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狼和羊的辱罵以及欲做狗而不得的思考還在進行中,庶俘羋等人毫無懼意地來到了胡人部落之中,說明了來意。
此時中原與諸侯相見,尚可持劍,胡人無禮,自不會檢查身上的兵刃,那樣做會讓部落的人覺得首領膽小。
庶俘羋強自鎮靜,雖說書上講過許多血濺五步劫以成盟的故事,讀到的時候熱血激蕩沸騰,可真正走到這一步的時候,能夠做到兩股不顫已算勇士。
馬奶傳達了這邊的意見,就是交易已經完成,所以希望胡人能夠退后三十里。
庶俘羋借著談話的機會,向前邁了幾步,手指摸在火繩上,輕咳一聲示意身后的兩個勇士做好一旦談不攏、立刻向外投擲控制帳篷的出口的準備。
他雖懂些胡語,但是嘀嘀咕咕的說的太快,他也只能聽個大概。
不想片刻后馬奶小聲道:“他們同意了。這就集結族人后撤。”
庶俘羋暗暗蹭了一下肩膀,讓身后的汗水和衣衫摩擦在一起消去了那些讓他有些麻癢的汗珠。
對方答應的如此痛快,實在是始料未及。
又交流了幾句,便離開了帳篷,胡人也沒有派人威脅跟隨,仿佛真的就談攏了。
庶俘羋詢問馬奶道:“怎么答應的這么痛快?”
馬奶搖搖頭,笑道:“許是他們知道咱們不好招惹?”
其余人也都松了口氣,縱馬朝著車陣那里退去。
胡人首領的帳篷內,幾個有心想多搶點好處的首領有些不滿,同意向后退卻的那個首領,正是之前嘲笑南海附近的部落是“羊”的那個首領,這樣的話顯然不該從這樣的人嘴里說出。
那首領大笑道:“草原上的野馬群,狼若想吃,該怎么樣呢?”
“成群結隊的時候,公馬在外,小馬在內,狼群雖勇猛,也不容易吃到馬肉。”
“可若是不再警覺,散開了遷徙的時候,狼群忽然出現,就能夠一下子讓馬群混亂。”
“他們如今結陣,既然那些‘羊’一樣膽小的人說他們結陣難攻,那就放他們走。他們有男有女,走的又慢,咱們趁著他們不注意,忽然圍上去,難道他們還能反抗嗎?”
“做成之后,若是肯換,那么咱們再要更多。換了之后就離開這里,草原廣闊,咱們幾個部族盟誓進退,難道還有別的部族能夠地擋嗎?”
“若不肯換,他們手里的刀劍、銅鐵、甲胄,車馬,也足夠咱們分了。就算是高柳那里的南人想要報復,咱們逃入草原,他們又去哪里找?”
其余幾個首領這才醒悟過來,紛紛稱贊,唯獨那個一直在南海附近放牧的部族首領搖頭道:“這是不守信諾的事。我們部族不會參加。”
他依舊覺得,讓開南海這么好的地方跑去別處,那是因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在這里有多少好處。用祖先所不喜歡作為借口拒絕,說的斬釘截鐵,而又不好反駁。
決意做成這一次大事的首領嘲笑道:“你們不做,到時候我們多了鐵鍋,也沒有你們的!狼是不會和膽小的狐貍在一起捕獵的!”
既然不歡,那就要散,于是那個拒絕參加這次活動的首領,領取了之前說好的屬于自己部落的幾十口鐵鍋和茶葉,便先帶著部落的人離開。
剩余的人,各自商量了一下,都覺得這辦法極好,便吹動號角,集結部眾作勢退走。
庶俘羋等人回到了車陣,眾人正在收拾行囊,將書籍仔細裝好。
幾人說明了胡人的反應,但也沒有對胡人完全放心,決定在這里留宿一夜,明日清晨趕早離開。
又派出幾支小隊,查看胡人的情況。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打開連接車陣的鎖鏈,在十里之外派出騎兵偵查,大隊人馬開始沿著來時的路向高柳退卻。
昨晚上又商量了一下,決定小心為上,不要讓索盧參帶回來的這些人幾萬里的風波都走過來卻在家門口出了事。
于是每天最多就走二十里,早早選定宿營的地方,挖掘好營壘。這不是去進攻草原,所以不怕慢,越慢越不容易出問題。
就這樣走了三日,也才不過走了五十里,每天太陽還很高就停下來休息。
第三日傍晚,出去偵察的騎兵還沒回來,索盧參等人圍坐在一起,看著一張簡易的地圖。
地圖上的字跡極為清秀,不像是男子所寫,正是庶俘羋的姐姐庶君子等跟隨北上迎接的人沿途所繪制。
必然不準,只能估測,但是沿途這些日子走過的河流、山丘、大致的高度和距離,以及南北方向,都標示了出來。
此時他們所處在的位置,算是山區,附近有幾座數百步的山峰。雖然后面接應的大部隊還有數日的路程,但如果一切順利,越過這片山區,就算是安全了。
