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話,讓魯陽公面色一變,他倒是不擔心魯陽城出現商丘的情況,畢竟和那邊貴族君權之間的矛盾不同。
但卻擔心民眾厭惡作戰,拒絕守城。想要請求墨家的幫助,就不得不考慮墨家的條件。
直接野戰對壘,魯陽公對于戰勝晉鄭聯軍信心不足,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也知道這一次魏韓必然是重兵來襲,就算自己有勇力,也很難說就可以戰而勝之。
魯陽公實在沒辦法,只好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適笑道:“你還是不要幻想了。如果您真有別的辦法,覺得可以野戰對壘戰勝晉鄭,又何必非要請墨家入魯陽呢?”
“墨家的精銳不可能參與這次守城,這些兵器也都是防御性的,不可能參與野戰對壘。”
“在來之前,巨子與我們論天下局勢,便說過。您想要戰勝晉鄭,就只能守衛城池,您的精銳等待晉鄭銳氣喪失之后,再與之交戰,或可平解。”
“城若守不住,晉鄭一攻而下,士氣大盛,您又怎么可能獲勝呢?”
魯陽公無奈,適又道:“若您同意,那么這件事我們墨者可以為您做好,保證民眾可以效死一戰。若您不同意,我們也就沒有辦法了。”
這種事魯陽公也不擅長,但是墨家多賢才,似乎正可以交由墨家去做。
他又不太清楚墨家的手段,也沒想著把這樣的機會讓給墨家,到底得益最多的是誰。
可是適都已經說出另請高明這樣的話,思慮之后,也只好道:“既如此,敢不從命?”
答允了這件事,適才嬉笑晏晏的和魯陽公說起了別的守衛之事。
數日之間,魯陽公叫人準備那些契簡,只是交到墨家手中,跟隨來的四十多名墨者中也有一部分正是宣義部的成員,適便決定做點事。
這幾日也和魯陽公等人交談了一番晉鄭若攻魯陽的路線。
夜里,孟勝、胡非子二人與適坐在一起,點燃燈燭,并未談論毀契市恩的事,而是談起這一次戰爭的準備。
魯陽城的位置很特殊,西邊有片湖,北方是一串山巒,晉鄭聯軍想要攻下魯陽,只有一條路可走。
這年月行軍必然是要走大路的,不可能翻山越嶺,于此時的組織力而言翻山越嶺就是一場災難。
魯陽緊挨著古滍水,《水經注》說滍水出南陽魯陽縣西堯山,從伏牛山發源,經過魯陽,流向平頂山應城一帶。
晉鄭聯軍想要攻擊楚長城,要渡過滍水,魯陽就是西線的必經之路。否則就得走葉城方城一線,那里難度太大。
而要攻打魯陽,就必須過牛闌,沿大路前進,經過一些魯陽附屬的小城邑,并無其余的路可走。
后世的汝州如今已經有不少的大聚落,如狐陽、注城、赫人聚等一些小邑,這些作為楚韓邊境的城邑,基本沒有什么抵抗力。
唯獨在魯陽東北的牛闌城,似乎可以作為一處防御的據點。
死守魯陽,并不是墨家守城的手段,墨家守城講究的是如果能主動進攻打破敵人圍城為上策、節節抵抗遲滯敵人進攻組織反擊為中策,最后死守城邑拖延時間到對方糧食不足撤軍為下策。
既然上策行不通,也因為魯陽地形的緣故,孟勝等墨子教授出來的弟子幾乎一眼就看中了魯陽北邊的牛闌邑。
這里位置關鍵,是晉鄭聯軍進攻魯陽的必經之路,繞不開。
卡在這里,晉鄭聯軍要么分出兵力圍城,主力南下決戰;要么就得攻下這座城,否則很可能被切斷補給線。
如果魯陽公能夠在魯陽組織兵力,牛闌邑可以頂住晉鄭聯軍的進攻,最終進攻方疲憊的時候魯陽方向出兵反擊決戰,或許還有一絲戰勝的可能。
適對楚國沒有什么感情,巴不得楚國亂成一團,但是要亂決不能是南陽方向亂掉,而是想辦法讓楚國失去東線的一大片土地,這才最有利于在沛縣的墨家根基和方便墨家滲透楚國。
既說要臨機決斷,想辦法讓墨家再次諸侯側目,這一仗就必須要拿出一些真本事。
墨家的守城技術的確超出時代,適從墨子那里學了一陣,融會貫通之下,發覺墨子可能是系統提出“交叉火力馬面墻”概念的第一人。
《備城門》、《備梯》、《備高臨》幾冊守城專著中,提過許多次“行墻”的概念,也就是后世所謂的馬面墻,或者說算是“無火藥時代星堡概念”。
依靠突出正面城墻的馬面墻,讓攻城一方受到三面拋射武器的攻擊,這是最佳的選擇。
適不是那種蠢笨到不知變通的人,他也知道火藥時代棱堡搞成那個樣子的原因,按照墨家分析本源解決問題的方式,這種“行墻”和后世“星堡”的防御模式便可以拿到現在使用。
