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韓聯軍的軍陣本來就是略微交錯的,為的便是可以發揮出步陣的防御優勢。
楚大司馬想要借助陣型的挪動,從而將在中軍部署的二線部隊悄悄移動到聯軍的右翼,選擇在魏韓聯軍的左翼突破,其實和魏韓聯軍主將的想法不謀而合。
魏韓聯軍的主將也正想要借助陣型的調動,將主力集中到自己的右翼,在右翼形成兵力上的優勢。
雙方都明白,選擇中軍突破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很可能打成一場消耗戰,這對于想要求勝的雙方都是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的確,現在雙方只是在隱水以北進行決戰,看似戰場也就是個幾里寬的正面。
實則不然。
魯陽、陽翟、榆關、大梁一線的雙方其余的部隊沒有選擇參加這一場約戰,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因為那些部隊的存在和集結等待,隱陽一戰至關重要。
楚國大勝,則新鄭以南一直到許,魏韓聯軍將無法再發動攻勢,也可以和兩翼的魯陽、榆關等形成穩定的戰線。
魏韓大勝,則許地楚國至少數年之內無法染指,而且還可以兵鋒直抵召陵,從而迫使楚國退兵接受魏韓的條件和鄭國已經被瓜分的既定事實。
雙方實際上能夠投入的機動野戰兵力只有這么多了,戰略戰場上兩翼的那些貴族城邑的部隊,防守和威懾還行,野戰終究不行。
中軍僵持于雙方都沒有意義,所以雙方都選擇了對方的左翼作為突破口。
楚大司馬選擇左翼突破,是因為楚國在南而魏韓在北,他要借風向,將地不利化為天時。
魏韓主將選擇左翼突破,是因為之前墨越墨齊兩戰泗上義師打出了名聲,他不想選擇中軍,又覺得右翼的泗上軍不好對付,只好選擇經過王子定之亂后新組建的陳蔡之師。
墨楚聯軍開始挪動變陣的同時,魏韓聯軍的左翼也開始交錯著向左后方退。
以每個步卒方陣為單位,互相形成品字形,撤退的時候凸出在前的步卒方陣先向后,兩側處在品字形凹處的則化為凸出部,等到第一批退走后,原本凹現在凸的方陣再向后撤。
整體來看,魏韓聯軍是以右翼為軸,整個戰線略微縮短。
既在左翼拉開了和墨楚聯軍右翼的距離,又將兵力集中在了右翼。魏韓聯軍的主將認為,只是依靠那些騎兵,恐怕無法完全撕開擊潰楚國的陳蔡之師。
所以他選擇縮短戰線,將部隊朝著己方的右翼集中,在右翼讓步卒方陣形成一個類似于直角三角形的陣型。
即在最右側部署數個步卒方陣,厚度最大,向中軍和左翼這邊依次減少,仿佛一個勾為正面、股為左翼邊緣的陣型。
這樣的優勢是一旦楚國的陳蔡之師崩潰,魏韓聯軍就可以迅速插入到墨楚聯軍的左翼,形成包抄包圍。
到時候楚國的中軍就必須要重新調整做好防御,而處在右翼的墨楚聯軍的優勢騎兵也勢必要放棄進攻,利用機動優勢迅速回援左翼,從而緩解魏韓聯軍左翼的壓力。
鼓聲陣陣,雙方的數萬士卒都按照雙方主將的意識開始了調動,這是雙方決戰決勝之前最為重要的陣型對抗環節。
墨楚聯軍的右翼。
炮兵仍舊在不斷轟擊著正在交錯后退的魏韓聯軍的步卒方陣,對面明顯出現了混亂。
之前一直的堅守,那是由軍官強制約束的,否則在銅炮的轟擊下陣型早就散了。
現在魏韓聯軍的左翼選擇交錯向右后方退,陣型不動的時候,尚且還能夠維持不亂,一旦開始挪動,就出現了混亂。
墨楚聯軍右翼的主將是墨家的人,戰前楚大司馬作為主將執掌中軍,右軍的指揮權則交到了墨家派去的師級軍官上。
如果沒有主將那邊傳來的消息,整體上還是圍繞著一開始既定的目標去打的,這時候通訊不易、陣型轉換也難,戰前確定的事一般不會更改。
右翼的墨家師長敏銳地察覺到了魏韓聯軍移動時候出現的混亂,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至于能不能突破,那需要嘗試,但最起碼不能讓魏韓聯軍的左翼退的這么容易。
當然也不可能對楚軍這個友軍全然相信,不可能在一開始就發動全面的進攻。
一則是對楚人不信任,另一個就是墨家的騎兵師長確信自己這邊進攻的速度更快,楚人中軍行動緩慢,萬一攻的太快反而容易讓騎兵的側翼暴露。
于是下令讓那個裝備了三支短銃的騎兵旅和庶俘羋的騎兵旅先發動一次試探性的攻擊。
如果不能突破,那就騷擾一下,延緩對方后退的速度,打亂魏韓聯軍的秩序。
鼓聲咚咚響起,號角聲開始在戰場上回蕩。
炮兵們聽到了命令,開始略微扭轉炮口,轟擊魏韓聯軍左翼靠近中軍的一側,為騎兵迂回襲擾讓出空間。
庶俘羋和許多騎兵一樣,按照軍中的類似迷信一樣的風俗,將許多騎兵試做吉祥物的那個馬蹄釘握在手心中抱拳向前拜了拜,隨后抽出了鐵劍。
“慢步跑!”
