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宋國、衛國方向的城邑囤積、準備補給站等,也是墨家高層對于這一次可控戰爭方向的判斷。
如果各國閉著眼睛只當費國、泗上整合其余各國的事不發生,最多也就是花了錢買了許多糧食,賠點錢做好準備賺到和平發展,墨家眾人會樂開花。
可若是各國干涉,齊國是最有可能赤膊上陣的一個,魏韓就算不能傾盡全力也可能會出動一部分兵力,那么地方進軍路線的選擇,就是個戰略問題。
判斷錯了,墨家可能會措手不及。
這個判斷,是以禽滑厘、適為首的墨家高層的集體判斷。
建陽、巨陵、瑯琊方向,一則越國尚未南下,越齊之間的矛盾深重,墨家在瑯琊附近和瑯琊都城還駐扎了一些軍隊,這些都足以讓齊國不敢選擇從那個方向進軍。
一旦從那個方向進軍,就算獲勝,齊國得到的也不是他們最想要的中原沃土。
從這幾點上判斷,齊國若是出兵干涉,不會選擇東海方向進軍,莒城的齊軍最多會進行守衛和防備。
齊國想要爭霸中原,就必須得到泗上、得到魯國的部分土地、得到大野澤附近的沃土。
占據了后世的魯西南地區,西可以進軍河南威脅魏韓、南可以入軍淮北得到如今富甲天下的泗上。
魯國的態度,墨家認為可能會很曖昧,尤其是費國原本是魯國的附庸國,費國的事必然會在魯國引起轟動,導致貴族的緊張、儒家的不滿,從而導致魯國可能會放任齊國借道。
甚至可能割讓部分土地,禍水南引,讓齊國和墨家相接,以便于魯國在雙方矛盾下生存。
在貴族眼中,平民暴動這是大逆不道的,為了對抗這種大逆不道,完全可以割讓部分土地城邑。
魏國這邊,雖說墨家已經為魏國準備了許多的掣肘,但是適覺得魏國的力量依舊強大。
原本歷史上的中原大戰爆發之時,魏國四線作戰,雖然最終耗盡了國力、外交環境全面惡化,可至少證明魏國有四面作戰的能力。
現在魏國的觸角伸的太遠,楚國反擊陳蔡威脅魏國大梁。墨家在宋國的力量日益增加,宋國堅定不移地執行中立非攻的政策可是墨家在咄咄逼人,都可能讓魏國感到緊張。
韓國作為魏國的跟班,楚國削弱的時候,魏韓之間圍繞瓜分鄭國的事會有許多矛盾。
可楚國開始反擊陳蔡,魏韓之間的關系會立刻緩解。
墨家高層估算了一下各國可能出兵的數量和后勤壓力,得出的結論就是如果要發生決戰,魏韓齊出兵的方向便是沿著濟水、菏水推進。
水運可以減緩許多的后勤壓力。
至于出兵的數量,墨家高層的判斷也是覺得勝券在握。
若是出兵太多,少說也得一年半載的準備時間。
而且進軍的過程,肯定不能集結在一起行動,否則的話,那就是一場后勤災難。
正如當年三晉伐齊,進軍路線是韓、趙、魏三國分開,一直到齊國長城平陰之后,才開始合兵,最終簽訂了讓齊國拆除長城的盟約后迅速撤軍。
以現在墨家的實力,不進行總動員只以現在的服役義師的數量來算,各國聯軍少于十五萬,根本不可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而各國聯軍要是出動十五萬,后勤壓力會逼著各國分兵合進。
若是少于十五萬,韓國出兵一萬、魏國出兵八千的樣子,那倒是沒什么可說的,估計也就是走個過場。
哪怕是對于戰略方向的判斷出現了失誤,齊國從莒城南下出兵,那也不怕。
從莒城南下出兵,齊國等于放棄了盟友的合力。
哪怕是魏韓仍舊出兵,墨家也可以騰出手,讓齊國沿著越國、墨家、魯國三國交界、經營了十年的筑城地帶一點點地往前爬,在宋、衛方向先把魏韓聯軍解決,足以騰出手再去反擊齊國。
從十余年前適開始利用楚國王子定之亂布局、故意在大梁坑了楚國主力之時起,墨家在泗上之地的后顧之憂,就已經靠外交解決了。
弄出了魏國這樣一個看上去極為強大的“天下霸主”,將王子定之亂發揮到極致,楚國現在只會和墨家繼續合作。
當然,這種合作可能很快就要結束,甚至反目成仇:一旦魏國被墨家的五路圍攻十面埋伏之計弄得筋疲力盡、魏趙翻臉、楚國平定了陳蔡王子定的偽楚,墨家和楚國的蜜月期也就算是結束了。
但現在,墨家最多只需要兩線作戰,足以各個擊破。
原本墨家的幾次作戰,都是標準的防守反擊。
利用墨守成規的優勢,引誘敵人攻城,削弱力量從而組織力量反擊。
只是,時代變了。
當年弱勢的時候,無可奈何地選擇防守反擊。
現在勢力正盛,自然要選擇主動進攻,在泗上之外解決掉各國干涉。
戰略定下,后勤問題也就成為這一次作戰準備的重中之重。
和上一次潡水一戰不同,那一次屬于內線作戰的防守反擊,后勤壓力極小。
這一次后勤若是出了問題,行軍速度跟不上,一旦最壞的情況——魏韓齊合力——出現,不能在合軍之前擊破一翼,這場戰爭的主動權就要易手。
市賈豚明白自己的任務到底有多重要,想要擊破可能的分兵合進,任敵人幾路來,我只一路打,盡可能先行殲滅一部阻止會和,就需要義師的行軍速度要快過各國聯軍。
糧食、補給站,這些東西的建立,市賈豚準備利用一下這次關于投機中山國的股份公司之事。
商人逐利,猶如鯊魚見血。
