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袁隗沒說,袁紹也沒問,但兩人心中,顯然已經知道了答案,此刻卻是相視無言,袁隗看了看桌案之上的書冊,眉頭皺的更緊了一些。
自漢中書局之事以來,袁隗就一直擔憂天子會再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所以當初做的極為狠烈,天子在漢中的布局,被連根拔起,甚至漢中之地,在新任太守滿寵抵達之前,都處于一片混亂狀態,然而這一次,袁隗感覺這形勢有些控制不住了。
“準備一下!”沉默半晌之后,袁隗直接將書冊扔進了房間的火盆里面,抬頭看向袁紹道:“召集朝中重臣,明日一早,嘉德殿聯名請命,廢除此物,令全國各州郡配合,凡擅自販賣此物者,重懲!”
“陛下……會答應嗎?”袁紹遲疑的看向袁隗。
“他必須答應!”袁隗身上散發著一股袁紹從未見過的危險氣息,平淡的聲音里,透著一股難言的威懾力。
“紹這便去做。”袁紹躬身一禮,退出書房,原本緊張的情緒,也平靜了許多。
自葉昭與劉薇大婚之后,葉昭見劉宏的次數多了起來,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劉宏的身體元氣在不斷耗損,整個人也越見虛弱,甚至太醫都不敢拿太補的藥物給劉宏去用。
原本的早朝,也從一開始的三日一朝到如今七日都未必能夠上朝,上一次上朝是三日前,這幾天劉宏幾乎都是躺在病榻之上,原本并不準備上朝,但一大早,便被匆匆而來的張讓等人叫醒。
“陛下,不好了”張讓輕輕地將劉宏推醒,低聲疾呼道。
“何事驚慌?”劉宏皺了皺眉,看著張讓不悅道。
“回陛下,大將軍、袁隗、王允、皇甫嵩等人率領滿朝文武在嘉德殿卿陛下上朝!”張讓道。
“可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劉宏想了想,雖說最近天下偶有叛亂,但大都是一些小亂,根本用不到朝廷過問,各州州牧、太守便能自行解決,這百官聯名讓他上殿,自自己登基以來,也沒發生過幾次,自黃巾之亂以后,劉宏漸漸勤于政務,就更沒有發生過了。
“未曾聽聞。”張讓搖了搖頭。
劉宏聞言皺眉,免禮站起身來道:“為朕更衣。”
“陛下,您的身體”一旁照看他的董太后皺眉道。
“母后無需擔心,朕的身體,自己清楚,這大漢不能亂!”劉宏搖了搖頭,命宮女幫自己穿好衣物,坐上了御輦帶著張讓一同往南宮而去。
一個時辰后,嘉德殿上,劉宏咳嗽了幾聲,看著齊聚在此的滿朝文武,微微皺眉道:“怎不見葉卿?”
葉昭如今身兼三職,整個洛陽軍政大權在握,一般重大的事情都會出席,但今日,滿朝文武皆至,卻唯獨不見葉昭,這讓劉宏覺得有些不妥。
“臣等來的倉促,并未相邀駙馬都尉!”袁隗對著王允示意一眼,王允上前一步,躬身道:“而且今日之事,臣以為與駙馬都尉也并無太多干系。”
以駙馬都尉來稱葉昭,也等于是變相的否決葉昭其他官職的意思,只是一個攀附皇家的幸運兒,有何資格參與這天下大事?
劉宏聽得目光一凝,卻沒有發作,一邊暗中示意張讓派人前去通知葉昭,一邊詢問道:“那不知諸位公卿有何要事與朕說?”
有博士祭酒鄭泰上前一步,對著劉宏躬身道:“陛下,近日坊間出現不少人以圣賢之書販賣給百姓,以牟取暴利之商販,據臣所查,這些人以圣賢之書做成拓板,用一種廉價紙質為媒,大批量拓印書籍流入民間,百姓對此趨之若鶩。”
終于開始了么?
劉宏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冷笑,此事他聽葉昭之策,將印刷術的技術暗中流入民間,不再插手,任其自發醞釀,沒想到到今日才爆發出來。
“這是好事啊?”劉宏不解的看向朝臣笑道:“若天下百姓都能讀書,十年、二十年后,會有更多賢才,我大漢何愁不興?”
“陛下此言差矣。”袁隗上前一步,躬身道:“這些印書商販為取暴利,而擅自改動圣賢書籍,其中錯漏百出,根本就是玷污圣賢之言,另外陛下可曾想過,這天下人都去讀書,那還有何人來耕作,若這天下人都為仕,朝廷又去何處收取稅賦?”
