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冬日還未結束,室外仍然時常吹著冷冽的風,這些日子的陽光卻格外晴好。
在天氣晴朗的日子里,帕蒂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在待在陽光可以照射到的位置,在難得的身體舒緩中聽女仆給自己講故事,或者看那些有趣的魔網節目。
魔網上有很多有趣的東西,有關于遠方的故事,有聞所未聞的知識,還有新奇有趣的魔導造物,而在最近,塞西爾城的聰明人們還做出了一種被稱作“魔影劇”的東西。
那是放在魔網終端上表演的戲劇,最近越來越多的人都在談論它。
帕蒂沒有去過劇院——在她的年齡剛要到可以跟著父母去看劇的時候,她便失去了出門的機會,但她仍然是看過戲劇的,母親曾經請來附近最好的劇團,讓他們在城堡中表演過經典的滑稽劇,而帕蒂已經記不清那部戲劇到底講了些什么東西。
她當時并沒能堅持到一幕演完,便被女仆和管家送到了醫師那里。
但僅從那些支離破碎的童年記憶中,她仍然覺得自己當初看過的戲劇絕對沒有魔網終端上的“魔影劇”有趣。
陽光靜靜地灑進房間,在房間中勾勒出了一片溫暖又明亮的區域,帕蒂開心地坐在自己的小輪椅上,眼睛不眨地看著不遠處的魔網終端,終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中,飽經磨難終于平安抵達南部港口的移民們正相互攙扶著走下跳板,身穿治安官制服的港口人員正在維持著秩序。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這一幕場景了。
貼身女仆安靜地站在旁邊,這位性子溫和的女士面帶微笑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當那位女巫小姐出現在畫面中時,她聽到小小姐帶著興奮的聲音傳來:“女巫小姐就住在塞西爾城,是嗎?她真的會在港口上歡迎旅客嗎?”
“這只是表演,帕蒂小姐,”女仆微微彎下腰,笑著說道,“但女巫小姐確實是住在塞西爾城的。”
“真好啊……”帕蒂忍不住輕聲嘆息著,“我也想去塞西爾城看看……”
“等您的身體再好一些,或許會有機會的。”女仆溫和地說道。
“……還是不了,媽媽會擔心的,”帕蒂輕輕搖了搖頭,隨后注意力又回到了魔影劇上,“大家都在看這個嗎?還會有新的魔影劇嗎?”
“是的,大家都在看,夫人在城堡里為大家放映了三次,城堡中的人都看過了,城堡外面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在看它,很多人都看了不止一次,至于會不會有新的魔影劇……我也不知道,但應該是有的吧。”
“真好啊……”帕蒂再一次嘆息起來,“那你也喜歡看嗎?你喜歡那位騎士先生嗎?”
貼身女仆想了想,笑著點頭:“那位騎士先生?當然,很多人都喜歡,我也喜歡他,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那位紡織女工……”
“為什么?”
“因為我有一位姐姐,她就是紡織女工,”女仆說道,“她現在在工廠里上班。”
女仆回答的很有耐心,可是小姑娘的問題還有很多:“機械船真的有那么大么?大家可以在船上生活一兩個月?城堡外面真的那么冷么?開頭的那個領主為什么不把木炭分給快要凍死的人?他已經有那么多木炭了……大家很餓的時候真的會去抓老鼠吃?現在還會么?為什么那位騎士先生下船之后看到治安官要跑呢?他明明是個好人的……”
女仆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輪椅上的女孩,這些問題,有些她已經回答過不止一遍了。
但她還是再一次彎下腰來,耐心地從頭開始解釋。
葛蘭古堡的長廳中,顴骨較高、身材高挑,容貌間已經恢復了幾分往日清麗模樣的葛蘭女子爵站在臺階前,迎接著來此做客的高文一行。
當高文公爵變成高文陛下之后,這普普通通的拜訪也變得意義非凡起來,雖然陛下的新政一直在推行精簡禮儀規范、消減儀典花費的制度,但作為一名富有教養的貴族女士,羅佩妮·葛蘭仍然力求在制度允許的范圍內做到規矩得體,一絲不茍。
“向您致敬,我至高的陛下,”女子爵提起裙擺,躬身行禮,城堡中的侍從和騎士們則在長毯兩旁整齊排列著,仿若兩排整齊的雕塑,“您令這座城堡得享榮光。”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上次我來拜訪的時候禮儀可簡單多了,”高文笑著點頭回應,語氣輕松,“就當做是朋友拜訪吧。”
“我很榮幸——但必要的禮儀總是要有的,”羅佩妮女子爵直起腰,在那張曾經總是繃著的面孔上浮現出了一絲真誠的微笑,“已經為您的隨從安排好了休息的房間,晚餐也已備下——當然,是完全符合政務廳規定的。”
“那就好,辛苦安排了,”高文點點頭,“帕蒂在房間么?”
