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中間的八仙桌上已經擺放著一個放著炭火的爐盤,妮媽媽將酸湯魚盆放了上去。
滿屋子里都飄起辛辣中帶著酸香的氣息,中間又混合著稻花魚清甜的魚香和淡淡的稻香,滋味誘人。
李君閣還在調制蘸碟,一人一個碗,放入青椒末、味精、姜末、蒜末、魚香菜末、野蔥末、木姜籽末、折耳根末、精鹽。
折耳根的在地下竄行的結實根部,是黔州人的最愛,而折耳根的嫩葉和靠近嫩葉部分的根部,則是夾川人的最愛。
將蘸碗端到八仙桌上擺好,用原湯調稀。
阿音見到李君閣幫廚出來,就對他笑道:“喲!偷師!”
妮媽媽笑道:“這丫頭怎么說話呢,皮娃雖說是漢娃子,竟然也會做苗家菜呢,看他剖魚跟碓糍粑海椒就知道了。”
李君閣哈哈大笑:“打小就沒少在苗嬸家蹭飯,別說酸湯魚了,全蟲宴我也一樣下嘴!”
育爺爺聽得大喜:“那您年紀不大,也算是我們苗家的老客了!喝啥酒?”
李君閣也笑道:“現在去取竹筒酒都晚了,那就刺梨米酒啊,必須的!”
育爺爺把李君閣的背拍得啪啪響:“好娃子,真是好娃子啊!要不明天讓阿音帶您去撈水蜈蚣?”
阿音翻著白眼說道:“阿爺,明天還要來兩位客人呢,估計吃不了那些!”
李君閣對育爺爺說道:“我有兩個朋友明天要來,水蜈蚣跟竹蟲這些好東西估計他們消受不起。今天跟阿音去采皂角米,倒是看到有幾處雞堂,要不還是去下幾處門套,碰碰運氣得了。”
育爺爺說道:“去皂角樹路上那幾處可是老雞堂了,每年我都要收不少,現在是竹雞最肥的時候,您可真眼毒,這是又會挑時候又會挑地方啊!”
音爸爸拿出一壇子酒來,說道:“皮娃趕緊坐下,龍門陣要擺,酒要喝,阿音他爺爺說起打獵來就沒個完,您們爺倆可是有得聊。”
李君閣笑道:“三天不吃酸,走路打穿穿,音爸爸,這酸湯魚我可是惦記有些時候了,早就等您這句話了。”
大家坐下,邊吃邊喝邊聊。
李君閣端起米酒碗,對育爺爺說道:“育爺爺,我這可就是借花獻佛了,祝您身康體健,福如東海!頭碗我先干了,您隨意!”
育爺爺說道:“一碗米酒還扯那些!一起干了!”
一碗刺梨酒下肚,那可真是清爽,舒服勁從每一個毛孔都滲出來,李君閣不禁說道:“這酒可真好喝啊!”
音爸爸說道:“喜歡就帶兩壇子下去,米酒不耐久放,當年不喝完就糟蹋了。”
歐奶奶說道:“您們就是這樣,二虎每次來也是拼酒。皮娃,多吃魚,慢慢喝。”
李君閣說道:“好咧,等我先敬完大家,再慢慢喝。”
又敬了長輩們一圈,這才開始慢慢聊天。
挑起一塊魚肚皮下嘴,李君閣感嘆道:“這山上的稻花魚就是香啊,又鮮又肥,還真的有一股子稻香味呢!”
育爺爺說道:“那是,我們家今年種的九里香,烏金糯,這酒就是九里香釀的,待會再嘗嘗烏金糯的米飯。”
九里香是白糯,烏金糯是黑糯,苗家米以糯米為主,寨子里都是本地品種,產量低,不抗倒伏,不吃化肥,但是滋味和營養那是甩出雜交大米幾條街。
李君閣說道:“哎喲,久仰懸天崖烏金血米的名頭了。這可是養生的好東西啊!阿音,這個我們可以帶上些樣品下山,到時候我給于丫頭他們寄過去試試啊,萬一他們看上了呢?”
阿音說道:“對呀,我們寨子的糯米可養人呢!”
說完又泄氣了:“問題是怎么運出去啊?這下八溝鄉都難,更別提下懸天崖了。”
音爸爸說道:“皮娃啊,您是不知道,我們寨子雖然窮,可真有不少好東西呢,不過多數都運不下山,換不了錢。就拿修木樓的杉木來說吧,寨子里自家的林場里就有不少,可除了山上建木樓用一用,都拉不出去啊。您們山下修木樓要是自備木材的話,我估計價錢得夠嗆!”
李君閣說道:“這個我還真不了解,寨子里以前就沒有運東西出去的通道?”
音爸爸說道:“嗨,以前半山林場開著的時候,倒是曾經來考察過一陣,說是可以裝溜索跟卷揚機,這樣能從山上往下運木頭。可這計劃趕不上變化,半山林場一關,這事情就再沒下文了。”
李君閣問道:“那這價格大概是多少錢?地點考察好了嗎?”
音爸爸說道:“我倒是大致問了一下,說是長度大致六公里,毎公里四萬塊左右,再加上附加設備,要三十萬左右。這樣的溜索可以運一噸以內的貨物。”
李君閣嚇了一大跳:“懸天崖有這么高嗎?”
音爸爸說道:“怎么可能是垂直距離!懸天崖跟林場垂直高度也就一公里左右,但是要考慮到坡度問題,設計角度好像不能太陡什么的,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好像是沿著后山林場貼著山谷山壁拉斜線到半山林場,才有這么長。”
李君閣對阿音說道:“阿音,去年不是給盤鰲鄉繳了五十萬五溪河的承包費嗎?拿一半來修這個溜索,這苗寨的運貨通道不就是打通了嗎?您沒跟梁丫頭說說?”
