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池會后七年。
這一年在極西之地,正值奧運之年,一名裁判親自上場,獲得了賽車比賽的冠軍。
而在萬里之遙的中原,也發生了一件類似于裁判上場的事……掌握著輿論權和義還是不義裁定權的裁判墨家,指責越國不義的種種行為,兵力云集,大有誅不義之意,越王遣使哀求不要判罰他們不義,然而似乎并沒有用,大量的軍隊開始向淮河集結。
天下或有諷者曰:越國之不義,不在其不義,而在秦伐西河、趙戰中山、楚王薨而王子亂,大戰再起,各國無暇,是故越不義。若不然不義之事早有,何以非要今日才說?
這一年,彗星劃過天空。
二十年前天下人都以為那是一種預兆,而今日泗上卻在一邊準備著戰爭,一邊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用望遠鏡觀測,巨子說,那不過是個冰球,尾巴是被太陽吹出來的,那些用望遠鏡觀測的各色人全信不疑。
不過天下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這是一場預兆,一場天下即將大亂的預兆。
江南,七閩郡,閩中縣。
七閩者,古已有名,所謂夏官之責,辨其邦國﹑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
七閩非越,歷史上越國亡國之后才開始大規模南遷,而此時越國已無南遷的機會。
閩中縣這些年已然是一大港,甚至會有遠行至數千里之外貿易的船只在此停泊,加上前些年有人從這里起航尋找到了通往日出之島的新航路,每年這里都會聚集極多渴望著發財的人。
如今墨家的道義越發讓這些渴望發財的人喜歡:只要不是強取豪奪、只要不是妨礙他人之權,那么利己就是利他,多賣出一些貨物就等于使得做工作坊主人多賣出一些,既發了財,又合于道德,自然喜歡。
閩中的港口上立著一座石像,石像有個很明顯的特征,一只眼帶著眼罩。
石像所代表的人沒死,當年從這里起航找到了通往日出之島的新航路后,立下了大功,他便主動提了個要求——給他立個石像,要流傳千古。
在這里謀求發財的人也對這尊石像很尊重,不只是給了他們一個發財的機會,更因為這個人命很大……大到參加過到印度的探索,發起了尋找通往產銅金銀島航線之事并且成功了,居然還沒死在海上,這樣命大的人當然值得尊重,或許也能給自己帶來一些好運氣。
石像就立在了碼頭上,此時碼頭上人們正在忙碌。
這里既是番禺通往越地的必經之路,又是東航到金銀銅島的起航之地,南來北往的貨物多經于此。
此時尚無海盜,因為周邊的發展程度太低,墨家幾乎壟斷著所有的對外貿易,做海盜沒有敵對國勢力扶持難以立足。
再加上銷贓也是個問題,除了躲到諸夏九州,別處還是窮山惡水原始時代,又無處可躲。
在閩中對面的大島上倒是有幾個居民點,但那里也不是法外之地,而且就算是那幾個居民點也是半求著、半用免稅自治的方式逼著一部分人去的,若不然這年月誰往外面跑?
如今的貿易最賺錢的,其實還是人口,各種利用中原先進的耕種技術組織起來的大型的種植園需要勞動力,諸夏九州之內又嚴禁這種行為,法律嚴苛,一些商人便鋌而走險從更南邊弄。
雖說經過公證都是契約長工,沒有奴隸身份,可能不能活十年都是兩回事,活下來之后也就是分到一塊土地,雇傭他們十年的莊園主給一些農具,就此兩清,長工們也獲得諸夏的公民權,但一般情況他們很快就會淪為赤貧,然后去作坊做工或者再度進入到大的種植園中當雇工。
實際上關于這種貿易,在萬民制法大會上也討論過。
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此事有害于民,就算不是自己捕捉的,那也是煽動當地邦國互戰而捉,有悖于天下之道義。
持支持意見的人則認為,此事有利于民,首先可以使得天下的財富總和增加,使得民眾可以買到更便宜的糖、糧食以及各種急需的礦產。
其次,這些持支持意見的人認為,既然樂土是分九重的,那么那些尚且刀耕火種使用石器的人,應該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下一重樂土之中,而長工貿易正是一種最為有效的手段。
再三,如果要教化,需要更多的人力和錢,那么就要加稅,否則的話誰人愿意去那種地方教化呢?再說諸夏九州尚且干部不足,權衡之下,事有輕重緩急。
