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與孟勝等人過楚長城的時候,已是四月。
如果今年鄭魏韓要聯合出兵,這時候應該已經開始征召準備。
不過適估計,三國出兵的時間不會太快,鄭韓之間的矛盾需要解決,歷史上鄭國也是趁著三國聯合出兵的機會,捅了韓國一刀。
而且背后這一刀捅的頗狠,直接圍困了韓國的都城陽翟。
也就是說,三國合力入王子定的同時,作為盟友的鄭國趁著三國合力對楚作戰的機會,攻擊了盟友的首都。
駟子陽是有雄心的,鄭國的土地被楚國、韓國割裂。又與韓國有世仇。
在東線如果能趁著魏韓合力攻打楚長城入王子定的機會,拿下榆關大梁等,將東西兩塊地連在一起、同時圍困韓國首都逼迫韓國簽訂盟約,似乎便可以重振雄風。
這種背叛選擇的時機極好,魏國無論如何都會為了維持三國暫時同盟入王子定的局面,而王子定此時又在鄭國,那么也就只能居中調停,不會以三晉同盟的名義幫著韓國打鄭國……而且,韓國吃掉鄭國,最為不滿的恐怕還是魏國。
適很懷疑,歷史上這一次“晉師與鄭師入王子定不果”的原因,不是魯陽公擊敗了三國聯軍,而很可能是鄭人背后下手捅刀子后韓國退兵鄭韓矛盾激化。
畢竟,這次短短四年后,楚國就來了一場大敗,野戰能力不可能在短短四年之內下降這么多。
而且楚國這一次算是幾十年積累下來的種種病癥的總爆發,以至于反擊鄭國的時候要不是鄭國內部出現問題,都未必能夠戰勝。
適等人按照之前的計劃,沒有直接前往魯陽,而是先行前往了魯陽東邊的應城,會和那些從沛縣趕往這里的另一部分墨者,以及那些售賣給楚國的守城兵器。
應城大約就是后世的平頂山,武王之子曾在此封國,《下武》一詩中也有“媚茲一人,應侯順德”一句,也曾做過天子監國,后楚國滅諸姬,在此立縣。
此地也屬于魯陽魯關防線,這一次魏韓鄭三國若入王子定,必須要攻破楚國的長城防線。
走葉、方城一線,那里的封君強大,只怕會被圍困,也擔心一旦不能成功,會被這些縣公抄了后路。
走魯陽、魯關一線,看起來就要容易一些,而且這是最短的距離,一旦攻破魯關那么楚國必然震動。
這是一場政治仗,不需要勝的多么輝煌,而只要敲開了楚國的長城防線,楚國內部的矛盾就會總爆發,那些支持王子定的也會立刻站出來搖旗吶喊。
魯陽公作為魯關防線的指揮,這一次承擔的壓力也極大,經不起任何的失敗。一旦失敗,幾乎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原本公孫寬選擇魯陽作為封地是正確的,那時候楚國正是咄咄逼人的時候,全面處在攻勢的地位,爭霸的焦灼點也是宋鄭之間。
彼此都沒有滅國之力的時候,晉不可能全力攻打楚國的精華地帶,只能想辦法從中原宋鄭方向維持霸權。
可如今局面有變,原本安全的魯陽,就處在了這一次繼承權戰爭的第一線。
這一次不比之前。
之前墨子游魯陽,那時候魯陽公尚且志得意滿,墨子是作為勸說他不要發動不義之戰的立場去和魯陽公對話的。
魯陽公與墨家關系尚算密切,上一輩這一輩都有交情,只是這交情不足以讓墨家幫著魯陽公做事,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墨家自己的計劃。
適等人在應城,很快找到了已經在這里逗留了十余天的墨家眾人。這一次墨家內部來了四十余人,剩余運送的都是一些雇傭的民眾。
馬車上裝載著火藥和一部分簡陋的火器,這些簡陋火器制造起來并不麻煩,就是使用起來太過危險而且威力不大,但于此時還算是先于時代的,總歸從無到有也算是一個巨大的突破。
計有鐵或是陶的火藥雷千枚,火藥三十桶,粗制的手炮類的原始火門武器三百余件,四門輕便的發射碎石子的“炮”或者說是大口徑的噴槍,三門銅制的小炮。
這是從去年七月份定下來之后就開始生產的東西,銅雖然昂貴,但是回報是對楚國的滲透、開礦權和免稅權,這點投入還是值得的。
除了這些火器之外,還有六套鐵片札甲。
此時各國都是有甲的,如同適的哥哥這樣的皮匠,就需要繳納一定的甲片作為軍賦,當然是皮革甲。
因為都是一個長條般的甲片,很像是此時竹簡書寫的木札,所以稱之為札甲。
沛縣既然可以大規模生產鐵,而且培養了一批鍛打的工匠,制作這種甲片也非難事。
