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人表決了一下,便派出一人押解俘虜返回邊堡,其余人整隊,派出偵騎警戒四周,追逐著那些人的蹤跡而去。
庶俘羋的身子隨著馬匹而晃動,雙手下意識地撫摸著馬鬃,輕輕揪起一根鬃毛,喃喃道:“伙計,又要打仗啦。”
這馬很年輕,庶俘羋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白星”,因為額頭上的那一片白色的痕跡。這是一匹好馬,是當年西行的索盧參半途叫人送回來的幾匹西域馬的后代,強健有力,頗為高大。
白星抖了抖鬃毛,卻沒有責怪騎了他兩年的主人,只是打了個響鼻以示自己有些痛。
一人一馬從沛地來到高柳,短短一年時間,已經打了幾次仗,胡人弓箭從未傷到他們分毫。
次日下午,連長在高處,用千里鏡發現了追擊的那個車隊的蹤跡,幾個司馬長都在附近。
連長將千里鏡遞到身旁的庶俘羋手中,庶俘羋看了一下,發現那個車隊顯然是已經覺察到了他們的痕跡。
四十輛大車連成一個圓環,人員都在圓環之內,正是在高柳初創之時墨家深入草原常用的戰術。
庶俘羋將千里鏡遞給別人,笑罵道:“他們學的倒是快。當真是買櫝還珠,這本該是用來利天下的手段,他們卻用來害天下謀私利。”
“不過也好,咱們攻不下,他們也不敢動。只要一動,咱們就干掉他們。不動,那就等著后續支援,炮一上,他們也守不住。”
正說話間,旁邊拿著千里鏡那人道:“有人來了。”
片刻后,遠處的身影逐漸清晰,一人騎馬而來,待靠近后便下了馬,將雙手舉起,示意自己不會用劍。
靠近后,那人便跪于地拜道:“誰人是這里的官長?我有話說。”
庶俘羋看了一眼連長,笑道:“連長,看來你要發財了。”
這種行賄之事,眾人見得多了。
連長呸了一聲,縱馬上前問那人道:“你要干什么?給錢?又是黃金十鎰之類的價碼?我見得多了,不必說了。”
那人連聲道:“墨家非斗非攻,打仗便要死人。墨翟言,交相得利。我售賣馬鐙鐵劍,胡人給我們馬匹,相互得利,有何不可?”
“再者,諸位又何必如此?若放我們過去,每人得金兩鎰,官長另得十鎰。誰人都是爹生媽養的,何苦交戰死于荒地?你們死了,你們的父母誰人贍養?你們的姊妹誰來照看?”
那連長卻也是個暴躁之人,聽這人在這嘮叨,沖著庶俘羋道:“讓他閉嘴。”
這話說的清清楚楚,說話那人大驚失色,庶俘羋已經縱馬到了他身前,右腳踏在馬鐙上,身子如水中撈月,雙臂用力,靠著腰間之力直接將那人提到馬上。
隨后縱馬,在遠處的戰車外轉了幾圈,耀武揚威。
車陣中射出一輪弓箭,只不過庶俘羋也已經交戰一年有余,家中老父更是老兵出身,槍弓射程他了然于心。
轉了一圈后,毫發無傷,連隊眾人盡聲高呼,以壯聲威。
連代表等眾人安靜下來后,說道:“剛才那說客,說的不對。且不說連隊中為利天下的墨者,便是本地服役之人,那你們說這些胡人得了馬鐙刀劍,將來受苦的還不是你們的家人?”
“再者……”
他正準備講一番道理,連隊中人便笑道:“代表,這話也不必提,這道理我們還是懂的。再說了,區區兩鎰黃金……哈哈哈,未免輕視了我等。”
這話引來眾人哄笑,連代表卻正色又說了幾句,這時候在陣前耀武揚威的庶俘羋已經返回,將在趴在馬背上被顛簸的暈乎乎之人扔到地上。
連長下令道:“就這樣扎營吧,派人出去查看一下。”
他已經選定了扎營的地點,要做好緊跟圍困的準備。如何扎營,這是一個連長和司馬長的必修課,即便是連隊在外,也要防止被人偷襲,扎營的事眾人都不敢輕慢。
布置下去,各個司馬隊拿出各自的鐵鍬,派出了警戒的人,便生火休息,只派幾人監視。
火焰升騰,微風拂面,正是東風,西面的人被火烤的難受,紛紛繞到了東邊坐下。
庶俘羋捏著一塊干餅,旁邊的同袍們在唱歌,他卻盯著火焰思考一陣,來到了連長身邊。
連長是本地人,但也是六七年前就已經參軍的,他是趙地貴族的農奴,逃亡到這寒苦之地,幸于墨家經營高柳,這才算是安生。
他只是知道庶俘羋是從沛縣來的,沛縣什么模樣他倒是聽人說過不少,聽起來當真已算得上是樂土,墨家多有宣傳。
不過庶俘羋長輩的事,他卻并不知道,更不知道庶俘羋這個名字,正是他經常聽說的墨家副巨子適給起的。
只知道這家伙腦子靈活,是泗上軍校出身,騎術不下于本地人,膽子又大。也可能他們這一代人吃的都飽,庶輕王本身也是個高大健壯之輩否則也不能入選第一批義師,因而庶俘羋身材高大健碩,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見庶俘羋走過來,連長沖他招手道:“有什么事?”
