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軍主帥,需要從各種情報中作出“正確”的判斷,只不過是否正確需要等到戰役結束之后才能知曉。隨夢小說w.suimeng.lā
平陰大夫作出的判斷,未必是“正確”的,因為墨家主力的動向可能是虛晃一槍為了猛攻成陽做準備。
然而若是真的為了猛攻成陽,相對于墨家主力要尋機殲滅他的平陰軍團來說,只能兩權其害取其輕。
前者需要背鍋,但是后者可能直接就是被俘。
他的命令下達,身邊謀劃之人也針對墨家主力虛晃一槍是為了攻下成陽這件事而提出了質疑。
平陰大夫嘆息道:“潡水一戰,鞔之適俘越王,其用兵不下司馬穰苴。墨家義師善戰,又有墨者夾于其中悍不畏死。”
“我軍雖有六萬,然多農兵。若鞔之適真的想要在濟水尋機殲滅我等,誰能與之戰?”
當年潡水一戰,吳起看過墨家自己編寫的戰報之后,曾評論過:時無英雄,使庶子成名。若他在場,亦或是孫子、伍員,乃至樂羊子等人處在越王的位置,縱然戰敗,卻也未必會出現這樣的大敗。
可終究,事無如果,現在的情況就是憑借潡水和援最之戰,墨家義師的名氣已經打了出去,已經可以讓平陰大夫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他問誰能與之戰,手下之人無人應聲。
或有人覺得,墨家義師打仗極為呆板,援最與潡水之役,幾乎都是一樣的側翼突擊形成合圍,步兵徐徐推進,可就算知道義師打仗的套路,也知道側翼可能受到威脅,然而臨陣對敵的時候還是無可奈何。
削弱中軍加強兩翼,可能會被一波捅穿直接分割潰敗;不加強兩翼,義師依靠騎兵屢屢在側翼得手,明知道可能那樣做,但卻無法防御,這才是最為恐怖之事。
這就像是兩人角力,一人出拳,挨打者心想這一拳太簡單,只需要我硬懟過去把他的拳頭來一拳將手腕打斷便可無憂,但是知道怎么破解但卻擋不住,這種壓力成為了懸在眾人心頭的利劍。
此番誰與之敵的質問無人能接,謀士便道:“可墨家此番出兵,所為的便是費國、武城。他謀取費國,卻將主力部署在濟水,這恐怕有些不智。我們退入阿、谷等邑,公子午與田慶尚在武城,武城必失。”
平陰大夫如今也不知道墨家的野心竟是要徹底削弱齊國使之二十年內不能南下,便道:“費于泗上墨家,不過如人之千金。而濟水之于齊,乃是人之手腳。這怎么可以比較?占據濟水,而謀換地,君上豈能不換?”
“此事不必再談,只讓全軍后撤。且修書于田慶和公子午,說墨家欲在濟水尋機野戰,我等后撤到阿、谷等地。再令人入成陽,告知此事……”
謀士道:“成陽韓魏之軍,恐不敢輕動。若要求援,還是要依靠平陰、歷下之兵。非吾族類,其心必異,魏人如何肯全力助齊?”
平陰大夫哼笑道:“我豈是求援于魏?只是萬一成陽有失,也好讓魏侯知道,是有緣故,非是我見死不救。”
他心中已定,眾人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自己可以論戰,如當年曹劌勝齊桓管仲那般戰勝墨家義師,便只能選擇退守谷、阿。
平陰大夫又命親信星夜前往魯國,將墨家在濟水出沒的消息告知田慶,以為將來。
汶水以北,南濟水流域。
四萬墨家義師正在行軍,不斷有騎馬的斥候從遠處返回,將沿途的消息傳遞到幾輛馬車之中,很快便有年輕人拿著各種各樣的消息來到適的旁邊回報。
十日的時間,墨家主力的四個多師前行三百余里,沿途封鎖消息,如今根據斥候的回報,距離齊平陰軍團只有短短的三十余里的距離。
路邊,不斷有男男女女唱著一些軍歌鼓動士氣,眾人士氣正高,正所謂“跟著鞔之適、戰戰如潡水”之類的說法,早已在軍中流傳。
如今士卒大致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加上這種信心,之前因為顧慮魯國無辜而導致的不滿情緒一掃而空。
沿途一路,并無阻礙,如今分兵之類的行動,相對于此時的齊國的軍事組織能力而言,實在是做不到,義師主力沿途便暢通無阻。
路邊的一處土臺上,適拿著千里鏡觀察著遠處的地形,看著萬里麥黃,心道若是黃河不改道奪淮,魯西南地區的確是一處富庶之地,天下之中的說法并非浪得。