阿音翻著白眼說道:“首先這五十萬鄉里沒法全部截留,另外就算是五十萬灑到一個鄉的各個村,簡直地皮都打不濕,能集中解決民辦教師工資問題和低保戶問題都算不錯了,您還真以為梁姐姐這個鄉長好當啊,五十萬拿著愛怎么花怎么花!五溪一號才四十萬左右吧,去年縣里都舍不得花這個錢,更別說鄉里了。”
李君閣摳著腦門芯子說道:“原來我們這么窮啊!咦,如果我愿意承包碧峰山,包括后山和半山林場的話,是不是鄉里就有錢修這個索道了?”
阿音哈哈大笑,說道:“美得您,您要敢這么跟梁姐姐提,肯定會挨揍的,而且縣里也不會通過。只能是您承諾自建索道,承諾發展林下經濟,承諾保證林木密度,不搞過度開發,然后鄉里可以酌情考慮給予部分優惠政策。政府對外尋租荒山,跟政府投資建索道,這完全是并行的兩件事情。您要是想一石二鳥,那是做夢。”
育爺爺說道:“懸天寨是窮慣了的窩窩,歷來就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八溝鄉到寨子的路都還沒修呢,要等著衙門來投資搞這些,那是老尼姑盼嫁妝——沒指望了。”
這俏皮話說得,八溝鄉那是黔州紅水市治下,人家的村村通修到那里就是盡頭,夾川這邊又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修這段沒頭路給黔州經濟做貢獻,就這樣耽誤著,現在寨子到八溝鄉還是石板路呢。
李君閣安慰育爺爺道:“沒事沒事,過上幾年,等我們寨子發展起來,有他們哭著喊著要給我們修路的時候!”
說完又摳了摳腦門芯子,對阿音說道:“那要是按您的章程,您估摸著得多少錢?”
阿音說道:“只是荒山的話應該花不了多少,但是沒有經濟效益啊,您想好干什么了嗎?”
李君閣說道:“沒想好,我就想著修溜索賣您們寨子里的烏金血米,荒山只是附帶。”
阿音說道:“那虧不死您!您還想跟五溪河那樣啊,您那個承包要是沒有一個鄉的荔枝撐著,早就賠得河干海凈了!您就不是個做生意的料。”
音爸爸說道:“阿音您別這樣,皮娃也是一番好心啊,您至少大致合計個數給人家嘛。”
阿音說道:“我估摸著,要承包碧峰山,按十年時間計算,在不動用碧峰山現有資源的情況下,至少三百萬以上,要是加上倆林場的話,那得四百萬,這還只是林場的設施,場地。林木不包括在里面。”
“后山林場是寨子的資產,林木都是寨子的,您可以向寨子買一些。半山林場那更是縣里的資產,退耕還林后更不可能賣了。要弄木材的話,您只能自己種,等它長大了再賣。如果想著空手套白狼,認為承包林場后那些木頭就歸您了,那是要拉清單的。”
李君閣沖著音爸爸說道:“音爸爸您看到沒?阿音有多厲害?您還擔心她這個村長當不好嗎?”
說完對阿音說道:“嘿嘿,我還真不需要木材,我就需要林子搞養殖,現在公司里證件可都齊全,我弄些珍稀動物來養著,養大了發大財!”
阿音說道:“國家級的保護動物,野生的必須繁殖兩代之后,從第三代開始出售,想走這條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君閣訝異道:“咦?這些事兒您都這么清楚?”
阿音臉一紅,說道:“您不是一直嚷嚷著要搞這個嗎?我早都查過這方面的資料了。就怕您犯錯誤。”
李君閣心里美得冒泡,這丫頭,肯定是早就喜歡我了!看來哥們兒還是有點魅力的嘛,二布衫子解放鞋都擋不住!
阿音一看李君閣笑得賊兮兮的憊懶樣,臉更紅了,強自解釋道:“您一天到晚沒個正型,又三天兩頭的出幺蛾子,屬于村里的重點監控對象,打進村第一天大伯跟獵戶叔可就說了,要把您看緊點!”
嗯!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
嘴上沒說,可那笑容就是這意思,氣得阿音不跟他說話了,撈了兩個魚頭狠狠的丟他碗里。
李君閣一腦門子黑線,這鯉魚腦袋有什么吃頭!
育爺爺說道:“要說野物,那碧峰山里品類多了去了,雞類都有好些種,您要是想養,我們爺倆明天就去多下點套!”
阿音聽不下去了,說道:“阿爺,這竹雞也是上了國家三有名單的,抓它那是犯法條的,只不過不夠刑事案而已。”
育爺爺一聽不樂意了:“這扁罐罐咋還不能抓了呢?要是不能抓不能吃,您能長這么大這么漂亮?”
蜀州人管竹雞叫扁罐罐,以叫聲為名。
李君閣在旁邊煽風點火:“育爺爺,不怕,我都有許可證的,他們衙門里那些死規定,還不如我們跑山匠的規矩好使!”
育爺爺哈哈大笑,說道:“對喲,就是這個理!說得跟咱們不知道留大放小看節進山似的,來,不理這丫頭,咱爺倆再走一個!”
酸湯魚送上!個人在現實中其實也挺喜歡這個菜的,不過首先魚必須得好才行,桄菜的讀音是“逛”,四川話里“光”這個字在表示光溜溜的意思時,也讀這個音,比如竹床就說成“光涼板兒”,讀作“逛涼板兒”,估計有書友會不清楚,特此說明一下。
以后遇到這樣的情況,老周都盡量說明一下吧,降低書友的閱讀難度,其實這些東西細究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看在老周這么認真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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