧著覺得面熟……兩位娘娘若無事,老奴就先回慈寧宮了。太后娘娘那里須臾離不開人,太后如今又只信老奴一個,實在是……”
董皇后聞言,呵呵笑了聲,道:“正巧,本宮也要去探望太后,一道過去罷。”
說罷,起身止住了想要起身相送的元春,然后在昭容、彩嬪的簇擁下,并孫嬤嬤一起前往了慈寧宮。
出乎心神不寧且忐忑不安的孫嬤嬤的意料,一路上董皇后什么也沒說也沒問,似剛才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孫嬤嬤驚駭萬分的一顆心,總算稍稍平靜了些。
進了慈寧宮壽萱殿后,董皇后卻未能探望到太后,因為太后已經睡下了。
近來,老太后愈發嗜睡。
只有葉清守在慈寧宮中,依舊是一件道袍,卻讓她穿出了儒裳的韻味。
滿頭青絲也不過隨便用一根玉釵綰著,瀟灑不羈。
董皇后隨意說了兩句話后,笑道:“本宮近日身子也有些不適,不知能否也同太后借一借孫供奉?”
葉清聞言,明媚的大眼睛看了眼早就察覺不大對勁的孫老嬤嬤,然后歉意笑道:“皇后恕罪,老祖宗就要到點醒了。方才睡時就覺得身子不大舒適,好似早上吃的不大克化……要不,等明兒一早,再讓孫老嬤嬤去坤寧宮,然后再去鳳藻宮?”
董皇后聞言,心中對葉清的機敏著實覺得凜然,面上卻微笑道:“也只好如此了……”
“嬤嬤,你怎么了?”
送別董皇后后,葉清面色微微肅然的看著看起來愈發不安的孫老嬤嬤問道。
孫老嬤嬤卻連連搖頭道:“沒什么沒什么,什么也沒看到……”
葉清眼睛微微瞇起,目光愈發明亮,孫老嬤嬤甚至覺得那眼光漸漸和刀子一樣,刺的她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可她還是咬著牙,什么也不肯說。
葉清忽地一笑,面上強勢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散,道:“喲,老祖宗該醒了,咱們快進去罷。”
說罷,葉清引著孫老嬤嬤一道進了暖閣。
果然,太后將將睜開眼,看起來還有些迷糊。
太后讓綠竹取來打濕的棉帕,替太后擦拭了下臉和手,見她回過神來,便笑道:“讓老嬤嬤給老祖宗瞧瞧,我往御膳房走一遭,讓他們備下老祖宗最愛吃的綠豆酥糕。”
太后聞言果然喜歡,就讓葉清去了。
待葉清帶著綠竹出去后,一時間也無別的昭容、彩嬪進來服侍,孫老嬤嬤左右看了看后,忽然面色驚恐的對太后道:“娘娘,奴婢……奴婢……”
太后雖不時的糊涂,忘性大,但還并未癡傻,她一輩子在宮里煎熬著,什么事沒經歷過?
見孫嬤嬤這般模樣,就知道必是發生了大事,沉下臉來道:“發生了什么事,讓你這般慌亂?”
孫嬤嬤結巴道:“娘娘可還記得,貞元二十五年,娘娘曾打發奴婢前往武王外宅,去照看那女人的身子……”
聽聞此言,太后面色驟然一變,老眼中射出極凌厲的目光,看著孫嬤嬤道:“那又如何?你提此事作甚?”
孫嬤嬤面色驚恐道:“娘娘,奴婢懷疑,那女人生的孩子,或許并未夭折!”
“你說什么?!”
饒是太后這一生見多識廣,卻也沒想到,孫嬤嬤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孫嬤嬤如同魔怔了般,連連道:“太像了,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太后倒吸了口冷氣,雙手如鐵鉗般抓住孫嬤嬤的手,壓著嗓子厲聲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孫老嬤嬤吃痛之下,總算清醒了過來,對死死盯著她的太后道:“太后娘娘,今兒奴婢前往鳳藻宮給貴妃瞧胎位,正巧貴妃將她家兄弟的畫像攤放在幾上。貴妃和皇后說話時,奴婢順眼看了下,這一看,就差點沒把奴婢的魂兒給驚掉。這世上竟有生的如此像的人!太后娘娘沒見過王爺那女人,可奴婢見過,真真是當世第一大美人。奴婢看過一眼就不會望,更別提還在那座偏宅住過些許時日,再不會弄錯。”
太后一張臉駭然,問道:“你是說,賈妃她兄弟,和那個女人,生的一模一樣?”
孫老嬤嬤連連點頭,道:“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一輩子生活在陰謀詭計、血腥算計中的太后,這一瞬間,聯想到了太多太多……
她本就蒼老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輕聲道:“會不會,是你看錯了?畫兒,能畫出幾分像來?”
孫老嬤嬤忙道:“太后娘娘,那畫兒和尋常畫兒不同,畫的極像極像!對了,貴妃娘娘說了,清主子還從她那得了副去呢。”
“你說小九兒?”
這一刻,太后腦筋轉的出奇的快,一瞬間就聯想到了太多事。
她這個侄孫女兒,自幼被她寄放在皇子皇孫們讀書的地方,認上書房的大臣們為夫子,連騎馬射箭的本領都跟著學。
文才武略,不遜色任何皇子皇孫。
何等心高氣傲!!
可是這樣一個高傲的金枝玉葉,竟會和一個窯姐兒生的庶子糾纏不清。
太后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那些風言風語她難道果真沒聽過?
只是到底心疼葉清,不愿讓她難堪,而且也知道她的傲氣,相信她絕不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事。
所以對于她和那個傳說中相貌極好的賈家庶子的來往,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太過,便隨她去了。
竟也沒多想,葉清又豈會是一個因為容貌就愿意屈身結交的丫頭……
如今看來,竟連她也知道!!
那個女人的兒子,果真沒死!
那么,這二年來死去的那么多人,她三個皇孫,大半宗室,太上皇,三位老太妃,還有就要撐不住的皇帝……
想起那一張張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經歷了大半生陰謀算計的太后,仍然感到遍體生寒,一直寒到心髓里。
她覺得全身的氣力都被抽走了,搖了搖身子,終于在孫嬤嬤驚叫聲中,眼前一黑,昏倒了過去。
一直站在暖閣門柱后未走的葉清一個箭步沖進來,暖閣外一直候著的昭容、彩嬪們聽到動靜也紛紛進來服侍。
誰也沒有看到,亂糟糟一片中,暖閣最里間,原本是盛放太后衣裳寶物的耳房內,帷簾悄悄被打開,一個面色發白的小宮女,見無人注意,悄無聲息的溜了出去……
正握著太后的手,冷靜的讓孫嬤嬤看治的葉清,微冷的明眸瞇了瞇,卻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
到了這一刻,讓她知道又何妨?
原也沒打算瞞到底……
終于,到了最后時刻了。
葉清從袖兜中取出錦帕,俯下腰身,去為雙目緊閉的太后,擦拭不斷流出的淚水……
天家……
天家……
……“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