就在眾人將要松口氣的時候,派出去的騎兵斥候匆匆返回,喘息幾聲,傳來了一個極為不好的消息。
那些胡人似乎正朝著這邊趕來,因為斥候經驗豐富,又有千里鏡這樣的技術支持,才早早發現了胡人大隊的行動。
也饒是這些人對于回中土這件事太過重視,小心翼翼,始終維持著遠處的斥候,否則也不容易發現。
胡人對這里的地形原比這些人要熟悉,何處有山口、何處有平原,他們都能找到本地的活地圖。
而車陣行動本就緩慢,而且里面還有不少的女人孩子老弱,這樣就算每天放開了跑,只要胡人有心,那就怎么都跑不過。
“胡人果然有別樣的心思。就是這些年我們始終在高柳附近防守,不曾出擊。當真是……”
庶俘羋罵了一聲,心道這若是在泗上,諸國貴族哪個敢輕視墨家的軍隊?做決定的時候肯定會瞻前顧后。
他想到了“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樣一句書上學來的話,這倒是有些麻煩。
眾人倒也不驚慌,從一開始就做了萬一的打算。
索盧參翻看著地圖上距離此時大約四五里遠的一處山包,手指點了點道:“把皮囊里灌滿水,我建議現在就移營,去那里宿營駐守。”
“一旦抵達山丘,就將車陣相連、挖掘營壘,在山上固守。再派二十人將馬匹往回趕,咱們只留人,這樣吃用喝水也能堅持的久些。咱們守是可以守住的,但是反攻獲勝的話,恐怕是難,那就不妨堅定想法,就是固守等待高柳的大軍前來。”
“他們愿意圍,就圍。想攻,想來也攻不破。我倒是盼著他們來攻……”
關于退守山丘迎敵的想法,眾人都表示贊同,唯獨索盧參最后那句盼著他們來攻的話,讓不少年輕人有些不解。
索盧參笑道:“如今已近高柳,難道你怕屈將子逡巡不前,不來接應?”
這在墨家內部自然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而且從一開始高柳這邊對于迎接索盧參回來這件事就極為重視。
見眾人搖頭,索盧參又問:“難道你們怕他們攻破我們的防守?”
眾人再度搖頭。
守城、攻城是項技術活。農耕對抗游牧,最保守的辦法就是據城防守,然后組織機動力量反擊。
胡人不會攻城,想要學會攻城首先要學會筑城,而且手里連個鐵器銅器都少,攻城無疑是癡人說夢。
雖然此地無法筑城,但是眾人依山而守,構建營壘,眾人又有火槍火炮鐵雷之利,根本不怕胡人圍攻……尤其是大軍就在身后不足二百里,自然無懼。
庶俘羋不解道:“若是胡人圍而不攻,等到大軍前來他們自然退走,豈不是更好?何以說盼著他們來攻?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把你們安全帶回去……”
索盧參大笑許久,說道:“既然他們攻不下,我們就算是安全了。那么我們就要為利天下做更多。”
“我們現在除卻女人孩子,能夠作戰的尚有六百余人。六百人是多少?不過四個連隊,多了說半個旅。”
“我問你們,若是進駐草原,茫茫無邊,是萬人行進容易?還是千人行進更容易?”
在場的人職位有高有低,但是也都接受過一些基礎的戰略戰術的教育,均知后勤的可怕壓力。
而且萬人行進的速度,絕對比不上數百人行軍的速度。而且動輒動員萬人出征,至少也需要一兩年才能進行一次,不然根本撐不住和支撐不起。而千余人的遠征突襲,則更容易,甚至可以保證三四個月一次。
這是個看似和庶俘羋問的問題不相干的問題,但終究庶俘羋只是低階軍官,和索盧參在大局上的差距還是明顯的。
索盧參伸出一根手指道:“六百人,如果萬余胡人圍攻數日,不能攻破。我問你,若是以后我們派出千人,那些部族想要對付我們,敢不敢就一兩個部落就上?六百人尚且攻不下,一戰之后,我們一個旅進入草原,他們沒有兩萬的輕壯,根本不敢進攻。”
“兩萬輕壯,那得是多少部落聚集在一起?想要聯合行動,何其艱難?”
“而一個旅出入草原,高柳完全可以支撐的起。我從西邊歸來,看多了草原的部落,弱肉強食相合為一,日漸強大,這是不允許的。”
“我們就是要靠這一戰,讓草原胡人知道我們的可怕,一個旅在草原上行軍,他們少于萬人就不敢打。而我們隨時可以組織一個旅進入草原……鋤強扶弱,助弱守、伐強橫,這也符合咱們墨家的道義嘛……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