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一切消息——三晉楚齊都沒有余力干涉墨家在泗水流域擴張的消息——確定之后,沛縣上下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戰前氣氛。
一些目光敏銳的人看到滕國的姬特被帶回沛縣后,就已經覺察到墨家可能會對滕國動手。
在完成了秋收秋耕之后,義師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操練,每一天都有乒乒乓乓的響聲在野地傳出,也有不少好奇或是有意的眼睛在悄悄觀察。
數千人的沛縣義師早已超過了沛縣自身承載的極限,但是墨家的那些鐵器烈酒等產業從其余各國吸血,養出了這么一支超出沛縣承受的脫產軍隊。
超過半數的沛縣本地自耕農是這一支義師的主力,從各個大城巨邑或騙或誘惑來的無地助耕者或是流傭是補充。
墨家精銳的善用短劍和盾的備城門之士完全拆散,作為基層軍官進入到義師之中。
義師完全取消了戰車的配置,代用的是暫時只有三百人的馬鐙騎兵,其中約有三分之一是備城門精銳的老墨者。
這三百人暫時也就只能做做偵查和追擊潰軍,尚無法做到側翼迂回沖陣這樣的高難的戰術。
軍隊的編制依從古制,《詩經》中曾言“王赫斯怒,爰整其旅”,軍師旅的軍制早已有之。
依照古制的旅五百人為一旅,不過義師的旅更接近齊制的旅,但比齊制旅的編制稍小,不足兩千人,只有千五百人。
不包括炮和騎手,整體一共有三個旅的步卒。
仿照齊制規模略縮,齊以二百人為一連隊,這里以百五十人為一個連,每個旅共有十個連。
其中八個連為長矛兵,剩余兩個都是火繩槍。
但是火繩槍的數量依舊不多,兩個連一共三百人,實則一共配備了一百五十支火槍。
每個火槍兵都有一個副手,用來在行軍中背著火槍、木叉、火藥、鉛彈等軍械,兩人一組。
戰斗中火槍兵會接手武器,副手會用短劍或是匕首進行戰斗。
一千二百人的矛手,按照二十人縱身的配置,排成一個六十人寬的方陣,前兩排的士卒全部穿戴革甲,后面的暫時無甲。
考慮到此時火繩槍質量太差,數量不足,以及騎兵還未成型還要防備敵人的戰車等等情況,只能放棄機動力增加防御力。
平時訓練,分為進攻和防御。
防御的時候,火槍手會在矛手前面十步左右的地方列陣,第一排射擊后向后撤退到后一排。
按照此時緩慢的裝填速度,如果進行防御戰,當地人靠近之后,火槍手正好完成兩輪射擊,退入到矛手的身邊,接受矛手的近身保護。
進攻的時候,火槍手會配置在矛手方陣的兩側,跟隨鼓聲前進。
三個旅各有旅帥,每個連隊也有至少兩到三名墨者,做連長或是司馬長。
鼓手、笛手、司務長、士卒伙食委員會、隨軍書秘等一系列應有的職務也算是五臟俱全。
除了這三個步卒旅之外,還有約一千人的精銳矛兵和一部分精通搏殺格斗的精銳,正常不投入戰斗,只在騎兵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作為預備隊和防止側翼被突襲的應急部隊。
這一千人中墨者和經歷過商丘之戰老義師的比例很高,還有一部分投奔到墨家的游士。他們可以在保持陣型的情況下,比前面三個旅更快的移動,也能夠經受更大的沖擊。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輕便移動的小型銅炮,數量不多,口徑不大,很適合野戰,都是墨者操控。
論起來,這一支軍隊的耗費,比起魏西河的武卒要貴的多。
如今鐵器昂貴,每一支火槍都是十五六斤熟鐵不說,也耗費大量的工匠。也幸好于鐵器的成本價和對外售價不同,還不至于貴到離譜。
墨家配置的火器,長度約到人的胸口,口徑很大,鉛彈約有一兩,裝填速度很慢,訓練最快的人也就能夠做到將近一分半才能發射一次。
好在點火裝置進行了修改,不再是原本的一只手拿著火繩往里面捅的火門槍,而是利用了銅鐵做了簡易的蛇勾,可以夾住火繩。
火門的附近有個小凹槽,里面裝填一些快速燃燒的火藥,火繩打進凹槽點燃這些快火藥,這些火藥再從火門引燃藥室的發射藥。
缺點不要說不能有雨,就是有大風也不行,凹槽內的火藥會被吹開,無法引燃藥室。