他叫喊一聲,身邊的傳令兵揮舞旗幟、吹動哨子,大半個參與這一次試探性進攻的騎兵旅排好了陣型,輕輕催動了一下馬匹,跟在前面那個旅的后面。
騎兵出擊,這是魏韓聯軍左翼最為恐慌的事。
本來他們這邊就沒有銅炮支援,將近一個時辰的炮擊,使得魏韓軍的士氣跌倒了低點。
維持陣型不動的時候,在貴族軍官的約束下尚且還可以結陣,可現在接到的命令是向后交替撤退,一旦動起來陣型就有些松散。
雙方的距離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太遠,騎兵一旦出擊接近,他們就不能再撤了。
交錯布置,互相呈品字形,本來就是為了防備騎兵的。如果騎兵沖擊的時候還有撤的,那就等同于將側翼暴露了。
如果紀律足夠,其實在騎兵沖擊接近的這段時間,是足以完成已經進行的后撤然后調整陣型的。
最好是己方也有騎兵掩護,和墨家的騎兵對沖一下,為步卒列陣防守爭取時間,然而這邊的騎兵并不多。
魏韓聯軍左翼一共才有三百多騎,眼見對面已經攻來,主將也只能讓這三百多騎出擊。
魏韓步卒中的弓手、火槍手緊靠著戈矛大陣,緊張不安地看著遠方揚起了灰塵的騎兵,默默祝禱。
庶俘羋看到了魏韓聯軍的三百騎,都是一些輕騎,數量上也太少,他覺得這些輕騎根本不能夠抵擋多久。
等到那三百騎沖近之后,庶俘羋前面的那個騎兵旅傳來了一陣陣槍聲。
那些現役的墨家騎兵就像是操典上規定的一樣,在對面的騎兵接近之后,抽出早已經裝填完的短銃,開了一槍之后將無法裝填的火槍放回去,迅速撥轉馬頭。
就像是一根懸在空中平直的線忽然被從中間割斷一樣,第一槍射完之后,第一排的騎兵迅速地朝著兩翼調轉。
隨后第二排的騎兵也有了開槍的空間。
砰砰……
一連串的槍聲之后,魏韓的三百騎只剩下了半數,而且兩翼明顯要被包圍。
幾乎尚未接戰,剩余的魏韓騎兵就選擇了撤退。
一則是膽戰心驚,二則就是稀落落地沖過來根本就是送死,就算是再沖也需要退后重整隊形。
那些潰逃的魏韓騎兵是朝著庶俘羋的右后方跑的,庶俘羋也沒有叫連隊去追擊。
就在那些騎兵潰退不久,墨楚聯軍的騎兵也出現了傷亡,對面魏韓聯軍的弓手和火槍手開始射擊,十余名前排的騎兵墜馬。
庶俘羋稍微勒了一下韁繩,旁邊的傳令兵也做出了各個連隊向右前的信號。
交戰之時,弓手無非臨戰三射,而火繩槍手則更少,大部分只能選擇一射。
這時候雙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前面的短銃騎兵開始以連隊為單位,朝著魏韓聯軍的軍陣射擊。
第一個連隊射完之后就向右側轉彎脫離,繼續裝填,而后面的連隊跟上再射。
如是再三,魏韓聯軍最左側的步卒大陣已經出現了缺口。
硝煙彌漫,庶俘羋已經可以看到驚恐的火槍手和弓手向步卒的后面撤走,也能看到那些被射出缺口的地方魏韓步卒不安的慌亂。
他平舉著鐵劍,選定了一個缺口,跟在他后面的連隊朝著這個缺口沖了過去。
這個缺口選擇的極為巧妙,既是出于本能的天賦,也是出于多年從軍的經驗以及學習中獲取的別人用血換來的教訓。
這里幾乎是魏韓聯軍的最左側了,缺口的位置既可以沖進去,又可以避開右邊還沒有受到沖擊的魏韓軍陣的弓手和火槍手的襲擾。
一個年輕的魏國士卒木然地揮舞著長矛,眼中隨著靠近變得越來越大的戰馬和馬蹄的踏踏聲都讓他的手有些顫抖。
之前的一個時辰中,他身邊的六個伙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銅炮的鐵丸擊中,死在了身邊。
那時候還有其余人填補空缺,他可以安心地按照平時操練的那樣舉起武器,縱然害怕,可是大家都沒有跑,他也不能跑。
然而現在,剛剛被填補完的兩側又空了出來,才熟悉了不過一刻鐘的伙伴死在了剛才的短銃騎兵的射擊中。
看著越來越近的戰馬,這個魏國小卒下意識地朝著戰馬的胸口刺去。
然而沒有兩側的幫助,沉重的長矛這么一刺終究太慢。
庶俘羋也幾乎是下意識地撥轉了一下馬頭,胯下的戰馬向左側微微一躍,長矛擦著他的皮靴子穿了過去。
以命相搏,有時候就是一瞬間便可以定下生死。
庶俘羋心想,我又活了下來。
然后,微微彎腰,右手中的鐵劍揮下,砍斷了那個瑟瑟發抖的魏國小卒脖頸上不斷跳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