雖然每一套札甲的勞動價值此時算起來還是很貴的,但既然各國還沒有達到戰國時代軍軍國主義的巔峰,那么依靠這些“貴族”才能用得起的甲,在春秋戰國交替之時換取大量的資金也是一條不錯的積累金錢的辦法。
這些運送來的武器,都是賺錢的,而且算起來其實都是數倍的利潤。
不算是楚國得到的兩種特權,這些甲片銷售給貴族也可以獲得極高的利潤。
而且,現在天下強國以晉楚為雄,圍繞著這一次楚國繼承權危機展開的一系列戰爭,正是將這些可以售賣的“防御性武器”打開市場銷路和名聲的絕佳時機。
墨家想要發展,就必須擁有足夠的資金,作為資本投入進行再生產,才可以從天下各城不斷地吸引工匠和人口,充實自己的實力。
既然內部已經確定了今后的路線,這種武器貿易也將成為日后墨家近期的主要收入。
這才是真正的暴利,比起需要多年才能償還的鐵器農具、或者墨家直接長期投入的共耕社而言,利潤既高回收的速度也快。
跟隨這一次押送的,是墨子的弟子胡非子,也是楚人屈將的“先生”,與適和孟勝都熟識,是墨家的重要人物。
胡非子先問了一下適的郢都之行,當得知楚王已經答允了種種條件之后,喜道:“來之前,巨子便道,適做事必可信賴。如今此事既成,我墨家不久便可入楚。”
適回道:“吾聞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如今墨家只在沛縣彭城有洞穴,尚且不能夠安穩。這一次在楚國如能立足,日后的局面也就好看了。”
隨后適又問道自己走后,沛縣那邊可發生了什么事?巨子和七悟害又有什么指示傳達?
胡非子先大致說了說沛縣的變化,正如適猜想的那般,一切步入正軌,而且短期沒有戰爭風險,整個沛縣的發展都是正常且向上的。
冶鐵技術基本上達成了漢代的水平,在攪拌法生產生鐵的技術上更高一些,因為有反射弧面分離燃料和生鐵,生產出來的熟鐵品質不錯。
墨家內部本身又是這個時代頂尖的工匠聯合組織,各種匠人的水平都不低。
適知道大略和原理,而原本的墨者動手能力強,正是天作之合。
秋收忙碌之后,沛縣也開始了第一批征召入伍,整個沛縣的義師擴充到大約三千人。
這還不算剛剛開始滲透的彭城。
而且,沛縣生產的鐵制農具,也開始源源不斷地經過陶邑等都市運向北方,換回大量的銅金屬。
宋國作為墨家的基本盤,更多的是采用“市恩于民”的方式。
依托在一些城邑的據點,利用推廣宿麥和三十里一處公共磨坊的方式、利用治病“施符水”等手段,逐漸滲透到宋國的周邊。
那些鐵器多是以分期償還的方式逐漸償還,以此既能發展宋國的農業,也能夠獲取更多的宋國民眾的支持和熟悉。
除此之外的各項也都在按部就班地發展著,暫時也沒有出現什么問題,且正值農業技術革新后新舊對比最為強烈的時候,民眾對于墨家的支持可謂巔峰。
訴說完沛縣的情況后,胡非子與孟勝和適說道:“這一次前來,巨子與其余委員們商量了一下,既然已經定下了將來的目標,那么這一次最好能夠再讓墨家的名聲更加響亮。”
“只是受制于之前的約定,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直接幫助楚國作戰,而只能以提供守城器械的名義進行。巨子的意思是,在這里,由咱們臨機決斷。若有什么分歧,支持與反對不能決斷的時候……以適為準。”
適點頭道:“我盡力最好,不會辜負眾人的期待。這件事我倒是有想過,這一次對于咱們墨家來說,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商丘一戰,墨家打出的名氣,即便弭兵會這件事半途夭折,但是適卻把這次夭折的弭兵會利用到了極致。
這一次,既然確定要滲透楚國,那就必須要借此機會在楚國立下一定的功勛,才能夠讓楚王名正言順地與墨家合作。
只不過,這個度需要很細微地把握。
做的過了,鄭魏韓等國會對墨家不滿,甚至引發一些不必要的仇恨。
做的不夠,楚王就很難壓制住國內貴族對于墨家滲入楚國幫助變革的反對情緒。
既然讓眾人臨機決斷,又是將猶豫不決時候的最終決斷權交到了適的手中,這算是真正讓適嘗試著獨當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