和他一樣,在旁的幾個人已經想著將來天下歸一之后,如何修筑河堤、水渠,使得這片廣袤的平原能夠水旱無虞。
和齊國那邊戰前的緊張氣氛截然不同,幾個人道:“將來若能勾連汶水、濟水,如鄴地水渠灌溉,配以良種牛耕堆肥之法,此地可養百萬人。”
“只可惜,齊侯昏聵,并無此等利天下之心。”
適放下玻璃磨制的千里鏡,點頭道:“因而,既諸侯無利天下之心,當取而代之。此為大義、大仁。大野澤之毗,本該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水草肥美,地肥而沃。可惜了……”
整個魯西南地區,圍繞著大野澤附近,基本上就是北方諸侯和南方楚國的爭霸戰場。城濮之戰的爆發地,就在濮水,在成陽附近,齊國也和楚國多次在這里決戰。
饒是如此,歷經了兩次弭兵之后的短暫和平,這里再一次煥發了勃勃生機。
感嘆之余,幾名傳令兵抵達,走到適身邊道:“工兵在前面已經選好了通過南汶水的河灘,在那里架設了浮橋。”
“斥候回報,齊軍似乎是覺察到了我們的動向,沒有繼續向前,似乎準備撤退。”
旁邊的參謀官展開地圖,標注了一下大致的渡河地點,現在尚未到夏雨時節,正是難得的好天氣。
幾名軍官和適一同圍著地圖看了看,適道:“只要渡河,齊人能夠選擇的撤退路線就很少了。”
他的手指在北汶水、南汶水之間的狹長地帶虛點了一下道:“寬二十里、長八十里,這個范圍之內,找準機會全殲齊國的平陰軍團,大事可成。”
“現在齊軍的位置大概在這……”
指點了一下后道:“這樣,再派出五百步騎士,先行渡河,繞開齊軍主力,直插阿邑。”
“由師代表帶隊,若是齊人主力繼續朝阿邑移動,便沿途襲擾,尤其是夜里不準他們睡好。”
“若是齊人轉道向谷邑,這五百人便在阿邑附近,那里有我們的一處據點義倉,在那里等待。”
“這是最后一次分兵了,野戰決勝只在幾日之內。若是再無戰機,我們就得撤了,轉而去攻成陽了。”
眾人臉色略微有些凝重,知道若是攻成陽,那實在是下下之選。
適見眾人略微凝重,笑道:“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沿途一片平原,平陰軍團跑不了的。我們黏住之后,他跑又跑不掉,除了選擇和我們決戰之外,還能怎么辦?”
“四萬義師在旁,他們敢放開步伐行軍?不敢的。所以,決定勝負的關鍵,還是我們的行軍速度。”
“剛才我已經說了,南北濟水之間,能夠過河的地方不多,齊軍實際上就在寬二十里長八十里的范圍之內和我們比誰跑得快。”
“我們距離他們有二十五里,也就是說他們要跑八十里,而我們只要能跑一百零五里,我們就算贏了。”
“傳令下去,繼續加快速度,在天黑前完成渡河,在河對岸宿營修整。”
“在渡河的時候,各色旗幟一定要分明,誰先渡河、誰后渡河、渡河之時如何整軍,那是你們的事,不要出什么紕漏。夜里宿營,注意用熱水洗腳,各個連隊的墨者都要發揮駟馬先鋒的作用,能夠幫助背干糧、鐵鍋或是火藥、鉛彈的,一定要做好。”
如何渡河保持不亂,那不是一個主帥要考慮的事,身邊自有人點頭安排。
五百步騎士先行出發,由第一師的師墨者代表帶隊,渡河之后繞開齊軍主力直插阿邑讓齊軍轉變行軍方向、或是遲滯齊軍主力的行軍速度。
第二日一早,已經全部渡河的義師放開手腳,沿著南濟水全力向東北前進,不斷傳來呼喊叫人加速的口號聲。
墨家主力不選擇斜插追趕,而是選擇沿著南濟水北上,和齊軍的平陰軍團賽跑。
南北汶水之間的寬度很短,昨夜墨家主力全部渡河的消息,想來已經傳到了齊軍那里。
這也是一種威懾:在平地上往后撤,或許還可能勝墨家主力一步。可若是渡河,那么以齊軍現在的組織能力,渡河連同架橋可能要花費一日的時間,有昨夜墨家義師渡河速度的威懾,齊國主將只要略微有些頭腦,就不可能選擇渡河逃走。
而且,就算渡河,又能往哪里跑?
南北濟水之間從大野澤開始一直到盧邑,也就是后世濟南的長清區附近才再次合流最終注入大海。
南北濟水就像是一道天然的防線,將齊軍壓縮在這個范圍之內。墨者之中齊人不少,對此地頗為熟悉,隨軍遠征的醫生秦越人本身就是盧城人,對這里更是熟悉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