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公,陛下傳您進去。”正當騫碩焦慮不安之際,一名小黃門匆匆從宮殿里出來,對著騫碩一拱手道。
騫碩聞言面色一喜,這代表著劉宏清醒過來了,連忙邁開步子朝著宮中快步走去。
長樂宮中,劉宏側臥于龍榻之上,明明白天還很足的精神,此刻卻顯得蠟黃,雙目無神,隱隱透著一股暮氣。
“陛下怎會如此!?”騫碩難以置信的看著劉宏,此刻的劉宏哪像是一個正值虎狼年歲之人,分明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垂垂老者一般,以前劉宏就算身子虛弱,也不至于如此啊。
身旁的太醫是一名年輕的醫者,不過三十歲左右,不過能在如此年紀便被薦入太醫院,本事是沒得說的,此刻躬身道:“陛下身體本就虛弱,元氣不足,本該精心調養,慢慢恢復元氣,然近日卻常服寒食散,此物雖可短時間內激發潛力,然長期服用,只會令陛下元氣散的更快。”
“你是說,是這寒食散令陛下至此?”騫碩看向年輕的太醫,皺眉道。
“不,寒食散只是加快元氣耗散,然需些時日,而且常服寒食散者,肌膚平滑如白玉,便是元氣衰竭,容顏也不會大改,而陛下此時,卻有天人五衰之相,絕非寒食散所致,臣猜測……”年輕的太醫將話說到這里,有些猶豫。
“吉平,你快說!陛下究竟為何至此?”騫碩只覺得心底一股涼氣往上直竄,吉平雖未說出,但意思卻已經很明顯,劉宏成了這副模樣,除了他本身身體虛弱加上寒食散的原因之外,還有其他原因,只是什么原因,騫碩不敢往下想。
“是。”吉平沉思片刻后道:“最開始,下官以為陛下是中了毒,是以方才詢問過陛下的侍從,陛下所用藥物,每日膳食,都有人試,若是有毒,不該只有陛下有事而旁人卻無事,而陛下脈象雖然微弱,卻也并無中毒之相,下官便查問了陛下每日所食之物,發現除了寒食散之外,陛下還會食用一種下官從未見過的藥物。”
“便是害陛下之物?”騫碩目光一凝,沉聲問道。
“應該是。”吉平點了點頭道:“此物本無任何毒性,若單獨食之,甚至有益身體,有通經活絡之效,然若輔以寒食散,便會加快寒食散的作用,令寒食散的藥效強化數倍,加快陛下元氣的耗損,只因此物發現的太晚,致使陛下如今出現天人五衰之狀。”
“那……”騫碩咽了口口水,看著吉平,眼中帶著期冀道:“汝既然已知是此物作祟,可有方法救得陛下?”
“陛下如今,已至油盡燈枯之狀,元氣幾乎散盡,藥石已然無效,臣醫術不精,已無力回天。”吉平沉聲道。
“怎會如此?”騫碩身子一晃,怔怔的看著龍榻上的劉宏,突然扭頭看向吉平,大怒道:“定是你這庸醫串通了那些世家謀害陛下,我殺了你!”
“醫者,首重醫德。”吉平淡然道:“莫說眼前乃是陛下,便是販夫走卒,若在平面前,臣下也絕無見死不救之理,若上將軍不信,大可殺了下官!”
“你當我不敢么?”騫碩一把拔出寶劍,就要刺出。
“碩,住手!”床榻上的劉宏突然睜開眼睛,動了動手臂,卻無力抬起,只能用虛弱的聲音道。
“陛下?”騫碩連忙扔下寶劍,跪倒在劉宏身邊,安慰道:“陛下莫要聽這庸醫胡說,太醫院中,名醫無數,此人不過新晉太醫,本事有限,奴婢這就去傳其他太醫。”
“不必了。”劉宏虛弱的搖了搖頭,看向吉平道:“若是一天前,你這般說話,朕一定會殺了你!”
吉平躬身一禮,沒有說話。
劉宏嘆了口氣,看著床榻頂上的方向,呢喃道:“但如今,朕突然想明白了,當皇帝,身邊若多幾個你這般能說真話的臣子,江山才能穩固。”
“他說的沒錯,朕大限已至!”劉宏看著吉平道:“你去吧。”
“喏,臣告退!”吉平躬身一禮,退出長樂宮。
騫碩也反應過來,連忙將周圍的宮娥、宦官遣散。
“朕……不行了。”劉宏看著騫碩,沉聲道:“有兩件事,你去幫朕辦成,若此事不成,我大漢江山不保,朕九泉之下,也無顏去見我大漢列位先帝。”
“陛下,您千萬別這么說。”騫碩連忙跪在劉宏身前:“您有什么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到的此時,朕才發現,身邊真正能用可用之人,竟只有你一人!”劉宏苦笑一聲,拉著騫碩的手道:“朕的床頭,藏著兩份詔書,一份乃是立辯為帝,另一份則是立協為帝的詔書,你將立辯為帝的詔書取出公之于眾,至于另一份,將之燒掉。”
“陛下,您……”騫碩抬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劉宏,確定是不是弄錯了,作為劉宏的近臣,他很清楚,一直以來,劉宏都青睞劉協,也有意立劉協為繼承人,如今怎會反而立劉辯為帝?