但這相對于墨家賣給楚國守城的那種短粗型的、后面插根木棍,需要單手持著用另一只手捏著獲勝去插火門的破玩意已經足夠進步。
實際上從火藥傳入歐洲再到意大利出現第一批銅制的火門手炮,不過十幾年時間,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個原理,于此時的技術水平而言不追求精致其實并無技術難度。
適的優勢只是火藥的正確配比方程式配平、不走手炮短銃的彎路、點醒一下火繩勾的結構、不走碗口炮之類的邪路,這就是將近兩百年戰爭摸索出的經驗。
即便這樣,此時的火繩槍也比弓弩差一些,但是弓弩已經沒有太大進步的空間了,而且火繩槍也確實更容易操練。
適從牛闌邑帶回的那三百人,也都編入了軍中,操練火槍,他們之后可以選擇成為職業兵,也可以選擇退役后組織共耕社開墾荒地。
士卒的軍餉雖不算多,卻也可以維持生活。沛縣的牛耕鐵器已經推廣,大量從四周逃亡到這里的人口不斷擴充著耕地面積,本地的鐵器烈酒糧食種子外銷換回的金和銅保證了貴金屬的儲備,同時隨著農業發展而不斷增加的手工業者也讓沛縣有足夠可以商品可以交換。
相對于別處,這里的日子過得極好,而且這好日子是肉眼可見與日俱增的。
一方面開阡陌廢井田,私田普及,五戶十戶共耕,分牛馬一匹,稅率十五取一。
新工具、新種植技術、以及堆肥新種的普及,都讓糧食產量上升了一大截。
墨家在保持十五稅一的同時,以技術壟斷著鐵器,等同于民眾再交了一份稅,但是這份稅是隱藏在鐵中的,眾人看不到,也就不會反對。
墨家的糧食也充足,足以支撐起來這支軍隊的開銷。
同時棉布等一系列的貨物已經開始量產,代替了原本的麻布,省去了浸麻剝麻的環節,布匹的生產效率極具增加,甚至已經開辦了那種密集型的紡織作坊。
將女性組織起來,利用棉布對外銷售利潤極高的時機,累積資本,傳播這種墨家之前工坊那樣的分工協作制度,獎勵技術變革。
以沛縣為中心朝著宋國推廣的牛耕鐵器等技術革新,也讓墨家的“金錢”可以買到更為充足的貨物。
宋國農夫提升了生產效率,扣除掉自己吃的,比之從前多一倍的糧食進入了流通領域。
此時運輸不便,宋國暫時又不打仗,糧食價格這幾年跌的厲害,許多宋國農夫逃亡至此變業為手工業者。
這種情況下,墨家有錢,有物資,有人,有思想,有組織,有穩定發展的后方,還有已經開始農業變革的宋國作為一個穩定的市場和吸血方向,拿下一個小小的滕國并無問題。
適甚至覺得,越國就算事后知曉,只要反撲的人數不超過五萬,自己這邊都能獲勝,畢竟五萬越軍中肯定有大量的農兵和輜重兵,他們也就是湊數的,野戰精銳不會太多。
這種情況下,適就想要謀求這一次的指揮權,從而提升自己在墨家內部的地位和威信。
事實上,他算是指揮的最佳人選。
墨家善于守城,真正指揮過野戰的,其實也就是叛逃的勝綽一人,剩余活著的很少有指揮野戰的機會。
那些當年墨子最早收的一批弟子,死的死老的老,做過上卿之類高官的基本在適加入墨家之前就已病亡。
墨子不可能以七十歲高齡還來指揮這場戰斗,公造冶在彭城那邊忙碌的厲害,禽滑厘年紀也不小了而且善于守城并不善于野戰。
適在商丘一戰的時候提出過不少臨機應變的想法,牛闌邑一戰也證明了自己獨當一面指揮數千人守城的能力。
火器馬鐙之類的運用和一整套戰術都是他總結出來的,雖說算是“紙上談兵”,但比起那些不能談的人還是要強。
從滕地回來之后,適便悶頭編寫了作戰計劃,并在十月份送到了墨子那里,召集已經知曉消息的墨家高層討論。
攻取滕地,適決定采用挖掘坑道接近城墻,靠近城墻后挖掘坑道埋藏火藥炸毀城門的方式破城。
但是為了減少傷亡,他希望利用滕地的地形,打一場埋伏的殲滅戰。
西南一側,是滕城最為開闊的地方,那里也是最適合攻城的地方。
南北兩面,荊河和小荊河環繞,不利于攻城。
東北側小荊河與荊河有一處最狹窄的靠近處,形成一個埡口,如果圍住西南角猛攻,以火藥炸開城門,越人必然驚慌。
滕國內尚有內城,越人見到城門被炸,必然知曉內城也守不住,定會從東北面竄逃。
這算是圍三缺一,逼著越人不裹挾滕地農兵自行逃竄,而在東北角荊河與小荊河的埡口處埋伏一個旅,足以全殲在滕地的越人,而且還可以減少滕地百姓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