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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雖說是習慣,可聽起來終究還是不舒服。
聶政來到沛邑后,也算是見識了不少個各地“江湖”上聞名的人物,這些助義而來的游俠兒,很多人對于墨家的批評一笑而過,或者是心中腹誹。
這些人之所以不加入墨家,也在于這樣的原因,對于墨家“同義”的想法,并不是很贊同。
正所謂十人十義,百人百義,你墨家憑什么要天下人“同義”?你說平等,天下人就得都覺得平等才對?你說要為利天下才是第一等之義,其余義舉都低于此,憑什么對?你說若以救萬民利萬民,才算是君子之勇、勇之極點,憑什么就得由你來評價這個極?
再者,墨家規矩之嚴,實在是曠古含有,之前墨家也是“守紀律而行利天下之義、死不旋踵”,可是終究還沒有這么嚴苛。
自從當年商丘墨家大聚之后,墨家的規矩越來越嚴,如今戰場上已經能夠看出端倪。
當真是令行禁止,鼓聲響動,不準追擊,這些義師竟然眼看著越人敗退而不追。
而且陣型嚴密,數百上千人行動如一,不免讓這些游俠兒心有不甘,誰人愿意做這樣行動如一的人呢?
除了聶政這樣的因為墨家的朋友之義或者人情而來的,這七百人中也有不少三晉來的“細作”。
很容易混進來,墨家在大城巨邑宣讀此戰之意,希望天下朋友來幫忙,而一些和墨家有舊的貴族也可以派幾個自己的死士賓客門客去幫忙,最起碼的態度還是要有的,最起碼的情面還是要給的。
這些人中,便有三晉派來的探子,他們受命來看看墨家弄出的這些火器到底該怎么用?
商丘之戰只是天下震動,但作戰模式還在天下貴族君王所能理解的范疇之內。靠著楚人扎營,疲憊楚人,麻痹楚人,出城夜襲,一舉俘獲楚王。
牛闌邑之戰,便有些不同。墨家刊行的那冊關于理性與天志與幾何學和戰爭勝負關系的小冊子,君王貴族們已經看不太懂了。而且在魏人看來,墨家那一戰也確實有吹噓的成分,要不是駟子陽背盟偷襲韓國都城、要不是韓侯和趙侯同年而薨,也未必就不能攻下牛闌邑。
可等到去歲滕地一戰之后,各國君王真正看不明白了。他們想不通墨家是如何做到不死一人,三日破城的。
而隨著火炮、火器開始流傳,這些東西會不會對戰爭模式帶來巨大的改變?
有志于爭霸天下的君王們在思考,吳起這樣的知兵之人也在思索。
墨家的義師,與別處不同,想要看看火器與馬鐙到底如何作戰,這一次和越國的戰爭就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機會。
這些帶著各種目的的人來到了沛邑,再利用這次絕佳的機會上了戰場,觀察著這一切。
實際上從之前適帶人在泗水小國武裝游行的時候,這些人就感覺到了這天下戰爭的局面要出現變化。
圍城,似乎在火藥出現之后變得沒有意義,至少現在的城邑城防體系在火藥和那種坑道接近攻城法的壓迫之下不再有意義。
野戰的意義變得更大,城防體系也必須依照墨家的那本關于幾何學和戰爭的小冊子進行改變,甚至于大炮已經成為守城的必備之物。
墨家之前已經通過守城能力,讓各國君王不得不重視墨家的意見,或者說墨家已經有參與各國會盟的實力。
而現在對越一戰,則是墨家野戰能力的體現,而且這一次是越王翳親率近五萬大軍進行決戰。
雖說此時動輒說舉十萬之兵,但真正的野戰精銳也就不過幾萬,越國也算是瘦死的駱駝,總不是宋國這樣的千乘之國。
若是這一戰大獲全勝,看上去只不過是戰勝了五萬越人,但對于天下各國而言,這樣一支講求“非攻”的義師,就不是可以招惹的了。
是否能夠打得過,尚在其次,而在于螳螂若捕蟬,可能黃雀會在后。
為士者,無需謀一國,這些在這里觀察義師與越人戰斗的死士門客,所需要評判的,不是墨家會對天下產生什么樣的影響,而只是義師戰斗的風格。
