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手中拿的,是一副鞍和馬鐙,簡單構造卻可以改變歷史格局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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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來一匹馬,將這套東西安裝好后,眾人已經看出了許多端倪。
這里多數都會駕車,也有不少人會騎無鞍馬。
商代,中原一帶就有商人的騎馬捕奴隊。
而到戰國,即便遠離草原的楚國,也有不少貴族可以騎無鞍馬。
在場大部分人身手敏捷,頭腦靈活,適略微一說,在場眾人也明白了這東西是做什么用的。
適讓公造冶出面幫著牽著馬,選的本來也是一匹頗為聽話的駑馬,搭上這些東西后,適踩著馬鐙翻身上了馬背。
在馬背上,適雙腳踏在馬鐙,略微起身站立,做了一個拉弓的姿勢,眾人都點頭。
只是一個姿勢,這些久經戰陣之人便知道有多少重要。
據說夷狄騎馬,自小騎羊,長大后可以在馬背上顛簸不落。
可即便顛簸不落,想要在馬上開弓也非易事,需要雙腿極為有力夾住馬背,才能施展。
誰都知道,站在地上開弓是多么舒服。
適沒有站在地上,卻利用簡單的馬鐙站在了馬上。
隨后,適大聲道:“除了開弓,還可以持劍劈砍攢刺,或是持矛借助馬速沖擊。”
“此物一出,戰車我們便不比準備了。”
“平原決戰,有火器,有炮,有馬鐙,我們未必就不能勝。”
戰術是個體系,不是裝備的比拼,眾人也知道適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待適從馬上跳下來之后,在場諸人便圍了過來。
清理出一片沙土,適拿著一根木棍,緩緩說道:“以商丘之戰為例,若白日交戰,我們勝算幾何?”
公造冶搖頭道:“絕無勝算。楚人弓手攢射,戰車沖擊,我們縱然嚴密陣整,可以防守,但是人數太少,側后很容易被沖破。”
適畫了一個方格,問道:“既這樣說,那就是說,若對方沒有弓手,我們側翼和背后可以守備,那么以戈矛為陣,是不能夠在正面被突破的?對吧?”
這倒是眾人都知曉的,別處不知,但是以墨家備城門精銳為模板訓練出的沛縣義師,是可以正面保證對抗對方的攻擊的。
適見眾人點頭,在地上畫了一個大方塊,說道:“此為矛陣。”
又在大方塊的四邊畫了一些小方塊,說道:“這些人手持火器,可以遠距離與敵弓手對射,保持優勢。”
然后他又畫了幾個大方塊,逐漸成陣的同時,又在大方塊的前面畫了一些長條,說道:“此為炮。”
“戰車轉向不易,只能從正面沖擊,以炮、火器和矛陣配合,戰車必然潰敗。”
“其后的徒卒,沒有了戰車,不能作氣,也不能夠作戰。”
他又畫了幾個三角形,夾在了方陣之間,說道:“這些人便是精銳,使用短劍、木盾,火藥雷。”
“若是對方不退,接戰矛陣,火器手退入矛后尋求庇護,這些精銳便投擲火藥雷,撕裂對方的陣型,或是防止突入陣中破壞矛陣的精銳上士。”
說到這,眾人回味著之前看到的那些武器,已開始點頭。
適又在方陣側翼畫了一些圓形,說道:“這些人,便是帶鞍蹬的馬兵。戰車轉向不易,他們也不需要與戰車對沖,而是保護側翼與后方。”
“若是敵人人多,死戰不退,為將者抓住時機,讓這些馬兵出擊,攻敵側后,一舉擊潰敵人。”
“馬兵比起車兵,更為快捷。”
墨家善守,更善于防守反擊,適從墨子守城的經驗中看的出來,尤其是每次攻城退去后抓住時機的反擊,更證明防守反擊戰術是很容易被墨家接受的。
他這算是紙上談兵,但在場眾人都是經歷過廝殺的人物,適的假想敵只是此時天下普遍的情況:車兵與徒卒,三軍對壘決戰。
這是笨重而緩慢的戰術,卻最符合墨家兼愛非攻防守反擊的氣質,他也只是大略地說了說,眾人已經品出了一些味道。
此陣重要的就是陣整不散,只要能夠保護好側翼和后方,前面幾乎難以突破。
而此時還有堂堂正正之陣的殘留,戰車作為主力突擊兵種,也決定了正面沖擊是此時的決戰方式。
戰車不可能繞很遠去偷襲側翼,只能在正面交戰中沖潰對方或是支援左中右三軍。
此時沒有正規的沖擊騎兵,也就不存在側翼偷襲騎兵決勝的情況。
今后隨著技術擴散,或許會有,但墨家先行一步,在戰場上不斷積累經驗,走的也會比別人更快一些。
墨子見適所畫的這些方格圓角,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竟想到四十年前與公輸班在楚都以腰帶為城、木片為兵互相攻防的時候。
他見適還在那滔滔而談,反手抽劍,在適畫的軍陣對面,畫了幾個方格,笑道:“你說的,都是先守而后攻,只是戰場變幻,對手若以弓弩壓陣死守,又當如何?”