庶俘羋嘿嘿笑道:“連長,我這有份功勛帶給咱們連。”
連長一喜,急忙道:“說說看。”
庶俘羋指著搖曳的篝火,笑道:“這幾日都有微風,若真是列陣而戰,咱們并不怕他們二百余人。”
“以車圍而守,最怕炮,其次怕鐵雷。只是咱們不能靠近。可若是咱們能夠靠近呢?”
“明日一早,若是風向不變,咱們就在四周割草生火,以煙熏烤他們。他們若是敢于出來阻撓,咱們便列陣與他們作戰。若是不敢出來,咱們就靠近后,堆積柴草,以煙熏之。”
“借煙掩護,我帥幾人騎馬,靠近后投擲鐵雷。這二百多人圍在里面,那是咱們用來對付沒有炮、沒有火藥的林胡婁煩的。可要對付咱們,卻怕不行。”
他一說完,連長想了一下,拍腿道:“還是你小子腦子靈光。一會兒叫大家過來,商量一下。”
眾人圍過來聽完后,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喜悅之色。
這可是二百多人的違禁商隊,若能抓獲,那可真是大功一件。都說建功立業,若是等到后面的步兵來了,只怕這功勛就要大打折扣。
庶俘羋分析了一番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眾人想了想,也都覺得:不管是那些人死守不出,還是出擊求勝,都是必敗。
里面又沒炮,倒也沒有什么危險。
第二日一早,連隊便行集合,風向果然不變,微風從動不斷向西吹拂,以千里鏡觀望,車陣之內的人已經焦急難捱,看來也知道這些人圍而不打是在等待援軍。
連隊騎行到上風向后,靠著鐵鍬迅速修筑了陣壘,將馬匹拴好,留下了兩個司馬五十人騎馬在附近逡巡,兩司馬五十人持槍警戒,其余人則收集柴草。
弓箭和車陣內火槍的有效射程,也就是在幾十步,陣壘后的五十人便持槍對射,壓制車陣內的弓手和火槍手。
幾番對射,從兩側堆積柴草,又靠著鐵鍬挖掘泥土不斷靠近,緩緩前進。
到午飯一過,柴草已經堆積在車陣前三十步左右的地方。
下面是一層干草枯枝,上面堆積著厚厚的濕草爛葉,一聲令下,便即點燃。
原本該是白色的煙,經過了上面那層濕草,蒸騰起濕草上的水汽,又將濕草的顏色剝落,煙塵變成了鵝黃色,這正是高柳附近的居民這幾年在夏天驅趕蚊蟲的辦法,這些人點燃起來極為專業。
煙塵四起,擋住了車陣中人的視線,但也擋住了進攻方的視線,連隊眾人卻不急。
又添了一陣柴草后,連隊中選出了八個最強壯、馬術最好的人,庶俘羋帶隊。
每個人在馬上分了幾個鐵火藥雷,庶俘羋將這七人叫過來道:“到時候咱們從南邊騎馬沖到跟前,你們跟著我,別沖的太前。靠近后,咱們就在馬上,把雷投出去,繞著圈子投。”
七人點頭,連隊中持槍的那些人紛紛脫下革甲給庶俘羋等八人,能穿上的都多套了幾層。
待準備就緒,騎馬警戒的五十人在北側等待,若是敵人出逃,那就追擊。沒有了車陣的掩護,在平原上奔竄,就算那些人都是些善于用劍的死士,也敵不過騎兵的追殺。
剩余的幾十人各持火槍,若是那些人拼死朝這邊反擊,就列陣與之交戰。
反正向西逃竄的可能最大,那里是下風向,但離開了車陣,靠雙足逃竄,那就是找死。
煙霧繚繞的車陣之內,闕與君的死士們驚慌失措,不住咳嗽,眼睛被煙熏的生疼,卻又不敢離開。
馬鐙在趙國出現后,幾次交戰已經深入人心,離開車陣在外面被有馬鐙的騎兵追殺,茫茫荒原,必死無疑。
帶隊之人,乃是闕與君的門客,之前的兩次交易都避開了墨家的巡邏隊,獲利頗豐。
其實獲利倒在其次,主要還是為了馬匹。馬鐙的出現,讓貴族的私兵死士朝著騎兵的路子走去,闕與君正在組建自己的騎兵。
這不只是闕與君的事,闕與君的勢力在趙國不算大,不可能謀求君位。
但是,趙侯如今的身體一天差過一天,公子章與公子朝之間的繼承權問題也就愈發的不能忽視。
公子章,是烈侯趙籍之子。如今在位的,是烈侯趙籍之弟,公子朝卻是如今趙侯之子。
趙國的許多貴族和大臣,都是趙籍時代的,難以清洗,當年是因為公子章年幼,于是兄終弟及。
可這幾年,公子章逐漸長大,身邊門客中又有幾個著實的才俊,名聲威望漸高,不論是繼承順位還是威望名聲,以及貴族大臣的支持上,趙侯一薨,即位的就該是公子章。
可趙侯也有兒子,明面上不敢立公子朝為繼承人,暗地里仍舊施展了不少動作。
現在趙侯生病,公子朝已經準備等到父親一死,就發動政變。據說已經和魏侯擊有了聯系。
趙國內部風云激蕩,闕與君需要更多的戰馬來供養自己的死士騎兵,也需要更多的利潤。利潤最多的,自然就是刀劍、馬鐙這些違禁品,若是別的,人家林胡婁煩各個部族直接在高柳交換就是,何必冒著風險與他們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