“立辯為帝,那何屠夫再蠢,也該知道擁立辯對他更有好處,若是立協為帝,這大漢江山,怕是要徹底散了。”劉宏瞇縫著眼睛,虛弱道:“至于協……辯天性純良,有仁善之心,當會留協一命,這對協來說,未必是壞事,這大漢江山,朕沒能完整的交于他們手中,他們……怕是扛不住,既然如此,辯為兄長,就由他來承受這一切吧。”
“喏”騫碩深吸了一口氣,躬身道。
“第二件事,幫朕誅殺葉昭!”劉宏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陛下!?”騫碩瞪大了眼睛,失聲道:“虢亭侯可是忠臣吶!陛下何以……”
“忠臣?”劉宏搖頭冷笑道:“朕以前也是這般認為,然直到朕壽元散盡之時,回顧過往朕才發現,大漢江山走到今日這一步,根本就是他暗中推動!”
騫碩已經說不出話來,劉宏的話,顛覆了他以往的全部觀念,畢竟一直以來,葉昭給人的印象都是忠臣,絕對忠誠于劉宏,怎的此刻,反而成了大奸臣一般,騫碩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此人野心勃勃,卻極擅偽裝,他故意將那印刷術交于朕!”劉宏沉聲道。
“陛下不是說,此物利在千秋?”騫碩疑惑道。
“是利在千秋,可惜于我大漢而言,卻是致命之毒藥。”劉宏眼中閃爍著冷意,森然道:“此前太醫說,朕之身體虛弱,元氣虛浮,不宜以猛藥救治,朕當時就想,這大漢江山,與朕的身體何其像也,而那印刷術,便是那記猛藥,無論多好,都是致使我大漢分崩之毒藥,以葉昭之智,眼光之遠,怎可能會看不出,然而他卻極力促成此事!絲毫不顧及我大漢江山是否承受得住,可惜,朕未能及早識破其毒謀!”
“那牧野救駕……”騫碩看著劉宏,失神道。
“若朕當時死了,葉昭就算突圍,那王芬等人謀逆成功,他護駕不利,就算不是死罪,也難以翻身,他自然不希望朕死!”劉宏嘿然道:“可惜朕竟錯當他是忠臣,不但將薇兒下嫁于他,更讓他有了今時今日之聲勢,此人野心之大,遠非尋常,不但有梟雄之志,更有謀萬世之野心,讓朕來幫他推廣印刷術,讓朕來幫他面對天下世家的報復,而他,卻以大漢忠臣之態示于世人,其心……當誅!”
騫碩只聽得渾身發冷,同時心中也一陣猶豫,畢竟要殺葉昭,談何容易,如今這洛陽城中,幾乎都是葉昭兵馬,而且葉昭做事謹慎,又能帶兵,身邊也盡是虎狼之士。
似乎是看出了騫碩的猶豫,劉宏低聲道:“你可派人密令葉昭入宮,就說朕要見他,此時葉昭當無防備,你在長樂宮中多備甲士,一旦葉昭出現,以弩箭將其射殺!”
喘了口氣,劉宏看著騫碩道:“若事不可為,你可帶此詔書,交由那何屠夫,他自會庇護與你!”
“那士人……”騫碩看著劉宏,雖說劉宏說的有理,但劉宏今日身體敗成這個樣子,卻是士人一手策劃。
“就當此事沒發生過,那吉平不像多嘴之人,你派人告訴他莫要多話,朕想那些士人明了朕之意后,亦會選擇息事寧人,擁立辯!”劉宏嘆息道。
恨嗎?
當然恨,但此時他壽元將盡,就算將士人殺光,也于事無補,留給劉辯的路,只會更難走,不如借此機會,將矛盾轉嫁到葉昭身上,讓劉辯與何進、士人站在一邊,共同對付葉昭,雖然劉辯或許會被架空,但至少這天下,還是他劉家的天下,至于更多的,他也管不了了。
騫碩思慮片刻后,點頭道:“陛下放心,奴婢這就去辦。”
劉宏聞言,松了口氣,眼皮子再次耷拉下來,一連說了這么多話,讓本就虛弱的他更加虛弱,但他現在不能死,此刻察覺到葉昭內藏的野心,葉昭不死,劉宏難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