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定完這些雙方都算是滿意的條件后,墨家的使者就表示這件事立刻就會辦理,并且給出了一個讓楚王瞠目結舌的時間。
楚王越發覺得和泗上開戰兇多吉少,這種調動效率和廣泛的常備軍服役制度,可以使得墨家用一種讓楚王驚訝的速度調集一支野戰部隊。
支援楚軍的部隊會按照非攻弭兵的道義,不經過中立國的土地,而是沿著淮水經潁水北上,在陳地集結。
戰役指揮權可以交給楚人,但是墨家會在一些專業的問題上提出意見并且保留墨家的編制不亂——所謂專業的問題,也就是騎兵炮兵工兵的問題,所以實際上墨家的這支參戰部隊仍舊是半獨立的。
后勤給養由楚國支持,墨家也會提供一筆錢以武器火藥和一些奢侈品的方式直接支付給楚國。
同時墨家和楚王會共同發表聲明,一旦聲明生效,墨家就會立刻渡過濟水進攻魏國的成陽、廩丘等地。
楚王也會簽署王命,命令楚地貴族不得再扣押在楚明面活動的墨者和那些勘察繪圖人員,但暗地里會叮囑那些貴族要嚴防墨家在楚國的講學和滲透。
消息傳回商丘的時候,適對于談判的結果很是滿意。
墨家用一支不到萬人的部隊,成功地禍水西引,使得魏韓楚之間的關系因為鄭國緊張起來,短時間內可以放心無憂。
他也不怕魏楚韓學一下當年晉陽城下魏韓反水的事,晉陽城下那是智伯的主力,被魏韓反水后主力覆滅,智氏的覆滅也就不可避免。
楚國要是真想和泗上開戰,那也不用非要搞什么中原弭兵的防御性條約,早就可以選擇出兵入宋。
現在錯過了最佳時間,要是再因為這一萬墨家的兵力就反水,頗為不值,又不能損耗墨家的全部力量,無關痛癢。
再者,適也不怕魏韓將戰火擴大,魏韓沒那個膽子。
如果宋國中立,那么魏韓的側翼就是安全的。
如果一旦和墨家翻臉主動進攻,那么宋國就可以履行非攻盟約,魏韓最脆弱的腰部就很容易被墨家切斷——河東主力在鄭,沿著濟陽濟水一直到黃河那就是魏韓最脆弱的腰,若宋參戰墨家可以直接切斷魏韓的腰。
可以說魏韓楚都已經錯過了對泗上開戰的時機,這個在八月份魏韓那邊仍舊繼續照常種植秋麥而沒有全面動員征召的時候就已經注定。
經碭山一戰也讓魏韓嚇得夠嗆,在不能確保自己的主要城邑能夠支撐拖延墨家主力一個月以上的時候,魏韓短時間內不敢全面開戰。
現在攻守之勢易也,不再是當初剛出兵宋國要想方設法避免全面開戰的時候,正是以斗爭求和平和和平存,因為泗上的全面動員和不死不休的態度,迫使魏韓不敢全面開戰,宋國局勢一穩定,攻守之勢易也,這時候墨家就要想辦法找事主動拱火,讓中原亂起來,別那么其樂融融兄弟和睦晉楚相逢一笑泯恩仇。
這邊墨家在魏韓入鄭的時候就有準備,早已經定下了目標,所以也無需動員,直接抽調一部分騎兵和炮兵立刻南下入楚即可。
適也再三叮囑,不要過分刺激魏韓,要繼續保持墨家“宋襄公式君子”的樣子——在宋魏韓邊境的義師立刻集結短暫后退,不要和魏韓起沖突,但是在邊境地區加強巡邏,盡可能高調處理越境之事,造成一種墨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樣子,迫使魏韓也一樣約束邊境士卒,不要輕啟邊釁。
北上攻打成陽的部隊也要注意,要和衛國派往宋國談判的使節以及衛國的大將茍變一同,既要讓衛國人看到泗上的軍事力量,也要表示墨家尊重衛國,即便和魏開戰也不會進入衛國的土地。
同時立刻派出使者,作勢要從齊國借路。
又要派人通知魏韓,墨家要膺懲魏韓,齊國沒有加入非攻同盟,所以咱們三方一起去齊國那里,讓齊侯做個見證:希望齊侯允許義師過齊境,但魏韓不得在齊開戰,允許魏韓在邊境等待以邀戰。
墨家會學春秋之義,給魏韓下戰書約戰于齊魏邊境之馬陵以西,歡迎魏韓嚴陣以待。
如此一來,魏韓必然要出面和齊國斡旋,齊國鑒于不想得罪魏韓又不想得罪墨家,必然會用“魏韓不同意泗上義師入齊”的理由搪塞——面上的鍋由魏韓背墨家不會怪罪,實際上卻給魏韓提供了實質的利益,四方都可以接受。
如果齊侯的腦子夠清醒,知道該怎么做。
做君子,不一定是襄公泓水之戰半渡不擊,也可能是城濮之戰退避三舍。
部署完畢之后,泗上那邊也立刻起草了命令,表決通過由適簽發之后,原本已經平靜的泗上再一次為了戰爭而忙碌起來。