“這……”劉宏聞言,一時語塞,目光不由朝著滿朝公卿看去,突然悲哀的發現,放眼看去,竟無一人可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為自己辯護,堂堂天子,此刻卻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太傅此言差矣!”就在此時,一聲朗笑從殿外響起,緊跟著隱隱傳來兵器碰撞之聲,群臣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去,卻見門外事先被安排好的甲士被幾名士兵粗暴的推開,一名羽林軍用劍指著葉昭,葉昭卻仿若未見,大步向前,逼得那羽林軍將領不斷后退,被門檻一拌,跌坐在地上。
“葉昭?”何進眉頭一挑,看向葉昭森然道:“你未得陛下傳喚,擅自闖宮,欲造反耶!?”
“大將軍何來此言?臣只是聽聞有人率兵闖宮,兵圍嘉德殿,恐陛下有失,是以率兵來救,何來闖宮之說?”葉昭淡然道。
“如今正在朝議,駙馬都尉按劍來見,恐有不妥吧?”王允陰測測的看著葉昭,冷聲道。
葉昭將腰間寶劍一解,隨手向殿外一丟,自有親衛上前接劍,葉昭朝著王允攤了攤手笑道:“子師所言不錯,昭攜劍入殿,雖是情急所為,確實有失禮數,甘愿接受責罰,然諸位聯名逼宮,明知陛下身體有恙,卻還因小事逼迫陛下上朝,又是何意?”
鄭泰皺眉道:“我等商議的是國家大事,與駙馬都尉無關。”
“駙馬都尉?”葉昭笑了:“本官不得不提醒一下博士祭酒,除了駙馬都尉,本官還是衛尉,位列九卿,身兼司隸校尉、河/南尹之職,若本官都無資格上朝參政,爾一小小博士祭酒,有何資格立于此處,與滿朝賢德之士議事?”
“你……”鄭泰大怒,指著葉昭便要大罵。
“放肆!”葉昭一把抓住鄭泰的受,冷然道:“朝堂之上,尊卑有序,我乃當朝衛尉,位尊九卿,陛下欽封亭侯,而不過一博士祭酒,無爵位在身,位更在九卿之下,卻當堂無故辱罵九卿,目無禮法,更視陛下如無物,還敢觍顏在此如那惡犬一般犬吠,來人,給我拖下去!”
葉昭說著,手臂猛然發力,鄭泰不過一書生,雖然懂些拳腳,如何能跟葉昭這種身經百戰的將領相比,只覺胳膊伊藤,眼前一花,整個人騰云駕霧般被葉昭一把丟出了殿外,自有葉昭帶來的衛士將其按倒在地,不顧其掙扎怒罵,將他拖出了皇宮。
“陛下!”葉昭來到殿前,躬身道:“臣以為,羽林軍本該護衛陛下安全,此刻卻助紂為虐,成為他人手中爪牙,阻礙圣聽,該當重新整頓一番。”
何進眼皮一跳,連忙上前道:“陛下息怒,羽林軍只是戍衛皇宮,保護陛下安全,絕無不敬之意,望陛下莫要聽信小人讒言。”
羽林軍,只有一部分在洛陽,也是何進此刻在洛陽城中唯一能夠調動的兵馬,如果連羽林軍都被別人接管了,那他這個大將軍在這洛陽城中,可就真成了砧板之上的肉了。
“好了,朕正要著人去通傳葉卿,葉卿來的正好,便一起議政吧。”劉宏顯然也不想將何進逼得太緊,適時道,臉上的笑意卻是掩飾不住,葉昭一上來,就將百官之前形成的氣勢給壓了下去,讓劉宏得以喘息。
“喏!”葉昭躬身一禮,退回班列,站到何進身側。
袁隗雖然不想跟葉昭交鋒,但此刻若不將葉昭的氣勢壓下,今日想要逼劉宏下禁書令就成了空談,當下微笑道:“之前衛尉說老夫所言有差,不知衛尉有何高見?”
“太傅乃天下名士,昭不過后學末進,怎敢言高見,只是太傅方才所言,天下萬民讀書,將無人耕作,昭以為未免有些危言聳聽。”葉昭微笑著對著袁隗一禮。
“哦?”袁隗看著葉昭道:“愿聞其詳。”
“諸位皆是飽學之士,然有幾人不知農耕?”葉昭看向群臣,淡然道。
這可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年代,雖然沒有勞逸結合的觀點,但在行動上,卻也有類似的,大多名士都會做些耕作之事,多少而已。
“再說,升斗小民,為生計奔波忙碌,若只一心讀書,荒廢耕作,他們如何維持生計?”葉昭笑道:“對他們而言,生計才是主要,讀書不過陶冶情操,讓其知禮法而已,太傅這般說法,未免有些極端,試想數百年前,我輩先祖也是寒門、布衣之時,也不曾見因為讀書而餓死。”
“衛尉之言,也不無道理。”劉宏咳嗽了兩聲,微笑著看向群臣道。
袁隗看了看葉昭,衛尉皺眉,一旁的王允卻是上前一步道:“就算衛尉所言無虛,然這些商販為牟暴利,令書中錯漏百出,曲解圣賢之言,玷污圣賢之書,又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