最后更說,這是讓他們步入文明最為快捷有效而且不用加稅的辦法,還能夠使得民眾得到更便宜的貨物,一舉多得云云。
最終,萬民制法大會上,最終以二百三十票支持、一百五十票反對,一百二十票棄權,通過了允許長工貿易的法令,但對于這種貿易作出了諸多規定。
當然,規定是可笑的,這種事只有有和無的區別,只不過為了防止到泗上與當地的雇工爭利,這種貿易嚴禁過長江。
靠著種種千奇百怪的貿易方式,以及閩中縣所處的優勢位置,閩中這些年發展的很快,船只日多。
此時碼頭上的工人正在裝卸一船的蔗糖,這是泗上官方收購的,這幾年泗上擴軍,蔗糖的需求量激增。
一個是作為配給品發下去作為士卒的福利慰藉,二則是蔗糖相較于糧食能量更高,必要的時候會在戰斗間隙用糖補充能量,所以每年官方都會收購大量的糖。
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沉重的鐘聲。
三聲巨響之后,一隊士兵快速地進入了碼頭,碼頭上的人遙望著遠處鐘聲響起的地方,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朝著碼頭附近的廣場聚集。
就像是演練過許多次一樣,并沒有慌亂。
兩刻鐘后,人群爆發出一陣嗡嗡聲。
開戰了,和越國開戰了。
這時候臺上的傳令已經接近了尾聲,和在場的人都息息相關的一件事就是“征調所有的注冊過的船只、所有注冊過的水手、所有退役三年之內的人一個月內立刻在本地武裝部報道。”
有人喊道:“我們的都是商船,沒有槳,沒辦法打仗啊。”
臺上的人喊道:“輜重后勤。還有什么問題?沒有問題的話,所有船主和商會的船長去縣公所開會。”
和各個諸侯開戰,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的事,眾人并不詫異。
七年前逢池會后,誰人都知道天下弭兵這樣的事不可能了,大戰肯定要打,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打。
一旦開戰,肯定是要征調退役三年之內的士兵的,不管是南海還是泗上,每家都有服役的經歷,這是強制的,對于這些事倒不陌生。
可之前都是陸戰,從未有過征調船只的情況。
商船以最大利潤為目的,載貨多,幾乎沒有武裝,只有船上的水手攜帶火槍。
當然,這對于周邊貿易已經足夠,事實上甚至對于一些捕獲“長工”的不法商販也已經足夠。
諸夏有水軍的諸侯就這么幾家,越、墨、楚、齊。
齊國水師已經被摧毀,數年之內又不準重建,至今元氣未復;越國水師有海戰的能力,楚國水師則是善于在大江中戰斗。
不管楚還是越,作戰的環境注定了諸夏的水軍是以帆槳戰艦為主力的,跳幫戰接舷戰還是主流。
用于運送貨物的純粹帆船并不適合戰斗,而且很容易被人俘獲屠戮,因為沒有槳意味著轉向不靈,而水戰若是轉向不靈等同于死亡。
這一次征調所有的船只進行輜重運輸,眾人均想,這得是多大規模的一場大戰呢?
只是越國,值得調用這么多的力量嗎?
十余日后,閩中外的海面上出現了一隊船。
最前面的一艘船極大,約有十三四丈長,寬約兩丈,上面除了有商船必有的風帆之外,兩側還伸出了一些長長的槳。
這是泗上舟師的主力戰艦,改良于吳越的戰艦,增加了風帆,又保留了槳手。
船上單單是槳手就有一百五十人,這些槳手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可不是隨時征召就可以服役使用的。
船上還裝備有十四門銅炮,船首有撞角,前面還備有當年公輸班設計的鉤拒,用來接舷戰。
此為改良版的樓船,也是標準的近海和內河戰的主力。
船上,庶歸田志得意滿地脫下了自己那件沒有領章和軍銜的海上軍裝,換上了剛剛配發的一套的毛呢的、帶著上校領章的海軍軍服。
他不是船長,只是搭乘這艘船,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這艘船的名字,因為……有點晦氣。
這艘樓船名為“余皇”,乍一聽霸氣側漏,實際上卻因為典故,使得這艘船的名字不是很吉利。
余皇是當年吳楚之戰時候吳國的旗艦名,當這是命途多舛,先是被吳國接舷戰俘獲,晚上又被吳國夜襲奪了回去,沒多久就又沉沒在吳越之戰中。
這艘船之所以叫余皇,因為吳國已經沒了,而當初建造這艘船之后的首批水手大部分都是越地的吳人,故以余皇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