“在的,她這時候應該正在看魔影劇,有女仆陪著她,”女子爵答道,“您要先見見她么?我派人去……”
“不,她身體不好,我過去找她吧,”高文打斷了女子爵的話,微笑著說道,“她也很長時間沒見到我這個‘高文叔叔’了,不知道我今天來對她而言算不算是個驚喜。”
“當然算——她最近可不止一次提起過您,”女子爵眼角噙著笑意,“她很希望您能繼續給她講那些故事。”
高文沉默了不到一秒,輕聲說道:“是么……那真好。”
心靈網絡,夢境之城,中心神殿內。
金碧輝煌的會議大廳中,大主教們聚集在描繪有諸多神秘符號(裝飾用燈效)的圓桌旁,呈現出不定形星光聚合物形態的教皇梅高爾三世則懸浮在大廳中央的半空,莊嚴肅穆的氣氛中,一場關鍵性的會議正在進行。
“……這便是此次探索的全部經過,”尤里大主教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在他面前,一幅幅用心靈力量還原出來的記憶投影正呈現出幻影小鎮中的幾段關鍵影像,“關于幻影小鎮的各種詭異性質、心理學象征含義已經不必贅述,想必大家都已經在這些領域做了很多研究,這一次,我們主要應該關注的,是‘上層敘事者’神官具備‘神術’的情況。
“目前我們至少可以確定一點,那名投影神官施放出的‘神術’可以在幻影小鎮生效,可以切實地攻擊我們這些‘現實之人’的心智,這已經是上層敘事者的力量產生升華、靠近神明的明證。
“那名投影神官釋放的‘神降術’未能成功,雖然最可能的原因是他的‘投影本質’導致其無法釋放出這么高等級的神術,或者是由于幻影小鎮與一號沙箱存在隔離,但并不排除一號沙箱內的上層敘事者還未完全成型或發生意外情況的可能……”
大廳上空的星光聚合體漲縮蠕動著,梅高爾三世的聲音傳入現場每一個人的腦海:“尤里大主教,馬格南大主教,你們在校準心智的過程中險些遭受上層敘事者的污染,根據你們自身體驗,你們認為上層敘事者是否已經在這次污染的過程中窺探到了沙箱外部的情況?它是否把自己的部分本體延伸到了那座小鎮中?”
“……我不這么認為,教皇冕下,”尤里思考片刻,搖著頭說道,“那種污染雖然難以防范,本質卻仍只是投影,且在污染失敗之后便再沒有呈現出任何‘主動性’,它和一號沙箱內的上層敘事者應該沒有建立聯系。”
“幻影小鎮現在已經徹底消失了,”馬格南大主教也起身說道,“我之后又用心靈風暴‘沖洗’了幾次,后續的監控可以確定那片數據區已經被徹底清空,理論上不必再擔心它了。”
“幻影小鎮消失,一號沙箱還在,”一道低沉沙啞的女性聲線響起,一位身穿黑色長裙、容貌艷麗而成熟的女性站了起來,并看向半空中的教皇,“冕下,看來我們必須冒一些險了,一號沙箱孕育出的‘怪物’危險度已經超出界限,繼續維持沙箱現狀的意義已經不大,我們……有必要對一號沙箱進行一次‘主動處置’。”
馬格南大主教看了這位身穿黑裙的女性一眼,這位女性的耳朵比人類更尖、更長一些,呈現出精靈混血的特征——至少,她的虛擬形象是如此。
馬格南微微點頭:“我贊同彌月大主教的看法。進入沙箱內部,直面并解決問題,這恐怕已經是唯一方案,教皇冕下,大主教們,我們該召集我們的靈能唱詩班和靈騎士部隊了。”
尤里愁眉緊鎖,他張了張嘴,醞釀一番之后才開口道:“我們的靈騎士數量有限,或許……”
尤里話音未落,一陣響亮的警報聲便突然打斷了他,緊接著有一個略帶緊張的年輕女性聲音傳入大廳:“這里是監控組——夢境之城西16區外部出現大空洞!”
正在參加會議的大主教們頓時一驚,緊接著一道道身影便瞬間消失在大廳中,瞬息間,這二十三名大主教的身影便來到了夢境之城外圍出現大空洞的區域上空。
金碧輝煌、雄偉壯麗的夢境之城邊境區,一道觸目驚心的裂口擊穿了城市的外圍屏障,將一小部分街區和城市外的廣袤荒原連接在一起,莫名的力量在裂口區域肆虐著,將被卷入的街區和荒原撕扯、擠壓成了一道光影錯亂的巨大旋渦,華麗的宮殿拱頂,高聳的塔樓,平整的街道,全都被攪入這道恐怖的旋渦中,在“大空洞”內瘋狂旋轉,呼嘯不休!
大主教們漂浮在這道“大空洞”上空,死死地盯著那些正在旋轉的光影碎片,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格外難看。
他們能看到,有大量茫然恐慌的教眾聚集在被撕碎的街區外部,而在那旋轉的巨大旋渦內,恐怕也有被卷入其中的教眾信徒……
這已經不是進行一兩次記憶清洗和區域重置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馬格南大主教的紅色短發根根豎起,他看向尤里,語氣異常肅穆,嗓門一如既往:“尤里大主教,我們必須立刻集結我們的部隊——”
“如你所言,”尤里深深吸了口氣,“我們必須集結部隊了。”
賽琳娜·格爾分靜靜地漂浮在主教團中,突然微微歪了歪頭,表情有些古怪地嘀咕了一句:“集結部隊……”
“當時我們便集結了我們的部隊,只要一紙命令,大家就都來了,”高文坐在帕蒂的輪椅旁,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慢慢述說著記憶中的故事,“那時候不比現在,我們的糧食不夠,每次軍隊集結,哪怕領主們再怎么掏空家底,往往也只能湊夠一兩個月的軍糧,所以很多騎士甚至騎士扈從、學徒們都是自備干糧。和畸變體的戰爭,沒有任何收益可言,大家都是自愿付出的。”
帕蒂瞪大了眼睛:“就像爸爸曾經跟我說過的,‘榮耀出征’?”
“沒錯,榮耀出征這個詞就是從那時來的,意思是大家上戰場不為掠奪利益,只為了心中榮耀而戰,只不過后來這個概念被腐化墮落的貴族們給毀了,變成了用來美化掠奪行為的詞匯。”
帕蒂想了想,點點頭:“……我好像懂了。”
高文靜靜地看著輪椅上的女孩,慢慢說道:“是么……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