他們所能看到的,也不是全局,而只是中軍的戰斗。
評價起來,無非就是那么幾句。
陣整且久,但守有余而攻不足。
火槍齊射,勝于弓弩,但不能百步壓陣。
這是他們的眼界所決定的,他們能看到的也只有這些。
之前幾次,越人如潮水一般沖到了義師陣前,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沖破了義師的防御,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意思,但卻怎么也不能突破,到最后還是義師憑借“呆陣”而守住了防線。
至于現在戰場上是勝是負,誰優誰劣,他們也并不清楚。
但是依據以往的經驗,他們只能猜測現在勝負難料,正值焦灼。
因為不論哪一方勝負,他們這些可稱之為“精銳甲士”的這批人,義師都會動用他們。
按照以往的經驗,若是哪一方有這么七百善格劍之士,動用他們的時候要么就是戰局出現了危險、要么就是戰局出現了勝利之息。
的確,若是以往天下征戰,這七百多善于擊劍的游俠兒游士,往往有決定勝負的作用。
不說之前,就算是各國改革之后,信陵君竊符救趙之后,依靠三千士人作為主力突擊方向,依舊獲得了大勝。
只不過現在,在適的眼中,這些人不過是一群“不知紀律、可能擅自沖鋒”的人。
適沒有指望他們來獲得戰役的勝利,而當右翼的戰斗最焦灼的時候,適想到的只是這群人可能會沖擊的很猛,給越人造成一定的恐慌和混亂,為右翼分擔一定的壓力,為迂回包抄的部隊爭取更多的時間。
所以,適讓傳令兵請求這些人從右側沖擊越人的時候,很多人以為他們才是決定戰役勝負的最后力量。
于是,戰場出現了這樣的局面。
義師左翼的旅級方陣,開始緩慢地向前移動,同時朝著右翼支援,做出包抄的態勢。但是他們移動的過于緩慢,所以越人無需擔心。
四個旅外加五百騎兵的真正鐵錘,正在整隊,準備從左翼進行一個大包抄,利用戰場機動性的優勢,將越人全部包圍。
右翼的第七旅擊退了右側的越人,利用四個連進行追擊防止潰散的越人重新集結,而剩余的六個連隊在越人的側翼發動進攻,擠壓越人。
這一點適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右翼現在面臨的壓力極大,所以他把那七百游俠兒游士放了出去,希望他們能夠沖擊越人,為右翼分擔一定的壓力。
適根本就沒指望這七百人能夠決定戰役的勝負,只是希望他們磨礪了許久的戰意能夠被越人帶來一定的壓力,分擔一下右翼正面面臨的威脅。
但這些人投入戰場之后,憑借之前積聚的戰意和信心,必然會對越人主力的右翼造成威脅。
適不知道右翼義師的第七旅正在包抄越人的側翼,希望擠壓越人將越人的戰場空間壓小。
更不知道自己作為支援右翼分擔壓力的這七百人,會和第七旅一同壓縮越人的戰場空間。
但這都不是決勝的力量。
真正決勝的,還是左翼準備包抄的四個旅和五百騎兵。
現在,機會已經出現,部隊也已經機動到了位置,在最左側的旅級方陣開始運動的同時,他們也即將展開,以縱隊行軍的方式進入戰場,利用縱隊的速度優勢抄越人的側翼和后路,再進行橫隊展開。
這是越人最后的撤退機會,如果一刻鐘之內仍舊沒有下定撤退的決心,那么這些越人就會被徹底包圍。
這一刻鐘,也是戰場上最關鍵的一刻鐘。
無論是越人撤退,還是義師右翼崩潰,只要在這一刻鐘內發生,那么之前計劃的一切、之前一切的陣型對抗、之前一切的變陣和誘敵,都會變得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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