適笑道:“若對方死守,顯然懼怕我墨家之師。其時我們也就足以約束天下了,他們不敢輕易進攻,難道弭兵的目的不也達成了嗎?”
墨子微笑,又問:“若此時三晉合力,來攻宋。三晉合力,則墨家之師不能敵。”
“然如數年前廩丘之戰一般,韓趙魏三家分頭合進,會于平陰。墨家之師想要獲勝,不能夠在平陰死守決戰,而是需要先擊破其中一家,在三家合圍之前就讓他們潰退一家,我們不得不攻,又當如何?”
適以木棍指著那些長條的“炮”說道:“先以炮擊。炮遠而弓近,他們不能夠還擊。”
“持續半日,他們就不可能堅守,重壓之下只能出擊。”
“若依舊不出擊,則方陣緩緩向前,火器于前方攢射后裝填,跟隨矛陣腳步。接敵之時,馬軍在兩翼策動,一旦接戰,馬軍繞敵背后,一舉擊破。”
墨子大笑道:“這都是簡略的說法。你說的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陣整而不亂。”..
適也笑道:“陣整而不亂,對于別國大夫而言,或極難。然而對于墨家來說,卻最易。”
“一則備城門之士,巨子訓練多年,講求的就是陣整而不散。”
“二則稼穡鐵器普及,不再征召農兵,而是專職為兵,訓練數年,則陣必整于農兵。”
“三則如今沛縣義師走的便是矛陣之法,我墨家精銳亦是講究聽令。這些人約有七百,各自為伍長什長,基干既存枝葉兩年即刻繁茂。”
“四則……晉楚爭霸又起,數年之內戰亂不休,墨家尚有時間完成整訓,以期將來利天下。”
“數年時間,成八千之師,當無問題。”
戰術上看起來,一切都是圍繞火藥的一場變革。
但在戰略上,依舊是一場時代潮流之下的軍制改革。
戰車徒卒的模式已經不能適應時代了,也已經開始落伍了,這種時候技術性的東西更多的是錦上添花。
各國都在想辦法加強集權,想辦法改革軍制,效果難說,但是如魏之武卒,走的就是半職業募兵制的路子。
適所說的戰術變革中,夾雜了很多軍制變革的想法,墨子聽聞八千之師的說法,看著適道:“你一直知曉糧食輜重與民用充足的重要。沛縣與彭城,若有八千備戰之師,脫產操訓,只怕有些支撐不起。”
這倒是真的,若八千脫產士兵存在,按照火藥時代來臨后的配置,足以擊潰楚國兩縣兵力。
可是八千脫產士兵,所耗費的物資,實在有些巨大。
而一下子少了八千輕壯勞力,沛縣的發展也會極大地受到影響:一方面要挖掘溝渠,開采鐵礦煤石,還要開墾土地,實在是捉襟見肘。
適早已想到,說道:“這八千人,未必都是專職脫產。”
“以我墨家二百人,沛縣義師三百,再從那些來到這里的天下人中選取三五百,湊足一千,這些便是專職士兵。”
“他們待遇優渥,足以養家。”
“以沛縣、彭城等地的民戶為準,每三戶出一人,操訓三年,三年后或留軍中或歸鄉種田。這樣可出數千,源源不絕。”
“一旦真正危及天下的時候,十年后便可征召數倍的兵卒。”
適笑了笑,又道:“此外,巨城大邑之間的惡少年、助耕者、無地者,皆可來此從軍。”
“只需要我們花費一定的錢財,讓他們可以抵達沛縣,想必那些無地助耕之輩,也會源源不斷涌來。”
“這些人每年的數量也有不少,他們雖然未必有什么利天下之心,但可化鑄劍之銅。”
“兵無善惡之心,持刃者才有,只要保證這劍握在我墨家手中,那么這口劍本身就是利天下的,與逐漸之銅是否都有利天下之心……無關!”
適這樣說,聽起來只是在說軍制,實際上則是想說兩件事。
一件事墨家應該適當放寬條件,讓更多的人加入,在保證統治沛彭城兩地和軍事武裝握在手的前提下,可以擴大墨家的規模,不要再那么精英化,導致人數太少。
另外一件,就是他一直想做的各種賺錢的貿易。軍火,奢侈品璆琳,盔甲片等等如今可以一本萬利的東西。
有錢,才能擴軍。擴軍,才能約束天下。至少,在墨子面前,這道理是可以這么講的。
若不趁著晉楚爭霸和中原大戰的機會,埋頭發展,墨家將錯失良機。
適心想,一個鐵片扎成的頭盔,就按照燕國鐵盔的水準,于此時賣給個貴族,換點金子應該不成問題。至于火藥,商丘一戰成名,天下君主哪里有不想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