棱堡后世搞成那個樣子,主要就是兩點。
要防住攻城方的炮擊。
要發揮守城方的火力。
問題在于,如今的進攻方是沒有炮的。
那么再死板地按照棱堡模式弄得那么低矮、斜坡、厚重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
甚至于本身自己這邊火器質量低劣的情況下,修成那樣就是給攻城方更好的攻擊機會,低矮的城墻更容易逾越,火力不足的情況下也不能靠火力壓制敵人,還是要靠城墻本身給敵人制造一定的困難。
現在墨家可以提供一部分火器,那么就要在不考慮“對方火炮”存在的前提下,盡可能發揮出己方的火力優勢。
將城邑從一個死守的烏龜,變為一個讓攻城方死傷慘重的豪豬。
這個概念不需要適提出來,墨子已經講過無數次“行墻”的重要性,以及“為什么要修行墻”的本源。
交叉火力的概念雖然沒有總結成這四個字,但是內涵已經存在。
孟勝等人一聽,也就明白了適的意思。
鑒于節節抵抗遲滯對方進攻,讓魯陽公集中精銳防守反擊的策略已經達成了共識,那么怎么加強牛闌的防衛、怎么讓牛闌成為天下諸侯側目火器的焦點,也就是彼此間討論的重點。
內政問題,可以借魯陽公的承諾,以市恩的方式組織民眾,賞罰有度提前宣傳也正是宣義部的本職。
孟勝便道:“這些火器的使用,你是知曉的,我們并不太了解。按你所說,若是攻城方也有炮,牛闌根本是守不住的?”
牛闌不是商丘那樣的大城,真要是攻城方有炮,可以說一轟即破。大炮出現之后,城市的防御體系也必然會發生巨大的變化,火器普及之后,墨子的《備高臨》、《備梯》等篇章提出的行墻概念,也必然大放異彩。
適道:“牛闌想要守住,就要按照巨子守城的手段,加強牛闌的防御,修建新的城墻。以九數幾何,計算行墻方位,從而保證攻城一方進攻一處,都有三面或者兩面可以攻擊,這樣他們就無可奈何。”
適大致地畫了一下星堡的形狀,解釋了一番,孟勝點頭道:“這便是要發揮火器之利。只是如你所說,敵人無炮,那么我們就不需要修筑的那么厚重,還是要防住敵人攀附、發揮火器威力為主。”
適點頭道:“這樣一來,其實土方量要比防備敵方有炮少得多。”
換而言之,就是放棄棱堡地方炮擊的優勢,因為此時完全無用。
但是發揮交叉火力的優勢,同時按照此時主要的攻城手段,將一些城墻修得比后世的棱堡要高,也不要那么厚重,薄一些即可。
在晉鄭聯軍進攻之前,他們應該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按照新的規劃,修繕一番城墻。
同時沛縣那邊還會源源不斷地將一些武器運送過來,短期培養一批投射兵種,也可以讓更多的精銳弓手加入的魯陽公的野戰隊伍之中。
如果能以一群烏合之眾,死守牛闌,想來足以讓天下震動,墨家的一些“防御性武器”、“天志九數幾何之學”等等東西,也可以引發天下的重視。
適便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帶幾人前往牛闌。依靠九數幾何之學,測量牛郎地形,繪制城防圖紙。”
“若能成功,諸侯側目不說,也助于我墨家‘天志’學問傳于天下。既然守城都可以用符合天志道理去加強,那么別的也自然會被人覺得有道理。”
孟勝問道:“那魯陽這邊呢?”
適說道:“是這樣。既然魯陽公同意市恩于民,這件事就要掌握在墨家的手中。怎么做,怎么說……宣義部這邊會給出一個合理的說辭,既可以讓民眾應戰,又可以傳播墨家的道理。”
“想要民眾相信賞罰有度,卻難。只怕民眾對于貴族多不信任,這里也不是宋國,對于墨家的名聲民眾知曉的也少,不能只靠‘墨家’這個稱號,就能讓民眾覺得不需懷疑。”
適想了一下,說道:“魯陽與牛闌,都可在街市上立一轅木。發布命令,說能從一側城門抗到另一側的,便給予金玉獎賞。這樣一來,必能轟動。”
“我們也提前準備一人,要是民眾只是觀望,不去相信也無人站出,就需要這個人站出來做這件事。若是有民眾站出抗走,讓魯陽公準備金子,由我們的手獎賞抗木之民。”
“如此一來,很多法令就可以被民眾相信了。即便我們離開,只怕十年之內,民眾依舊會記得墨家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