六指為成陽之戰的主帥,帶領四個步兵師、一部分炮兵和騎兵,以及工兵,集結于陶丘以北的濟水南岸,暫時駐扎,等待楚國那邊宣布開戰的消息一到,就立刻渡過濟水,攻打下五年前就該攻下了成陽。
成陽距離陶邑太近,又是富庶地,補給不成問題,而且一直都是墨家經營多年的土地,駐守在那里的魏軍也不多,就算增兵還要考慮到擔心和墨家的爭端擴大不會從衛國增兵。
攻打的目的也就是為了策應一下楚國,其實意義不大,而且還可以作為將來談判的資本。
支援楚國的炮兵和工兵先行登船,沿著水運直接到淮水,由淮水進軍到下蔡,當地的商人負責補充糧食給養,到了下蔡之后先行北上。
騎兵部隊會集結,隨后也會跟上,先在下蔡集結,等待楚國的接應部隊抵達后一起北上。
命令一下達,整個泗上都忙碌起來。
輜重、運輸絡繹不絕;參謀們制定著行軍計劃和補給交接;年輕的軍官生們紛紛加入到作戰部隊之中,熟悉一下連長這一級別的軍官必須要掌握的扎營、駐扎、行軍之類的工作;宣傳部門鋪天蓋地地宣傳也隨即發動,既宣揚了新鄭之戰墨者的聰慧表現,又訴說著誅不義的大義。
在成陽的墨者也開始和魏國駐扎的主將貴族們秘密接觸:打仗可以,燒橋不行,濟水上的橋梁那是南北交通貿易的要道,修筑不易,如果斷橋,視作戰爭犯,將來必要審判。
整個泗上、楚國的陳蔡、魯陽地區都開始為戰爭準備的時候,新鄭城是否陷落、何時會陷落也就成為了中原眾人關注的焦點。
那封關于新鄭防御、墨家和鄭國貴族關系、今后局勢的準備等的指導性的信件,也已經抵達了鄭國。
但距離新鄭還有一段距離。
鄭國、澤濁。
這座原本歷史上齊國懇求魏文侯幫他從天子求來名分的城邑,距離新鄭不過四五十里。
魏韓大軍過去的痕跡留下了很多,譬如在街上巡邏駐扎的都是韓軍,本地的一部分當年參與了政變身上和那些逃亡貴族以及韓人有血仇的貴族都已經逃亡。
城中卻并不蕭條,鄭國人打累了,也不想給國君貴族賣命了,一切如舊,駟氏的貴族走了,換來了韓氏的封主,似乎也并無區別,而且短期看至少服役這種事少了。
鄭國這里的人不說是簞壺食漿,也沒有說一致反抗。
一座酒肆中,幾名膀大腰圓的墨者在上層的隔間中安靜地吃著飯,這里自然是一座墨家在當地的聯絡點。
基層控制的如同過濾豆腐的紗布一般,韓國又是新來的,根本不知道這里的情況。
在隔間的后面,從商丘來到這里的墨者道:“巨子希望盡快將這封信送進城去。我知道很難,現在正在圍城,但很重要,你們想想辦法。”
在濁澤地區的墨家負責人想了一下道:“真要是必須要把信送到,那就得啟用一下在魏韓軍中的關系,我只能負責聯絡,具體的情況還得他們那邊議定。”
從商丘來的墨者問道:“多久?”
“兩天,兩天之內給你答復。”
酒肆的店主也知道這件事很緊急,此時也沒有別的通訊手段,圍城之下想要傳遞消息確實太難,但也并非是沒有辦法。
這種秘密墨者的聯系很多都是單線的,商丘來的也不便過問。
酒肆的店主又說了幾聲,便安排了一下住宿,隨后出了門,去往西街靠近城門的一處地方,沒有逗留太久,便又回去了。
傍晚時候,一個人進了酒肆,到晚上睡覺之前,酒肆的店主便見了商丘來的墨者,于密室中相談。
“那邊只能負責把信先送到魏韓軍中,到了魏韓軍中再想辦法將信送進城。”
“明日一早就要征調一部分人運送糧草,我們的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把信傳遞到魏韓軍中。”
“到了軍中,再由那邊的同志想辦法。”
酒肆店主想了一下下午的那幾個墨者,笑著搖頭道:“你們就不必去了,一看你們就非是尋常人,也不是澤濁本地人,你們的任務就是把信送到這里,剩下的交給我們就是。”
“也好。”
商丘來的人也點頭同意,這些來的人會說一口流利的新鄭方言,也都忠誠可靠,但畢竟不是專門干這個的,的確有些容易惹人注意。
他也不想多添事端,只道:“那我們就在這里等候吧,待此事有了結果,我們再走。”
店主安慰道:“會有結果的。有些消息,可能魏韓鄭的君侯還不知道呢,咱們就先知道了。這天下,雖被那些竊取天下人土地的蠹蟲們分為了韓人鄭人魏人,可終究還有許多愿意舍生取義以利天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