在陶丘的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各國商人,他們能夠預感到里面的巨大利潤,必定會想辦法將錢投機其中。
可是現金并不是每個商人都那么充裕,還有一些轉賣轉運的商人手中積壓著大量的貨物,還有一些商人可能只有親信在陶丘自己并不在,手中的資金數量不足等等問題。
這些問題想要解決,若是時間很長,自然可以依靠金行的貸款,靠每年的分紅收入減去貸款的利息作為利潤。
但是若是時間很短,恐怕一些商人就有些力不從心,看到眼前的利潤卻不能夠入股,當真是如同錢已經到手卻又丟了一樣難受。
市賈豚在陶邑逗留了幾日,下面的人收集到的消息五花八門,但有一樣卻是一致的:陶丘的許多商人正在瘋狂地脫手貨物、去金行準備貸款,亦或是加急叫人從外地趕來。
先進去的人想要把后面的人推下去、后面還沒上去的人則盼著能夠擠上去,總是一樣的道理。
就在許多商人為忽然升高的私家放貸的利息所痛苦的時候,市賈豚居然在陶丘召開了一個邀請各地商人參加的聚會。
商人們聞訊,蜂擁而至。
這種邀請商人參加的聚會墨家已經舉行了許多次,二十年前第一次舉行的時候,出售麥粉磨坊的經營技術,那些當年投入的人如今都已經獲利頗多。
而之后泗上許多次墨家召開的這種聚會,幾乎每一次都是充滿了利潤的誘惑——墨家把自己吃不下、或者不愿意吃的湯水留下一部分,或是墨家精力不足不能夠安心經營的方向,都是有利可圖的。
一如二十年前,凡是接到邀請的、亦或是沒有接到邀請的、商人不在陶丘而委派的親信,紛紛齊聚。
一番言辭之后,市賈豚便先唱了首歌。
鴟鸮鴟鸮,既取我子,無毀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據,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譙譙,予尾翛翛,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
唱罷,市賈豚便道:“這母鳥尚且知道予所蓄租,提前準備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他本來取的是“未雨綢繆”之意,以作比興之開端,不想他這番話卻讓不少商人緊張不已。
市賈豚的身份在這,墨家的實力在這,有時候可能稍微一句話,都會被商人們理解成許多不同的意思。
而為了一些保密或者說公平的緣故,市賈豚平時在商人面前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外交辭令”,語焉不詳。
可這一次唱出《鴟鸮》,說到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的時候,不少商人便誤解了市賈豚的意思。
如今商人在許多諸侯國也算是人人喊打,名聲當真不怎么好,往往成為諸侯國君轉移矛盾的盾牌。
商人投機取利,低買高賣、囤貨居奇、坑蒙拐騙、操控物價……這都是商人逐利的本能。
秦國變革,第一件事就是徹底不允許商人買賣糧食,為了就是防止商人操控物價。
若只是買賣也就罷了,一些商人還提前囤積,抬高價格,甚至人為制造一些風聲傳言導致糧價上漲。
泗上這邊還好,糧食墨家一直處于一種半放任的政策,囤積了多年的糧食,在泗上搞糧食投機就是找死。
可別處,卻實在是名聲不好。有時候國君就會說:天下饑困,都是因為商人。以此將商人作為轉嫁國內矛盾的一種方式,商人的地位之低也多源于此。
市賈豚的本想說:鳥都未雨綢繆,這幾年風調雨順,但是荒年總可能來到。所以想要建立一些義倉,從宋國到衛國都要修筑一些,囤積糧食,以備不時之需,可以將收購和建設的事承包給商人,墨家會通過金行先行支付,這些票據可以用來入股中山國的投機行業,墨家的信譽根本不需要實打實的黃金,因為這些錢很大一部分還是要購買墨家作坊的手工業品,而且信譽票據等同于現金,正是許多商人急需的。
但在一些投機商聽來,那就是:你們這群鴟鸮,弄得民眾窮的叮當響,你們對于民眾就像是鴟鸮對于小鳥一樣可惡……
別人若說,商人們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大問題,整日罵他們的人多了去了。
可市賈豚這么一句話,著實把一些商人嚇的渾身汗如漿出,心說這一次惡了墨家,日后一些生意就怕是難做了。
更有一些消息靈通的商人聽聞一些風聲,說是如今泗上的代表齊聚彭城,同義制法,據說不少農夫選出的代表們正在提議:從泗上之外進口的糧食征稅,或是在糧價低于某個數值之前拒絕進口……
這些商人心想,難不成墨家這邊的糧食政策有什么變動?一些手里積壓著不少糧食的商人更是嚇的心咚咚狂跳,這政策稍微變動一下,可能就要賠掉許多的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